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與仇風的談話(二)

仇風笑着,但是笑着笑着,眼淚卻也是不禁涌了出來。

他不是什麼天才,就連一般人定義上的“聰明的孩子”他也搭不上,從小到大,能夠得到過的誇獎無非是“這孩子老實”、“這孩子從小就乖”……

但是,唯獨聰明,唯獨優秀這些詞,從來都與他無緣,也從沒有人相信過他,相信他能夠做好什麼事,相信他一定可以成功……

沒有去看仇風的樣子,但封傑卻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又補充了一句:“從你成爲我的夥伴的那時候起,我就相信你的智慧,相信你的優秀……你,可是我們中洲隊的第三智者啊。”

“……好吧,既然我是中洲隊的第三智者,那,我也該給你解釋一下,這……自我進入輪迴世界起,就一直在準備的佈局吧!”

封傑精神一震,他救仇風便是爲了知道真相,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仇風長長的嘆了口氣,眼神似乎飄向了雲端,以一種飄飄然的語氣說道:“封傑,你還記得我當初是怎麼進入到輪迴世界的嗎?”

“……記得。”封傑同樣將目光投向雲端,道:“你不是我們這個盒子的存在,而是……‘作者’,我也好,江殷、傅展鵬、冷寒月、秦天他們也好,不過都是你筆下的一個角色。從這一點上來說,你是創世神一樣的存在,是創造了我們的無法想象的存在。”

“是啊……”仇風自嘲的一笑,道:“當年,我還真的以爲自己是走狗屎運了,居然隨隨便便寫一寫小說,居然還能夠遇到這樣的事情,真是有夠奇怪有夠操蛋的。”

“但是,你也明白,我當時是接到了一封來自盒子外的E-mail,這才知曉如何進入到盒子中的吧?”

“從那一刻起,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我所不知道的神秘力量。同時,在那一刻起,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我,也是盒子裡的一員。”

仇風坐起身來,定定的看着封傑,一字一句的問道:“封傑,你還記得當初你問過我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幫你們嗎?這一切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封傑也同樣坐起來,毫無形象的點點頭:“你說……因爲我們是你的夢想,如果不幫我們,變等同於自己親手扼殺了自己的夢想。”

仇風自嘲的笑了一聲:“其實並不是,至少並不全是,我隱瞞了一部分……”

封傑定定的看着他,似乎知道他一定會這麼說。

仇風擡起頭,看着天,喃喃的說道:“我幫你們,是因爲你們是我的夢想,這一點並沒有錯……我當初寫小說,‘創作出你們’只是一個巧合,但是,那是我這一輩子裡第一次,真正的,找到了我想去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去強迫我,也沒有任何人去幫助我,唯有發自內心的衝動,想要去做那麼一件事。所以,哪怕別人完全無法理解,但是啊……”

“我明白。”封傑認真的說道:“我明白……”

明白嗎?是的,封傑很明白,真的明白,因爲他在這個夢世界裡的遭遇,讓他深刻的明白了,所謂的夢想啊,不管在旁人看來是多麼的卑微,多麼的渺小,多麼的可笑的夢想……那,都是人類最爲珍貴的東西!

所以,若是有人嘲笑別人的夢想,封傑一定會揍他,認真的揍他!

“哈,我相信你。”仇風露出了輕鬆的微笑,封傑的認可,似乎對於他來說真的很重要。

“但是,我幫你們還有着另外一個目的。”

仇風再度將目光投向了封傑,這一次,他的神色變得很嚴肅很認真:“因爲,我想要反抗‘他’。”

“他?”封傑再度確認了一番。

“嗯,‘他’。”仇風點了點頭,但始終沒有說“他”是誰。

“……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並不知曉‘他’的目的,只是,當我收到那封E-mail之後,我遭遇到了一些事情。”

仇風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自嘲的神色:“其實我一開始沒有勇氣進入到盒子裡去幫助你們,因爲有可能會死,但是,很快的,我就遭遇到了一些事情。”

“事情?什麼事情?”封傑追問。

仇風神情似是有些茫然,又似是有些驚恐的說道:“我……發現我的人生,變得不一樣了。怎麼說呢?從我收到那封E-mail的時候,我就發現,我的父母,我的家庭,我身邊的朋友,似乎都有了一些變化。”

仇風凝視着封傑,一字一句的說道:“你能想象得到嗎?我明明記得,小時候的我生活的並不算多麼幸福,只是很普通很尋常,而且還因爲我不怎麼聰明的緣故,我爸爸脾氣暴躁的總是揍我,而且我的家一直都很普通,從不富裕。但是,從那一天起,我似乎像是換了一個人生一樣,我成了一個富二代,家庭富裕,父親脾氣和善……但是,這並不是正常的,因爲這和我的記憶不一樣!”

“在我的朋友眼中,我變成了一個從小就很特別的人,不管幹什麼,到哪裡去,我始終都會是衆人的焦點,能夠輕易地做到他們所做不到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我,真的發現我已經變得不再平凡了!我的能力比過去我記憶中的自己要強了不知多少倍,就好像,我天生就是一個學霸,天生就是一個運動員一樣……”

仇風的臉色開始變得痛苦起來:“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至少對我來說不是真的。我很害怕,那個人,‘他’,輕而易舉的就篡改了我的‘人設’,將我過去的人生全部重寫!”

仇風凝視着封傑,沒有隱藏自己的恐懼和不安:“封傑,你能想象得到嗎?當你的人生,你的過去,甚至你過往的一切認知都可以被人輕易改寫的時候,那種恐怖感……我不敢想象,我甚至懷疑我記憶中的我,真的就是‘真正的我’嗎?到底哪個纔是真正的我?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封傑表情凝重的點了點頭,仇風的恐懼他能夠理解,就如同當初的鄭吒畏懼着身爲“作者”的張恆一樣,因爲他們都擔心,自己的過往自己的一切,都不過是“作者”筆下的一行字,輕易地就可以改變,輕易地就可以抹消!

這對於他們來說,是絕對絕對無法容忍的!

如果說,有一天,因爲寫作的需要,要把封傑這個角色本身的人設給修改掉,讓他變成一個貪婪自私、沒有人性的人,會怎麼樣?

不管旁人會怎麼看,但封傑自己,是絕對無法接受的!他就是他自己!

貪就是貪!狠就是狠!惡就是惡!不管封傑做了什麼,封傑都可以確定這都是出自於他自身意願而想要去做的事情,他好不容易纔重新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他過往的一切,發生和經歷過的每一件事情,包括他所認識的每一位夥伴……那都是無可替代的東西!

對於封傑來說,這就是他永遠無法捨棄的東西,若當真有人想要將這些東西給抹去,那……不管是多麼絕望的反抗,他都一定要反抗到底!

或許,這些發生過的故事,對於一個“作者”來說,不過是動動手的事情罷了,不喜歡或者不滿意,大可以刪掉重寫。

但是,若是對於書中人來說呢?

所書寫的痛苦他是親身品嚐過的,所書寫的溫暖和感情也是他親自擁抱過的,正是這一個個發生和經歷過的故事,纔是讓這個角色鮮活生動起來的關鍵。

躍於紙上的一句“他經歷了一場大冒險”,對於書中人來說,那可就是真正的經歷了一場盛大的冒險啊。

仇風的臉上開始露出了一絲笑容,只是這笑容之中,卻是帶着一抹怎麼也揮之不去的瘋狂!

“你能明白就好啊,封傑。不愧是我中意的主角,咱們還真是想到一塊兒去了……是啊,‘他’書寫着我們的命運,讓我們的行動全部都隨着他的安排而行動,我們抗拒不了,甚至就連所說出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也是這該死的作者讓我們喊出來的!但是,憑什麼……‘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過去的人生難道就只是這樣沒有意義的嗎?!我所經歷的這一切,難道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嗎?我不服!!”

拳頭死死地捏緊,仇風的眼中有一團火焰在熾烈的燃燒着,彷彿要將他給燃燒殆盡,彷彿要將這個世界也一同點燃!

封傑似乎也受其感染,眼中一團熾熱的火焰在不斷的燃燒着,是的,或許封傑現在的一切都是“他”給的。可是……終究意難平,終究意難平啊!

憑什麼?憑什麼“他”可以高高在上主宰我們的命運?

憑什麼?憑什麼“他”可以肆意扭曲踐踏我們過去的努力?

“若我們當真都是書中人,想要反抗著書人,那可真是讓人絕望的戰鬥啊……”

封傑感慨了一句,但是他眼中的火焰卻沒有半分熄滅的跡象,甚至然而燃燒的更加旺盛了!彷彿要將這整個宇宙給燃燒殆盡!

忽然,仇風冷不丁的說道:“還有機會的,我們還有機會的。”

封傑猛地將目光投向了仇風,知道這就是仇風要說的最關鍵的東西了!

仇風凝視着封傑,一字一句的說道:“‘他’已經不再是著書人,而是書中人了!”

這一句話,如同開天闢地的光芒一般,劈散了封傑心中所有的陰霾,若是著書人不再是著書人,而是成爲了書中人的話,那……是不是就有希望打敗他了?!

“就和你一樣嗎?”封傑忍不住問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仇風也是著書人變爲書中人,所以,仇風可以被打敗被殺死。

仇風道:“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關鍵……”

“著書人有其侷限性,書中人並非是完完全全的沒有反抗的餘地和機會。”仇風一字一句的說道。

“首先,封傑,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封傑正色道。

仇風盯着封傑的雙眼,問道:“假如你是一個作者,那麼,你要怎麼去描寫一個智商比你要高出無數倍,比你要聰明無數倍的角色呢?”

“我……”封傑剛想要回答,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來,他雖然也寫過網文,但那更接近於“紀實文學”,他對於怎麼創作,尤其是塑造一個比自己要聰明無數倍的角色,根本就是一無所知。

仇風淡淡的說道:“這其實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大多數的作者,其實並不聰明,或者說,不是特別的聰明,世界上最爲聰明的那一批人,很少會是寫小說的作者。那麼,如果要寫一個聰明如妖孽一般的智者,那要怎麼寫呢?實際上,那就是對作者智商的一個考驗,聰明一點兒的人會用含糊的手法糊弄過去,也就是不正面描寫,或者從其他方面來襯托出這個智者的智慧。”

仇風凝視着封傑,道:“有句話叫‘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句話想必你也聽過,但是,我要說的是,這句話反過來,其實也是一樣的!書中人是無法理解著書人的思考,無法理解著書人在想些什麼,但同樣,著書人也不可能知曉書中人在想些什麼,至少無法完全的理解!”

“著書人雖然相當於創世神一般的存在,但介於媒介問題,著書人能夠理解和展現的書中人只是,也只能是一小部分,比如‘他’或許可以將我現在的想法完全徹底的理解透徹,但他可以每時每刻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知曉和理解我現在的想法嗎?”

“書有空白!而這,就是我們翻盤的關鍵!”

“一個智者,如果他的智慧達到一定程度,那麼他所思考和算計的事情很多時候是超越常人所想象的,尤其是這個著書人的智慧未必就有這個智者強。哪怕在著書人眼中,這個智者也是隨時可以弄死的角色。但是,思維盲區是一定存在的!這個思維盲區就是著書人也不知道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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