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恢宏，萬民齊聚。
自打瘟疫解決以來，這便是沔南縣民衆聚集最爲齊全的一次。
只是天公不美，此時太陽隱隱藏在厚厚的雲層後，偶爾探頭，偶爾躲避，所剩的只是這山間特有的寒風，攜裹了水汽吹拂而來，帶起一片戰慄。
於是東方雁便戰慄了，裹了裹身上披風，儘量把臉埋進披風裡遮擋，卻依然覺得那風無孔不入？透過每一處縫隙鑽進衣領袖口，涼風颯颯~
今日開閘放水，堤壩修繕完工，順便修建了分化系統，可精準控制排水量，以免旱澇災害的形成，而這個工程的提出者便是如今站在壩上那纖細的身影——東方雁的傑作。
東方雁每日休養，少有露面之時。
而一旦露面？便又是大家津津樂道的對象，嘈雜聲中，有人遠望崇拜？
“二狗啊，你看那就是東方大人，若不是東方大人興許你就沒辦法站在這啦，這次瘟疫可全虧了東方大人才救了我們啊。”
“三餅你看！那就是東方大人，前些日子大水沖垮了房屋，幸虧東方大人和皇子殿下有先見之明將你奶奶接到布政司衙門去住，要不然你就見不到你奶奶啦！”
“你看這堤壩建成據說也有東方大人的功勞，這什麼分化放水一出來，以後咱們再也不擔心咱們的莊稼啦！”
“東方大人是好人啊，是東方大人救了沔南人民啊！”
“東方大人真厲害啊。”
“東方大人……”
東方雁噴嚏不斷，不信有人唸叨就要打噴嚏這一說，心想許是這天氣？還是有些涼的。
此時山腰堤壩，她無聲站立堤壩之上，任風拂過衣襬？
那山風攜着山間的寒涼，吹皺一池碧水？
長時間馴化的怒流猛獸此時終於化作乖順的貓咪，黃水濤濤怒流不再，只剩一派溫和平淡？
如波如鏡的水面，帶來別一番清涼舒爽。
東方雁裹了裹身上的披風，不滿的看向身邊傲然挺立的司馬玄，是誰嘟嘟噥噥？
“你到底跟百姓說了什麼？一回來我就覺得他們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他含笑凝視她，如此溫和。
“說了說你做了些什麼，讓他們歌頌歌頌東方大人的豐功偉績。”
她白眼，那是現代科技發達現代文化薰陶，什麼分化放流怎麼可能是她想出來的？她又不搞土木工程！
是誰受之有愧，老老實實嘀咕？
“說實話，那不該算是我的功勞不是？你……總不會上報朝廷了吧。”
她微微忐忑，是誰試探着輕詢？
他沉默一瞬，她當真有些驚訝與惶然？此時蹙眉，微微不滿？
“我可不想一舉成名什麼的，你們那勞什子功勞可別浪費在我身上啊，升官發財死老婆我統統不感興趣！”
死老婆……
他惡寒一陣，這女人依舊語出驚人，而此時似乎早已習慣，因此並不吃驚？
他看了看她，一臉如我所料的神情。
“放心吧，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會勉強你的，只是我覺得這也確實是揚名的好機會，你當真不要？”
她挑眉，低喃。
“我向來不看重這些，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功勞你不如算給星河。”她沒注意他神情變了變，繼續道：“一來賣個人情，二來拉攏拉攏，你是皇子，對百官親和些，日後辦事不會方便許多？”
這是在爲他着想？他心裡本該暖暖，此時卻酸酸？
“哼，我需要給情敵賣人情嗎？”
司馬玄嘀嘀咕咕，不予理睬。
有人不解其中奧秘，於是開口詢問？
“啊你說什麼？風大聽不清！”
……
冷方長等一干人也站在堤壩上司馬玄身後，並列成排，看着前方司馬玄東方雁並肩而立，長髮飛揚，似乎也是別一番風采？
也有人悄悄嘟噥。
“洛大人，據說這水道還要改，屆時這堤壩也會加固重建。爲什麼這次修繕堤壩開閘放水也要這般大半特辦？有必要嗎？”
洛星河含笑答道——
“沔南自打去年潰堤開始，秋收減少，又遇上昏官當道封城造反，絲毫不顧民衆死活，這次瘟疫死了那麼多人？說不得要怪那縣官昏庸，正是民心最爲低迷的時候。”
冷方長一臉若有所思聽着，洛星河循循善誘教導小輩？
“即便是需要修改河道，此時也應該小小慶辦一番，若是不再製造些動靜出來喜慶喜慶？怕是百姓們惶恐已久心中鬱結纔是。”
冷方長赧然，聽君一席話，果然受教，巴不得洛星河再貶官回來好好教導教導他？
洛星河自然不知冷方長的小九九，不然再好的脾氣也鐵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這臭小子一頓的！
升官不容易！多大仇，多大怨？！
冷方長卻開始做起了自我檢討，嘟嘟噥噥，一副認錯態度良好的模樣。
“誒，是我識人不清，原本那縣官便是我繼任之後提拔上來的，說來算是民選，誰知道會發生這種變故？還不知道上面會怎麼處置我呢。”
洛星河無奈輕嘆，搖了搖頭？
“說來也怪不得你，那賬目報表做得確實也是極好的，當初若不是我心有疑問翻了去年的賬目，怕換做我是你也是發現不了的。”
他低低一嘆，也心有餘悸，曾經的治下出現如此嚴重的問題？任誰心情也不大好。
卻也只能低低安撫道？
“小冷你也別太自責，想來司馬皇子明白事理，也不會太過刁難你的。”
隨即，他悵然輕嘆。
“不過也可惜，我沒發現得再早一點，否則洛華也不會多吃那些苦。”
他看着前面東方雁背影，神情也有三分愧疚，當初雖然也有派人通知？看樣子終究是晚了一步。
她長髮盤起，耳邊卻總有幾縷不合時宜的短髮出現，那便是洛水森林中那場大火燒焦了不少？被她一把剪短毫不留戀，縱使影響了髮型，卻也是這女子堅強的證明？讓他都心驚。
不得不爲之傾佩。
一個人在森林裡輾轉逃亡，還解決了當時追殺她們的江湖各種路數的人？其中堅信坎坷外人難以想象，想來那段日子——
確實是難捱的。
想起自打他接到信號起，和扶風兩面帶兵向洛水森林支援——那火光漫天映照了半壁天空，火光中她在司馬皇子懷中？分外狼狽一身血火，卻掩不了那豔豔的光華？
堅強便已經是最難得的品質，令人傾心失心，就此失陷。
再難挽回。
又想起司馬玄一掌破開了火光？從熊熊大火中緩步而出，那姿態高貴優雅，臂膀寬闊擁着誰的溫軟？他神情如水溫柔，想來那懷抱也是堅實的，是否那樣的英姿，才能爲她遮風擋雨，成爲她的一懷港灣呢？
洛星河眼中略微黯然，擡眼，東方雁卻已經走到了近前。
他愣然，她卻含笑錯過他身邊，望向一旁冷方長？輕輕招手。
冷方長對這年紀不大的女子也是敬佩，當初洛星河說有女子隨行他還是愣然，嘴角一撇，只以爲是大家小姐當做出門旅遊那般？
而等當真人被司馬玄抱回來那一刻，那一身血火？
卻是男子見了都心驚的！
原來她確實不是那般嬌慣的小姐，一個人在林中輾轉逃亡許久，還能安然平安歸來？想來也是位鐵血凌厲的人物！
自救出司馬玄兩人之際那驚鴻一瞥？冷方長便也覺得這女子值得他敬佩。
是以後來面對東方雁諸多差遣都莫敢不從？敬佩之餘也帶着三分照拂，畢竟東方雁年紀尚幼，又長途跋涉出門在外，倔強堅強不靠庇護的女子獨立風中？
當真是讓人憐惜的。
於是此時東方雁含笑召喚？他也含笑應承。
洛星河只見她將冷方長神神秘秘拉到一邊低語呢喃嘀嘀咕咕，心裡也是一陣疑惑？
她眼光不時瞟向司馬玄，冷方長似乎也說了什麼？轉眼——
她也是一臉失望，又似乎意料之中，帶了淡淡的惆悵？
又默默走回了司馬玄身側。
洛星河心有疑問，便拉過冷方長嘀嘀咕咕詢問——
“她跟你說了什麼？”
冷方長臉色一僵，嗯……她讓他不要泄露悄悄幫她辦件事，這洛大人好歹是他知遇之恩的上司，算不算泄露？
看他爲難的神色洛星河也是蹙眉，身後一衆官員擠眉弄眼。
“東方小姐別是看上了這小子，不然怕是以後路不好走啊。”
“嘿嘿，左有洛大人窺伺，右有二皇子護持，想來不是看上，否則也不能安然站在這啊？”
“那不一定，說不定走了大運，被東方府一提拔提上了王都，那前程也是萬丈光芒，又何懼情敵一二？”
“大人你說的輕巧，美人恩重，也要有福消受才行啊。”
一羣官員在身後眉來眼去嘀嘀咕咕，那視線盯在冷方長背後，一陣背脊發麻！
洛星河渾然不覺，自己也成了八卦男主？
此時見冷方長爲難？他倒也不勉強，想來不會是身後那羣無聊官員猜測的桃花撞運那般便是，冷方長自他一手提拔，也是個老實憨厚的娃！想來美人恩重？
也是沒膽子消受的。
嗯！
……
若是冷方長知道定然也是欲哭無淚，美人無意，你們別妄加揣測啊！朝廷頭上還有把刀懸我脖子上呢！別惹惱了二皇子，當真走不出這沔南縣門纔是啊啊啊！
東方雁沒注意，她拉走冷方長的時候，扶風也悄然出現在司馬玄身側低聲彙報？
是誰問？
“王潤所說的王家人到現在還沒找到？”
扶風面帶愧色，低低迴稟。
“稟告主子，沒有……”
他眉間輕蹙，似有焦色。
“今日事畢，明日便要啓程回曜日了，這一路行程倉促，當真是沒找到？這沔南一行終究是不算盡善盡美啊……”
扶風低頭，心裡也頗有幾分難過。
東方雁那毛病，凝華院相處幾年來，他也多少知道些？
誰知道是招惹了什麼勞什子蠱毒？！
如今希望就在眼前，等人踏上了這片土地又悄然消失？好容易抓到的頭緒眼看就要消散，不論是爲了她還是爲了相思病犯的主子，扶風也多少有幾分愧疚和失落？
等她回到司馬玄身邊，卻沒發現彼此的神情都有些悵然。
他爲解開她的蠱毒自請沔南一行，一路風霜血火瘟疫橫行艱辛萬分——爲她？從此不再受病痛折磨，願爲她換來健康身體。
而她？反而付出不少——
拯救了滿城瘟疫，終究沒能救得了她自己？
她爲不讓家人擔心獨自承受，一意孤行前往沔南，勢必要親自探尋這蠱毒源頭！誰知多少年來物是人非，眼看線索斬斷再無前路，不由也是三分悵然七分當然？
想來她即使有了心理準備，心裡也說不上是完全的平靜纔是？
此時兩人各懷心事，都沒能注意腳下。
遠遠堤壩下河道邊，有幾個孩童躲在樹後玩耍？角落隱蔽接近城郊，有護衛前後巡邏，恰好那孩童往樹後一躲，便躲開了掃視的目光？
不知危險即將降臨。
日頭在雲層後也能看出漸漸偏移，約定好開閘的時辰就要到來？
城中有百姓期待欣喜，壩上有兩人惆悵不語，林中有孩童天真無知？
有人不知世界上最無情的東西便是水火，而此時便在那盛載無情與冷酷的河岸邊跳躍蹈舞，不知危險在即，猛虎就在身後？
靜待飽餐入腹，無情席捲幼小無知的生命。
哪能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