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微妙時刻,塔門裡忽然響起隆隆的機關啓動聲音。倒影塔塔頂門樞再次開啓,一個蒼老浩瀚的聲音猛地涌出倒影塔三角形門樞,響徹了整個廣場,這個陌生的聲音咆哮叫道:“宮小兒,汝可敢一戰!”
是誰?
宮無上眉頭一皺,金月遊扭頭觀望,方獵無訝異。
緣盡緣錯面色大變。別人陌生,他們則對這個聲音隱約對的上號。
及時雨下的戰團瞬間分開。
三清三世、魏魁鬥迅速撤出及時雨,蕭溫菊、梅刃甜、袁何氏、蕭衍則收縮至塔門,就連他們的表情也是迷惑的。
唐棠欲發的手勢驟停,車駕更是重新發動,尋找到一個好的觀察角度,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倒影塔。
倒影塔的升降平臺載着一個人緩緩升起。
他原本黑漆的長髮似憑空沾染了風雪,呈現着灰白的色澤,不老的容顏也雕上了幾許歲月的細紋,失去血色的嘴脣綴着一點瑩瑩的薄光,不變的只是那一雙慣看濤生雲滅但純真依舊的眸子。
無雙門的人看見李無憂彷彿一下子老了幾十歲的滄桑形象,心底俱是一顫。梅刃甜包紮袁何氏傷口的手都一時間失去了動作。袁何氏因爲失血過多,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衍則緩緩睜開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李無憂。
蕭溫菊是其中想的最多的一個。
他的心中既有擔心又有疑問。
蕭溫菊估算李無憂入塔的時間大概爲半個時辰,離約定的一個時辰還早。短短半個時辰,足夠治療傷勢嗎?蕭溫菊深知李無憂傷重的程度,這種傷勢換到其他人的身上,恐怕早就半路隕落,根本不可能支撐到倒影塔。到手的冷香蕊參只是一株殘參,殘參也能有這般神效?爲什麼上來的不是太上?
李無憂的眼睛在無雙門一干人等及蕭衍的身上巡了一圈,揚聲道:“緣盡緣錯,你們要毀除當初的誓言嗎?這可是袁捉士與袁召宣的意思?”
緣盡緣錯一時未答話,宮無上的眉頭卻緊皺着。聽音可辨人,李無憂的聲音雖然沙啞,但是氣息順暢,除了虛弱,竟是不像有什麼大礙。
緣盡緣錯低聲交流着。兩人明白來自塔內的挑戰咆哮絕非李無憂所發,不是李無憂,那便是他了,他真的還活着?
緣盡緣錯神色很快恢復如常。緣盡遙聲道:“李門主,他老人家既然無恙,誓言自是有效。不過今日情勢特殊,我們做個旁觀,也是應當應分,希望他老人家體諒,不要令我二人爲難。”
“誓言即便久遠,也不應被忘記。”李無憂深看緣盡緣錯,話語擲地有聲,繼而他雙眸直視十數丈外的宮無上,露出了微笑,緩緩說道:“宮無上,你等我,或者,我等你?”
我傷勢未愈,你等我,等我調息完畢,尋你一戰;我雖然傷勢未愈,我卻也等你,有種你就殺進及時雨,即刻一搏。
李無憂撂完話,便盤膝而坐,合眸入定,儼然一副調息內傷的樣子。
宮無上一言不發。
他的回答是闊步向前。
宮無上起先沒給李無憂喘息的機會,當然現在也不會給。李無憂傷勢的好轉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不管李無憂如何奇蹟緩解了傷勢,這都無濟於事,李無憂已不是踏上一色樓的李無憂,區區一個及時雨改變不了差距。宮無上通過適才三清三世、魏魁斗的強攻,對及時雨的效力有了間接的瞭解,他自信那種程度的壓制構不成什麼威脅,宮無上甚至找到了破解壓制之法。
緣盡緣錯原地不動,大羅教三大護法則護體真氣全開,跟隨宮無上踏進了及時雨。
此時,翡翠香車的車廂打開,車內步下一個男子,男子披頭散髮,面孔死寂沉沉,正是唐門八瓊之一的唐之。
唐之的出現令金月遊、緣盡緣錯、方獵無以及場中其他人都有些意外。
唐之悄然移到及時雨的邊緣,只無聲息的瞥了金月遊一眼,便靜立觀看場中局勢。
塔門處,魏魁鬥已經決上了梅刃甜與蕭衍,三清三世則挑上了蕭溫菊。而宮無上的眼中沒有其他人,除了李無憂,沒有人配做他的對手。宮無上飛躍塔門,手中的金剛降魔杵脫袖而飛,直擊倒影塔上的李無憂。
盤坐的李無憂由靜及動只在一剎那。
旋轉,出掌。
風起,水渦,雲動。
破陣子!
金剛降魔杵與驟起的衝雲龍卷擦了一下,鑿在了李無憂的身畔,塔杵撞擊產生的巨響可比道山晨鐘之大音,杵波以降魔杵的打擊點爲中心撐起一個瞬間擴張的無形圓罩,杵波過處,煙塵鼓盪,清泉暴濺,壁壘龜裂,一時間竟連及時雨的陰影也被驅離。
杵波之中,李無憂破陣子的轉速幾乎到了極致!
宮無上的心心相印掌已然到了。
凌空三掌。
五丈之內,瞬發瞬至的心心相印掌全數打在了破陣子上。
李無憂像是一個受到巨大外力的高速陀螺,猛地偏崩出去,他穿出塔門,飛落廣場。
宮無上袍袖捲了彈起的金剛降魔杵,落腳一點,便掠跟李無憂而來。
迎接宮無上的卻是一吸之風。
風從四面八方而來,向一個人匯聚而去。
此刻,廣場上空的黑雲翻滾震盪,所有的陰影剎那消散,駿馬嘶鳴,十數丈外的傲立花木同時彎腰禮拜,這是一次如同時間靜止的吸氣。
風力扯動全場,觀戰的金月遊、緣盡緣錯、方獵無俱屹立不動。飄如幽鬼的唐之卻不自覺的向場內滑動了一尺有餘的距離,緣盡緣錯的目光頓時就投射過來,唐之低頭盯了一眼腳尖,便似目光中有釘,雙腳穩穩紮在了原地。
李無憂短短一吸好似抽乾了整個廣場的空氣,吸止,及時雨再度覆蓋全場。
伴隨陰影到來的是李無憂的左掌。
左掌輕慢一推,隔空罩向宮無上飛擲而出的金剛降魔杵。
時間兀然慢了下來,不管其他諸人的觀感如何,在李無憂與宮無上的世界裡,金剛降魔杵發出的光華像是初創的河流涌動,控場之風則君臨奔行於每一條衣衫的褶皺。時間降緩到可以顯示出每一個精微細節的程度。
李無憂的控掌扭曲了及時雨的陰影,他的場完全壓倒了及時雨的虛擬之場,陰影泛起了黑暗的浪潮,浪潮被幹擾,被操縱,直欲騰躍而起,吞噬掉半空飛行的那一縷金光。
這是李無憂與宮無上的較量。
這是兩個場的較量。
在金月遊的眼中,李無憂推出的左掌慢到了極點,這一掌起勢之後,幾乎不動不收,彷彿沒有窮盡之時。金月遊只能用完美來形容李無憂的這一記左掌,它已到了簡繁無分,攻守合一的完美。
世間本沒有完美之事,完美來自創造。欣賞這一掌,金月遊如見一件嶄新的天地造物,心爲之馳。
方獵無卻被宮無上的威勢所吸引。
脫手一擲的金剛降魔杵金光大放,光明霸道,無所不催,行到傷心杵激發的無形杵波更是輕易破開及時雨的束縛,所到之處擴出須臾才合的空白之地。
行到傷心杵留下的空白纔是真正的空與白。
抹掉一切的空。
迫滅一切的白。
方獵無喟息這纔是重器!
掌對杵。
掌亦對着掌。
沒人能數得清李無憂在左掌對抗行到傷心杵的過程中還出了多少記右掌。分辨掌杵的較量已是困難無比,何況再看這輔攻暗搏的無形掌勢。
觀者可以把握到戰者注意不到的瑕疵,但是在場級高手的面前,觀者終是隔了一層世界。
觀者看的見的只是效果。
比如宮無上受阻,麪皮宭曲似風過鏡湖,一身袍衣寸寸割裂;比如當宮無上侵離李無憂五丈之內的時候,配上心心相印掌的金剛降魔杵便勢不可擋,登時穿透凝滯,加速重鑿於地,杵波大放;比如李無憂施展破陣子,風雲變色,飛身閃避霸道的杵波。
兩人倏起倏落,須臾已交手十餘個回合。
宮無上衣衫凌亂,但面色不改,李無憂無甚變化,嘴角卻是滲出了鮮血。
聖殿夜光芍藥提純淬華,舉世唯一,得到冷香蕊參滋補的聖殿夜光芍藥結出的花露有着超越殘參的神奇功效。可是,聖殿夜光芍藥的植株含有劇毒,它的花露更是毒中之毒。這名爲夜光玉液的花露之毒好在不是立即發作的類型,它每年發作一次,時間固定,而且有藥可抑,只是解藥卻還是這夜光玉液。中毒者需要服用等劑量的花露以毒攻毒。此法不是根本解決之道,只能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李無憂服了聖殿夜光玉液,傷勢大爲好轉,一身功力已然回覆了六七成。李無憂風餐大法成就的內息雄渾無比,天下罕見,即使只有這六七成功力也足以傲視西北。但是他今日的對手是太乙真仙宮無上,一個高居西北之巔,縱橫三十餘年不敗的超卓強者。
單講內息深厚,宮無上的確不如李無憂,可要論內息運用的霸道凌厲,宮無上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心心相印掌與行到傷心杵都是幾乎無法防禦的招式。砍向脖項的屠刀能防,襲向心頭的傷心怎敵?
欲分生死,攻心最傷。
宮李的巔峰對決,踏破江湖亦難得一遇。作爲旁觀者詳細參摩,益處甚多,場外諸人皆目不轉睛。諸人震撼於宮無上正邪辟易的莫測威能,然而李無憂無懈可擊的防禦更令他們欽佩。磅礴的左手控掌減降行到傷心杵的攻勢,衝雲的破陣子削避心心相印掌與杵波的殺傷力,犀利的右掌又斬出無數風刀時刻反擊。
場外人自問沒有人可以做得再好,而且這還是某人身負重傷的情況下。
只是場內孰佔上風已經一清二楚。
古之傷心人誰可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