王容與看着燈罩發呆,連朱翊鈞什麼時候來的都不知道,朱翊鈞走到她身後問你看什麼呢?她才驚醒,起身想要見禮。
朱翊鈞握住她的手,“免了吧。”
手心一相貼就察覺不對勁,王容與想縮回手,朱翊鈞不讓,翻開湊到燈下細細的看,有二三指甲摳出的血印子。
“這是怎麼了?”朱翊鈞問,立時臉色就變了,“怎麼傷了也不上藥?”他立即讓宮人去取藥來。
“不礙事,我都沒留意什麼時候傷的,也不疼。”王容與還是想縮回手。
朱翊鈞抓着她的手不放,面色有些陰沉,“母妃今天和你說什麼了?”
王容與看他,“陛下這個表情,我有些害怕。”
“我問你,你就說,你不說,我也能知道。”朱翊鈞看着她,“你是想我從你這裡知道,還是從別人口裡知道。”
“陛下說的我愈發怕了。”王容與輕聲說。
“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在我面前裝乖。”朱翊鈞皺眉,“你就是仗着我疼你。”
“我知道。”王容與說,她主動拉過朱翊鈞,坐姿不變摟着他的腰,下巴磕在他胸膛上,擡頭看他,“不過我今天真的做了一件天不怕地不怕的事,做的時候不覺得,現在有些害怕了,若要算賬,陛下可得替我兜着點。”
朱翊鈞低頭看她,“什麼事?”
“我今天啊,跟母妃說,如果一個好皇后就是要親眼看着陛下去和別人同牀,那我做不到。”王容與說。“這個我真的做不到嘛。陛下也覺得彆扭吧,和愛妃溫存的好好的,然後我一臉怨言的在邊上的站着,陛下也沒有興致了。”
“我哪裡來的愛妃,愛後倒是有一個。”朱翊鈞擰着她的臉說,“母妃還說什麼難聽的了?”
“沒有了。”王容與說。
“母妃如果沒有說些難聽的話逼你,你可說不出來這樣的話。”朱翊鈞說,“她就不能真的靜養嗎?還操心那麼多?”
“說說又不掉塊肉。”王容與說,“聽着婆母的唸叨,也是我作爲兒媳的本分。”
“哪裡沒有掉肉,你又不是泥巴做的,聽了那些話傷心,又不能表現出來,自己的手心都摳破了。”朱翊鈞說。
“有陛下心疼,就不覺得委屈了。”王容與笑說。
朱翊鈞改爲揉着她的臉,“你真真要把我心疼死了。”
王容與把臉貼在他的胸膛,兩個人靜靜抱一會。
第二天陛下去皇極殿處理政務,等王容與洗漱完畢,宮人說,“許御醫在殿外等候?”
“他怎麼來了?”王容與奇道。“今天也不是請平安脈的日子。”
“說是陛下叫過來的。”宮人說。
王容與點頭,讓人請進來。
許杜仲行禮後,“陛下說娘娘手心有傷,着臣來給娘娘看看,是否會留疤?”
“一點小抓傷,只出了點血沫子,昨日就塗了藥。”王容與笑道,笑陛下如此小題大做。
“還請娘娘伸手給微臣一看。”許杜仲說,等王容與攤開手,他才湊上來仔細看,“雖然只是小傷,但也要注意乾燥,每日勤塗藥膏,微臣等會把有礙傷口癒合的東西寫給宮人,娘娘也忌口幾日。”
王容與點頭,她看着許杜仲,“我的身體到底怎麼樣?”
“娘娘的身體很康健。”許杜仲說。
“那爲何,遲遲不見有喜信?”王容與擰眉問。
“十日前陛下也問了臣這個問題。”許杜仲說,“臣說,陛下和娘娘的身體都很康健,孩子只等緣分。”
“我又何嘗不知。”王容與自嘲搖頭,“孩子越想越不來,越不想他就來了。”
“但我現在的境況,除非你現在告訴我,我生不了了,我纔會停止孩子什麼時候來。”
許杜仲遲疑一下,“陛下與臣說過後,讓臣給他開了一些固本補腎的補藥。”
“陛下說娘娘不喜歡吃苦藥呢。”許杜仲說。
這是王容與第一次知道,但就是這瞞着她的點滴,尤其動人。關於生孩子,時人都說是女人的不是,便是求子,也是女人吃藥求偏方,不幹男人的事。
“真有吃了有用的方子,你也給我開吧。”王容與說。
“娘娘不怕苦了?”許杜仲問。
“想着陛下,就不苦了。”王容與笑說。
許杜仲一噎,他可理解不了這種,不管你心裡想着什麼,藥是苦的,變不成甜。
永年伯府着人上摺子說想要給皇后娘娘請安,王容與知道大蓋是查出眉目來了,就批了她們明日進宮。
是大嫂陪着祖母進宮,祖母雖還是老態從生,到底沒有透着股死氣,王容與拉着她的手很是高興,“看來這位太醫還是有些用處。”
“多謝陛下和娘娘垂憐我這把老骨頭,還讓太醫在府上住着,時刻照料,如今我覺得身子已經大好,就讓太醫回宮吧。”老太太說。
“太醫是陛下的意思,祖母只管安心受着,別的不管。”王容與說,“若這點福利都做不到,我這個皇后不是白當了。”
“你當皇后也不是爲了給我找太醫啊。”老太太笑說。
王容與看着她,“祖母年事已高,每次進宮來舟車勞頓,我從前只想着想祖母,沒想到祖母辛苦。以後,以後讓大嫂和母親進宮來看我吧。”說到後來不由淚眼朦朧。
“不幸苦,見着娘娘,我就不辛苦了。”老太太慈愛的看着她,“我也想娘娘啊,娘娘不讓我來見你,我在家裡也不好了哦。”
王容與轉哭爲笑。
“武清侯府沒有一位叫李玉兒的姑娘,但是有位排行最小,小名叫玉兒的姑娘,據說生母是極得寵的姨娘,姑娘也生的花容月貌,今年虛歲十四歲,正是說親的年紀。不過已經有半年沒有看見出來走動了,也沒聽說把她過繼出去了。”老太太低聲說。
王容與點頭知道,武清侯府既然想要送女進宮,當然要想到,如果陛下真的寵幸了,難道還便宜了那遠房一家嗎?到時候只說是遠房家確實有位姑娘,但是臨進宮的時候犯了急症,就讓侯府的姑娘頂上了。
只要姑娘得寵,最後總有轉圓的說法。
“你母親,近來犯了病。”老太太猶疑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因爲芷溪的死,有些傷心太過了,就是在家也多有失言,日後還是讓她少進宮來吧。”
“我當時讓人收拾了一些她的舊物,讓人送給母親做念想,她收到了嗎?”王容與說,“本來想讓陛下給二妹提位分,下葬時也好看,只是當時我也處境艱難,陛下不肯,我也沒有底氣去求他。”
“人都死了,這些都是身外物。”老太太搖頭說,“宮裡傳出來的消息是在坤寧宮大火時去的,到底是怎麼去的?”
王容與看着老太太。
“便是和祖母也不能說嗎?”老太太看着她說。
“她認爲陛下給她吃避子藥是我的主意,來和我鬧,我說我沒有出過這樣的主意,我頂多就是,就是在知道後冷眼旁觀而已,她點燃了燭火要與我同歸於盡,火勢先從裡頭起,把隔間都燒着了,看着可怖,當時只有無病敢衝進來救我,只救了我,再回頭,已經來不及了。”王容與低聲說。
大嫂聞聽猛的吸氣,聲音太大,以至於老太太嚴厲的瞪一眼過去,大嫂低頭,老太太按住了心口的狂跳,拍着王容與的手,“做的好。”
“受了這樣的委屈,還記得替她找回來。”老太太說,“不然陛下知道真相,後果不堪設想。”
“我也有一點悔意。”王容與說,“若是在知道陛下給她用避子藥的時候去問一句,去說一句別這樣。當時後宮誰生陛下的孩子都可以,她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有個孩子,如果,沒有喝那麼多的避子湯,她也許不會這麼絕望,就不會死了。”
“這是她的命。”老太太說,“命裡註定的,與你無關。”
“她不珍惜自己的命,還想要害你,心已經不正,你就是救得她一回,不能救她二回。”
“我如今獨佔陛下,肚子卻遲遲沒消息,我也開始害怕起來,是不是老天也有一本帳,命中註定我無子。”王容與苦笑着說,她還害怕,是不是自己當初說謊不能生,冥冥中就有言靈,一語成讖。
“胡說。”老太太說,“娘娘生下來的時候,我給娘娘看過命格,百裡挑一的好命格,一生富貴和樂,兒孫成羣。”
“嗯。”王容與點頭,“祖母給我看的命,我要信,以後還要給陛下生上七個八個兒子。”
“生的太多對你的身子也不好。”祖母說,“三四個就好了。”
王容與笑。
又說些其餘的家長裡短,才讓宮人進來,送她們出去,王容與一直送到啓祥宮門口,直到看不見背影,也還站着,宮人勸娘娘進宮去吧,王容與看看天,“陛下該回來了,我在外面等他。”
朱翊鈞回來見着王容與在宮門等他,“今日老太太進來,看見祖母開心了?”
“嗯。”王容與說,“陛下選的太醫很好,我看祖母身體已經大安了。”
“那就好。”朱翊鈞說,“也不急着讓太醫回來,老人家哪裡不舒服也能就近,不用再從宮裡過去,耽誤時間。”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王容與笑說,她摟着朱翊鈞的胳膊,一直這樣從宮門走到內殿,伺候陛下潔面潔手,兩人歡聲笑語的用了午膳,還一起小憩了片刻。
小睡清醒後並不急着起身,枕着朱翊鈞的胳膊,王容與玩着陛下的手指,“陛下,母后和我說了一件事。”
“慈寧宮要進人,母后就讓尚宮拿小選進宮的單子給她去挑選,她瞧着有一個叫李玉兒的籍貫有幾分眼熟,瞧着像母妃的老家籍貫,結果叫來一看,籍貫是老家同親的,人卻是武清侯府大公子的庶女。”
朱翊鈞之前還漫不經心的聽着,聽到最後猛然起身,“屬實嗎?”
“母妃的籍貫寫的京郊,我真不知道母妃從前還有個籍貫。”王容與說,“但是母后這麼說,顯然是有把握,我只讓人先別安排她去當值,先養着吧。”
“母后是當年裕王繼妃,母妃是伺候她的都人,主母自然是知道的。等到後來,誰敢去細看太后的籍貫。”朱翊鈞說,“這事你不用管,我去查了再說。”
“陛下和緩着來辦。”王容與說,“算起來也是陛下表妹呢。”得顧着母妃面子呢。
“爲了進宮當真是不知羞恥。”朱翊鈞冷道。
朱翊鈞讓人去查,半個時辰就有案卷擺在案上,把來龍去脈都說清楚,這事是武清侯府做的,瞞着太后,所以才故意用了遠親的籍貫,想着現在的人不知道這個籍貫和太后的牽扯,太后如今不管宮,也不會看到這些小選女的籍貫。
至於以後,進宮就可以了,只要進宮,不管是陛下還是太后,爲了舅家孃家臉面,自會擡身份。
武清侯府,正經的皇舅家,要送女兒入宮大可以大大方方,就是直接提出來,爲了臉面也會擡進宮來,但是偏要使這種手段。
“上不得檯面的東西。”朱翊鈞暗喝道。
“來人,立小選女李玉兒爲佳貴人。”朱翊鈞突然道,“然後把這卷宗,送到壽安宮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