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只要我在

時間倒回半個多時辰前,宋歌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軍服,獨自走向城內民居區域。

源城不同於其他城池,因爲主要發展畜牧業,牧民都聚集在同一處,這種區域劃分倒頗有種現代都市的感覺,餐飲區購物區住宅區,區區分隔,行路無形中便有了指引,這也促使宋歌能很快速地就尋到百姓的民居地帶,不浪費緊張而致命的作戰時間。

放眼一片類似於四合院般的民宅,但規模更小,尋常人家皆是二進小院,稍大戶的纔有三進、四進的院子,最前排乃普通百姓,越往裡走越是有身家的民居,司縣府在最裡頭,不過可以蕭敗了。

宋歌剛踏進民居區,便能感覺到一股子詭異的氣氛,這裡的百姓家幾乎都是大門緊閉,一條大道通到底,道上水漬流了滿地,看這潑濺痕跡明顯,估計是百姓對將士們太牴觸,潑水趕人呢。

宋歌頓了頓步子,須臾擡頭繼續往前走。

可以感覺到屋子裡有人正透過窗子向外偷偷張望,那目光如影隨形,宋歌走到哪便能跟到哪。她知道,但還是向裡頭走,一邊走一邊沿途細細打量那些建造得幾乎一模一樣的民居。

百姓適才羣起趕走了前來借用支架的將士,目測一開始是怕他們大軍採取強制手段來奪,所以便都躲在屋裡不出來,可如今卻只見一個身板瘦小的少年獨自前來,估計正在裡頭疑惑猜測呢。宋歌想着,若真派大軍來奪倒也不是不可,且速度和效率更快更高,眼下這緊張時刻,不失爲一個好選擇。但這樣一來,司空翊在源城的軍威便會在原來就岌岌可危的地步上再一落千丈,他已經擔了太多憂心之事,自己總不能再添亂,若是可以,她會盡自己一切能力幫他。

雖然,她的能力,寥寥無幾。

士氣需提升,民心也要得到,這是戰時最關鍵的兩個地方。

宋歌瞧了瞧兩側,不知不覺間已進了民居區的中段,她一路看下來,大部分人家的院子裡都晾着衣服,而那晾衣服的支架,正是她所需要的!可首先,她要選擇一個突破口,一個打開了心扉便願意借她燃眉之急用具的人!

而那個人的挑選,卻極其費事。

宋歌直接略過了民居區前端,因爲那裡住着的都是普通百姓,在城內沒有說話與決事的權利,很難替她折服所有人,所以她首先確定的目標方向,得要住在區域內部,那裡的人至少在源城有頭有臉,身份地位不容小覷,說話做事在城內也值得信服,更有決策性。

民居區中段,宋歌最初也沒多下心神去注意兩側房屋,雖然依舊是屋門闔緊,但院子還是能一目瞭然的。中段所居住的人士也有剛從普通百姓升級上來的,她還得再往裡走,挑一看便知建造已有年歲的屋子進。

民居區後段只有司縣府一家,宋歌的路很快便要走到盡頭。

忽然間,她步子一頓,左側某個二進小院,在一堆三進、四進大院的簇擁下,顯得格外扎眼出衆,粗粗看的時候,竟和前段的普通民居沒什麼區別,要說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這家的院子裡,所晾衣物皆是女子裙裾,但一件男兒長袍都未曾見。

宋歌眼睛一亮,正是她要找的地方!

院門兒未鎖,宋歌腳尖微轉,從大道上下來直接推開了那二進小院的院門。

“吱呀”一聲,許是年久木裂,聲音在如此寂靜的情況下聽來極其刺耳,這聲音也驚動了屋子裡的人,宋歌能聽到裡頭起了腳步聲,而旁側,有幾戶人家大門開了一條縫,偷眼打量過來。

“誰?”屋裡有婦人聲音傳來,那語調很清亮,和西北大漠孤風完全不符,彷彿透過這聲音,便可見那江南水鄉嫋嫋煙雨下的娉婷女子,一步一步款款走來。

宋歌微怔,須臾定了心神,暗自壓了壓嗓音低沉回答:“煩請夫人行個方便,在下欲——”

“不方便,”宋歌話未說完,那婦人已經出聲淡淡打斷,“大人還是請回吧,家中只有婆婆與妾身,於理不合。”她的話說得意思很清楚,你一個將士,絕對不方便進她們這隻有兩個女子的家。

宋歌抿脣,雖預料到源城百姓對大軍的敵意,但沒想到表現得如此明顯。她想了想,卻沒有離去,只定定站在屋門前平靜道:“夫人怨我軍退兵至此,但可知如今大將軍正率十萬兄弟城門外浴血殺敵?夫人不願借支架一用,但可知這小小東西眼下卻對於大軍分外重要?夫人難行我軍方便,但可知將士們也是骨脈血肉之軀在行這全城百姓的方便?”

宋歌攥緊拳頭,盯着那緊閉的屋門,擲地有聲。

屋內有一瞬間的安靜,旁側卻有人倒吸一口氣的聲音傳來。宋歌不管其他,只瞧那二進小院的雕花木門,似要將那木板給瞪出一個洞來。她本意並非要激怒或者感化屋裡的人,但現在連門也進不去,她便只能劍走偏鋒,嘗試着換這極端的路子走。

果然,話音落下不過須臾,裡頭有重重的喘氣聲響起,卻聽適才應門的婦人驚呼一句“婆婆”,隨即大門打開,宋歌還未來得及反應,有一古稀老人已拄着柺杖扶着門沿站在前頭。老婦發已稀白,面上溝壑重重,雙眼渾濁似無法聚焦,但宋歌卻感覺,她盯着自己,銳利而鋒芒畢露。

“老婦人……”宋歌餘光瞥到那撐在柺杖上的手背,忍不住語調便柔了下來。那隻手,只一眼便讓她想起她的奶奶,似乎那些塵封在記憶裡的牽掛,總會在不經意間,悄然爬上她的腦海。那手粗糙乾枯,上面的皮只要一伸直手背便會捲起一層一層的皺褶,像她煩惱時就會蹙起的眉頭,怎麼撫都撫不平。可擁有這雙手的她的奶奶,卻總笑着將粗糙卻溫暖的手蓋到她眉頭處,一下一下按着她眉心和眼尾,笑道“小孩子哪有那麼多煩心事”。

這手輕輕蓋上,便似遮掉她所有人生道路上的昏天黑地,遮掉她不願面對的一切艱辛坎坷風吹雨打,遮掉她倍感疲倦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只留一世安寧。

回憶未停歇,左肩膀忽然一下狠辣辣的疼,宋歌瞬間回神,擡眸卻見那古稀老婦已近在咫尺,那根自制的硬木柺杖,一端仍舊握在她手裡,另一端……在自己肩膀上。

宋歌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肩膀有些痠麻,最初的疼只是一瞬間,接下去的餘痛才最是折煞人。宋歌倒退兩步,站定在老婦柺杖的攻擊範圍外,擡頭眼前有些發黑,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才注意到那老婦怒不可遏將柺杖撐回地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倒不知是氣的還是累的。

另有一中年婦人站在門口,滿臉擔憂地扶着老婦的胳膊,一邊給她背後捋着氣,一邊拿眼神示意宋歌——走。

婦人有些無奈,婆婆的性子烈,偏偏這少年還拿話來頂她,若非剛纔自己佯裝擔憂衝上來將婆婆扶住,稍稍腳下錯步移開些許,這一柺杖,怕是直接落在這少年頭頂了。

宋歌轉過眸光,慢慢撇頭想看自己捱了一棒的左肩膀,可肩膀處的經脈連着腦袋,她竟有些動彈不得,稍微下點狠力便覺陣陣犯暈。於是也便作罷,只咬牙承了這份疼,像千百根針同時扎進來,呼吸不順,眼前發花。

宋歌動不了腦袋,不知道這一下會不會造成骨折骨裂甚至斷臂的後果,便嘗試着想動一動手指。但可惜,左臂不受控制,除了那難以言說的痠痛一陣一陣惹得她直冒冷汗外,指尖輕顫是她唯一能動的徵兆。宋歌心一沉,怕疼的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脣,努力剋制那催人暈眩的痛感。

“老夫人,”宋歌深呼吸幾口氣,儘量壓着嗓音穩穩道,“爲何不借?”她到底還是疼,勉強無聲倒抽着涼氣,卻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抖了抖。

那老婦餘怒未歇,聞言竟還想動手,宋歌不避,反倒是那中年女子嘆口氣攔了下來,“婆婆您別動怒,倒叫人看了笑話,”她擡眼掃了掃周邊,那些屋子裡都有人在湊着腦袋看熱鬧,還是別在外頭鬧比較好,“進屋說吧婆婆,您也該用藥了。”

老婦瞪大了眼,“玉華,你瘋了!你忘記軒兒是怎麼死的了嗎?!”她越說越生氣,但見那名喚玉華的婦人垂頭不說話,更是氣得渾身發抖,“笑話?看什麼笑話?我施家三個男兒全都死在戰場上,大漠風沙葬,這若是笑話,旁人豈不是滑了天下之大稽!”施老夫人雖年邁,說話聲音卻中氣十足,許是覺得玉華對於宋歌的態度不得她喜,乾脆恨恨轉身,步履蹣跚獨自進了屋。

玉華看筆直立在門前的宋歌一眼,再嘆一口氣,也跟着進了去。待擡腳入了屋子,她轉身伸手剛想關門,卻不妨一隻白皙素手探了過來,那手指纖細,不似少年兒郎之手,指節泛着青白,指蓋透着淡粉,一如她曾經年少時的璀璨年華。

玉華微怔,宋歌卻正趁着此刻側身進了屋,擦門而入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左肩膀,她整個人僵住,隨即再不猶豫,一咬牙鑽了進去。

“你——”玉華急了,一個字纔剛說出口便不知如何繼續下去,想伸手推宋歌出去,又顧忌男女授受不親,這一番糾結的時間,宋歌已經反身幫她關了門,淡定站在屋子中央,左手垂在身側,絲毫不動。

施老夫人才坐到屋內高座擡起頭,一眼見宋歌竟直挺挺站在她跟前,氣得兩眼一翻柺杖差點又舉起來,玉華擔心她,便趕緊攔了下來,宋歌就是趁着這當口,淡淡啓脣。

“我知你們的苦,但你們可知我的苦?”她說,一句話沒頭沒腦。

施老夫人一愣,眯着看不大清的眼睛瞧宋歌,玉華也走了過來,停在宋歌跟前一步距離處,面上若有所思。

宋歌擡眸,眸底染了淺淺血紅。

民居區內唯一一戶院子裡沒有晾男兒衣袍的人家,這說明家中無男丁。什麼樣的人家家中無男丁?看這院子裡晾曬的女子裙裾,樣式共兩套,很明顯是母女或婆媳獨居。但若家中本就只兩人,照她們女子的身份該是住不起中段民居的,那便說明,至少在幾年前,家中男丁尚在,且有一定家底物資。

源城靠近西北,由於連年受塞外黃沙人驚擾,邊境每年都要招新兵,最大的可能便是家中男丁入了伍。再從這二進小院來看,雖規模不大但屋裡屋外倒也精製,只是建造已有多時,年久失修的地方無人補修,就這麼暴露在外。

西北駐邊大軍地處遙遠,但源城距離近,新兵入營每年總有幾天可回家探望,若此戶人家的男丁每年回來,又怎會無視這失修的房屋不去修補呢?這隻能說明,已有多年男丁未歸,換句話說,此家男丁,已以身殉國多年。

宋歌要找的,就是西庭將士的遺孀,且在城內有一定身份。

“呵,你又知道什麼?”施老夫人沒有再趕宋歌,只坐着看那一身軍服站如青竹的少年,“行軍打仗的大道理別和我老婆子說,你家將軍殺敵又如何?咱老施家祖孫三代都在那黃土大地上滾,滾了那麼多年,連個屍骨也沒滾回來!”她將柺杖靠在自己座旁,雙手疊在一起放在腹部,“玉華如今已四十有三,十年前她把獨子送出源城城門,二十五年前她把夫君送出源城城門,三十五年前……”施老夫人頓了頓,聲音哽了一下,“三十五年前她八歲,是我老施家的童養媳,陪我一道兒將……將她公公送出了源城城門。”

“整整三十五年了,施家的男子送走一個又一個,再也沒回來,”施老夫人苦笑,襯得臉上的皺紋愈發深邃,如歲月添上的那筆沉重,刺得人眼睛發疼,“若真爲了報國志拋頭顱灑熱血也便罷了,施家兒郎願做那錚錚鐵骨,我等婦孺豈有怨言?但你問問十年前帶兵打仗的那位將軍,明明戰局對我西庭有利,爲何退而不攻?我孫兒尋得偷襲良機,又爲何滿盤反對?大軍浩浩蕩蕩攜旗退兵之時,可曾注意到我那孫兒和他手下百人之隊趁夜攪了敵營?他們定沒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發軍進攻的,否則爲何我孫兒被那敵軍吊屍三日三夜,受盡風吹日曬,死前受那亂刀砍,死後受那萬人唾,而他們呢?退兵千里外,高枕無憂!”

“我那可憐的軒兒……”終一語,泄了淚眼迷離。

宋歌一震,本想通過將士遺孀勾起她們對於外敵的痛恨,這樣同仇敵愾利於她借用支架,結果沒想到弄巧成拙,竟明白了城內百姓如此反感他們“退兵”的原因。

這施老夫人一家,倒的確是精忠滿門。一家三代,父子、爺孫通通上了戰場殺敵,宋歌打心底裡敬佩,於是覺得左胳膊被打的那一下,也沒這麼疼了。

不過……她皺皺眉,十年前的事兒她不清楚,滿打滿算她到這異世也不過一年多了半載。可照施老夫人這樣一說,當年帶兵征戰的不該是司空震或者司空翊吧?前者素來是良將,不至於罔顧將士性命,後者……後者十年前才十歲,半大的孩子而已。

十年前……宋歌又轉念一想,還是不對。水牢裡那個神秘男人,那個據她推測極有可能會是皇帝胞弟的男人,似乎入獄已有二十年?那十年前,帶兵的也必不會是他!這可有些奇怪,西庭朝政關係不算複雜,朝中哪些人是文職股肱、哪些人是武將翹楚,她其實也摸得清楚,排除司空震和那男人,加之司空翊、司空璟、司空祁年齡不符,她還真想不出來了。

宋歌眉眼一跳,說到那個男人,現在帝京這麼亂,他這隱藏身份又特殊,會不會掀起什麼波瀾?這麼一想後背便起了一層冷汗,未及深思,施老夫人忽然重重道:“你倒是說說看!借去我施家三個男兒性命未還的大軍,又怎還有臉面再問我施家借東西?”

宋歌擡頭看着施老夫人,那眸子清澈見底,似可見玉泉魚躍。只那一眼,面前少年仿若幻作當年那個倚着她膝蓋笑鬧着叫“我要去打仗”的孫兒,如此相像。

軒兒走的那年,年歲同這個少年差不多,但身量卻高,穿上軍服一板一眼的倒頗有將軍風範。軒兒也固執,當年玉華捨不得他,怕一朝再來個白髮人送黑髮人,可卻敵不過孩子硬氣,偏偏就想馬背上翻滾,一劍殺外敵個痛快,如今看來,和麪前少年沉默的倔強倒有幾分相似。軒兒是怎麼留也留不住,這少年卻是怎麼趕也趕不走。

施老夫人深深看玉華,見婦人眼底淚光閃動,透過宋歌竟似也看到了唸了十年的兒子。

待屋內一時沉默下來,待施老夫人情緒漸漸平穩,宋歌這才又擡眸,先慢慢看玉華,再慢慢看施老夫人,最後將目光停在茶案那青花白瓷上,一句一頓。

“你們苦,苦這三十五載寒心等待,兒郎只去不歸,一腔熱血灑在黃土大地,瞬息被烈日曬灼。”

“你們苦,苦這漫長歲月孤兒寡母,屍骨不還英魂難聚,當初說好的精忠報國未實現,卻白白成了塞外黃沙刀下鬼。”

“你們苦,苦這錚錚鐵骨腥風血雨裡闖,那率軍統領卻輕言退兵,凉了百姓心,滅了英雄志,喪了兒郎命,絕了太平路。”

宋歌上前一步,繼續聲聲擲地!

“我也苦,只是我的苦一句話便可說完,”宋歌拿右手扶了一下自己的左胳膊,嘴角抽了抽咬牙道,“我苦在……夫君在外征戰,援求無果。”她說完,在施老夫人和玉華未反應之前,手伸到頭頂輕輕一扯,盔甲忽落,瀉了女子滿頭青絲。

對面兩人齊齊一震,施老夫人更是顫巍巍要從座位上站起來,嘴裡唸叨着“女兒家”,柺杖因她突然的動作“啪”一下砸地,驚了滿室。

“施老夫人,您家老爺上了戰場後,您做了什麼?”宋歌青絲披落滿肩,黑髮如墨,愈發襯得她容顏蒼白,那眸子極亮,定定瞧着人,似能將人心看透,“您家老爺折身疆場後,您又做了什麼?”

宋歌眼見施老夫人面色不霽,也不管自己的話失了禮貌,只有轉身對玉華同樣道:“夫人,您的夫君上了戰場後,您做了什麼?您的夫君折身疆場後,您又做了什麼?”

玉華也不答,倒不知是不願,還是不能。

宋歌卻忽然旋身,眯眸淡笑道:“您二人不答,那便我來答!”她褪去適才對於將士遺孀的尊敬,該凌厲時依舊凌厲。

“你悔這報國熱血空灑沙場,卻不知兒郎的馳騁雄心從來無懼以身殉國!他們操戈時,你在悔,悔自己倒該多給他們一些兒女情長的牽絆,好留住那恨不得直飛沙場的壯志雄心!”

“你怨這紛亂戰局埋葬施家鐵骨,卻不知縱是成了敵軍寒刃下一抹英魂,也不曾消散!他們浴血時,你在怨,怨大軍帶走三條鮮活的生命,卻沒意識到真正取你施家兒郎性命的,實是塞外大敵!”

“你恨這無良將軍輕言退兵,徒留你孫兒單騎闖敵營,卻不知大軍自有戰略,退兵百里、千里、萬里又何妨,只要邊境外敵未踏上西庭國土,你源城百姓民樂安康,城未破,將便無罪!他們陣亡時,你在恨,恨數萬將士棄你孫兒於不顧,可你想過沒有,若那少年聽從將軍指揮,這命必不會失!”

宋歌喘了口氣,但見玉華扶着施老夫人,前者神情悲傷,後者木訥,似出了神。

她不管,只想把憋在心裡的話一口氣說完,也不知是說給她聽、她聽,還是她自己聽。

“你們便只在這悔裡、這怨裡、這恨裡過了三十五載,可我不願,”宋歌搖頭,眉宇間堅定如初,“我不願三十五載後像你們一樣,抱着滿是慘痛與難過的回憶過一輩子。我寧願陪着他生死,也好過將來苦等,卻等不來他骨灰,只能立個衣冠冢,噬心般疼。”

“你們悔、怨、恨了三十五年,累嗎?”宋歌面不改色盯着兩人瞧,眼神毫不避讓,“我願同他共擔人間疾苦,承戰火燒灼,哪怕受萬民唾棄,他無悔,我亦無怨,更何談恨?”

“三十五載過,你們依舊活在痛苦裡不願退離,若你施家兒郎泉下有知,該作何感想?”宋歌左胳膊忽然又是一陣痛,額際冷汗瞬間冒出,她強自壓住痛意繼續道,“大軍退兵只是權宜之計,若真不願打仗,如今城門外應戰的又是何人?”

“我的夫君也是人,他只是比你的丈夫、兒子、孫兒多了那麼一層身份,便擔上了重不可堪的責任。他也有母親,如今正在帝京,生死未卜,”宋歌擡眸,鼻尖微紅,“而我能做的,只是在城內助他半分,僅此而已。”

宋歌語歇,說到後來不知是疼痛惹得她沒有力氣還是心已覺累,漸漸地語音便低沉了下去,她本應高揚的頭顱也慢慢垂了下來,雙肩微耷,模樣甚是落寞。

半晌,屋內無聲,宋歌面色蒼白冷汗直流,她不願讓對面的兩人發現她的脆弱,只撇過頭,努力強撐着自己。左胳膊顫抖得厲害,指尖的汗似要滴落,那針扎般的痛感再度來襲,幾乎將她擊碎!

終於,在宋歌堅持不住前,施老夫人拄了柺杖緩緩走過來。宋歌還穿着一身軍服,三千墨發遮了她大半張臉,在老夫人模糊不清的視線裡,竟真有幾分像她那個沒了近十年的孫兒。記得軒兒走的時候才十五歲,小小少年意氣風發,腰板挺得比院內那棵大樹還直,和這姑娘一樣堅毅。

終是英雄出少年……施老夫人苦笑,連連搖頭。一個不過二八年華的少女,卻能爲了自己的夫君女扮男裝入軍營,到底是她老了,跟不上這年代了,一個孩子,將她批得遍體鱗傷,她卻竟覺得,有那麼幾分道理……

“你要借支架,能幫到你夫君什麼?”她不懂,區區一個晾衣服的支架,能有什麼作用?可見這少女如此固執堅持,她一時也有些心軟,或許大軍真如她所說,“退兵”只是權宜之計?

宋歌心忽然一鬆,顧不得左胳膊疼痛急急道:“吊牛羊!”

施老夫人一愣,和玉華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宋歌的意思。

宋歌沒有時間再多作解釋,“如果您兩位有辦法能借到百餘個支架,大軍的士氣必能提升!”她目光炙熱,就差抓着施老夫人的手了,“施家滿門忠烈,三條兒郎性命該向外敵去討回,他們定也不願你們和大軍產生隔閡,同是西庭人,司空他不會負了源城百姓!”

玉華久久地看着宋歌,看女子長髮披散,吃力地垂着一隻手半是勸說半是請求的彎着腰,那模樣竟也和記憶裡哭求她的愛子身影疊合在一起。

“婆婆,咱家有兩個,可借,”玉華說完,已經轉身出了門,“城內百姓多良善,只要說清楚大軍此舉乃權宜之計,大家都會明白的,當初進城的時候……”玉華頓了一下,有些疑惑,“爲何不說?”

宋歌抿脣:“擔心城內有敵軍的眼線。”

施老夫人深深望宋歌一眼,“你先回去吧,一刻鐘後派人來取支架,”她話音剛落,便看到少女眸底迸發了喜色,那光彩太奪目,一眼便傾瀉了天地,似九天銀河滑落,染了人間星光點點,“只要源城不破,百姓不亡,我施家兒郎未無辜枉死,哪怕我等婦孺不知深淺,也萬不會以一城安危作代價,”她嘆口氣補充道,“但你是否能保證,城不破、人不亡?”

宋歌先彎腰鞠了個躬,剛纔情緒激動不免出言凌厲了些,畢竟施老夫人和玉華都算作她的長輩,這一禮她們受得。況且,這一次賭,她賭贏了,感謝她們願意選擇相信,這一躬,她們也受得。

“只要我在,城不會破,人不會亡。”宋歌笑,脣畔如生了花,勾起滿是溫軟。

只要她在,司空翊豈會容她受傷害?他要護她周全,首先得護下這座城,這城內衆人。

一炷香後,宋歌又獨自回了城門口,小瑞一眼看到她,本是充滿焦慮擔憂的眼眸瞬時染上了驚喜,心下大鬆一口氣後,小瑞急奔上來,下意識抓着宋歌兩隻手問道:“怎麼樣,有沒有人爲難你?”

宋歌猝不及防,左胳膊已經被小瑞捏得緊緊,她忍不住痛呼,嚇得小瑞趕緊抽手。熊大和鄭衝聽到聲音趕過來,溫自惜在城樓觀戰,一時沒有注意到下頭動靜,便沒有探頭。

“咋了咋了,受傷了?”熊大皺眉瞧着宋歌瞬間變蒼白的臉,須臾便發現她的左胳膊似乎僵在一個地方,半點也不曾動彈。

小瑞被嚇得不輕,自己剛纔那一下因爲擔心其實捏得挺重,看宋歌冷汗直冒,估計本來就傷得不輕,自己又雪上加霜,害了她……小瑞滿是愧疚,一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沒事,”宋歌微笑,那笑卻牽強,這兩個字不是回答熊大,而是對着小瑞,讓他放心,“皮外傷,但所幸已經借到了東西,再過會兒熊大你和剛纔那位隊長一起帶人去取來,咱們時間不多了。”宋歌三言兩語帶過自己的傷勢,現在情勢緊急,既然剛纔已經拖延了醫治時間,倒不如再拖上一拖,也省得驚動溫自惜,他現在可是擔着很重要的職責。

小瑞搖搖頭,明明她的表情充分表露了她有多疼,卻還在硬撐。可固執如她,自己多勸也無用,或許只有世子殿下,才管得住吧……小瑞將停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眉宇間染了陰霾。

一刻鐘後,百餘個支架按照宋歌的意思一字排開,和先前早已被安排好的牛羊在同一個位置。宋歌的手已經擡不動東西,便全權交給熊大負責,自己只在一旁說說話指點些許。

宋歌讓將士們將封着嘴的牛羊倒掛在支架上,就跟屠宰場裡常見的屠夫殺豬的場面一樣,腦袋向下尾巴朝上。因爲牛羊也有些重量,所以倒掛的時候還挺吃力,忙活了又有一刻鐘,不知不覺宋歌在這上面便耗費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對於城內來說只是眨眼之間,但宋歌知道,城外的半個時辰,足以將戰局翻天覆地!

牛羊倒掛完畢,宋歌又叫人將戰鼓置於支架下,移開一段距離,大約退後半步有餘。此時百餘頭牛羊嘴都是封住的,而四肢也用布條捆綁得緊,幾乎倒掛者動彈不得,但有幾頭健壯的倒是一直在掙扎,那蹄子明明被捆住還用力地蹬着,力氣實在是大。

一切準備就緒,宋高宗直到這一刻,纔敢真的吐出一口長氣。

“五萬將士可聚集?”宋歌轉頭找那老兵,卻沒有尋到人影,熊大聞言立刻回答道:“剛見那隊長在整隊呢,估計很快就來了。”

宋歌點點頭,萬事俱備,東風也不欠。五萬將士一出城,再配以戰鼓連綿不覺,足夠振大士氣!

她未來得及再轉頭看一眼佈置好的一切,忽聽城樓上一人悶聲沉沉:“不好!他有險!”

宋歌呼吸一窒,溫自惜在喊,而他話裡的那個“他”,除了司空翊還能有誰?

拳心捏緊,宋歌霍然回眸。

“五萬鎮關大軍在哪?!”

------題外話------

萬更還是欠一把火候,明天繼續努力!

這張算昨天的,我就不分開發兩章直接還清債務了,因爲我發現,欠着一章會讓我更有動力!

第四十一章 生不如死第五十六章 你的確弄丟了第八十一章 帝京亂!第四十五章 夜探水牢第八十三章 跟蹤第七十五章 你脫我衣服?第六十二章 想哭不要憋着第十章 風雨欲來第二十二章 比試第十三章 往事如魘【上】第四十七章 遲到的洞房第三十四章 反受其害!【下】第六十六章 漣妃第五十三章 請君入甕第四章 大婚第一章 僵局第六十二章 司刑部驗屍第四十七章 宮廷危機第四十九章 步長安第七十一章 護妹狂魔第三十三章 司空高堂第八十一章 帝京亂!第七十九章 演戲還得靠演技第二十一章 一人青衫蕭瑟第十章 風雨欲來第十一章 嫂嫂我喜歡柯容第五十九章 困境第五十三章 一見如故第七十六章 好像有點喜歡他第三十九章 撲朔迷離第三十八章 死人復活?第四章 開城門,出兵第五十八章 打!第七十七章 胸疼不疼第三十三章 反受其害!【上】第七十七章 不是瘟疫!第二十五章 撲倒狂啃第七十一章 東衡蓄勢待發第七十七章 不是瘟疫!第四十二章 遊戲開始第五十二章 出征第三十六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第十五章 孤立推友文【先婚後愛之睿少溺寵妻】第六十九章 不打不相識第七十章 少女失蹤案推友文【先婚後愛之睿少溺寵妻】小劇場三【求收】第六十八章 美人啊小劇場一【求收】第五十五章 我的守宮砂呢!小劇場八【求收】第五十八章 打!第二十九章 美男計第十一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第五十章 我從來信你第六十九章 你有病,我來治第七十二章 這恩愛秀的!第三十一章 直面屍體!第三十五章 血腳印第八十四章 夫人,歡迎回國第六十四章 窩裡鬥第三十章 我要殺你第三十二章 碰瓷第六十章 包餃子第十一章 跟太監有染?第四章 其心可誅!第十三章 暗潮雲涌第一章 他是世子,你是世子妃第三十一章 直面屍體!第四十一章 福爾摩斯第三十章 我要殺你第五十章 綠帽子第五十六章 答案只有一個小劇場六【求收】小劇場二【求收】第二十五章 人骨階梯小劇場三【求收】第四十三章 說書人第三章 我要給他生猴子第五十章 綠帽子第五十八章 美男出浴第二十八章 我會打呼第六章 當堂對峙!第六十五章 多麼歡喜第二十章 邱山狩獵第七十七章 不是瘟疫!第三十五章 血腳印第五十七章 啓程第十七章 有客造訪第七十五章 出萬人陣第二章 來,讓我抱一會兒小劇場五【求收】第七十六章 好像有點喜歡他第四十六章 回家好嗎?第六十二章 想哭不要憋着第三十一章 挑釁第十二章 密謀第三十二章 碰瓷第四十七章 遲到的洞房
第四十一章 生不如死第五十六章 你的確弄丟了第八十一章 帝京亂!第四十五章 夜探水牢第八十三章 跟蹤第七十五章 你脫我衣服?第六十二章 想哭不要憋着第十章 風雨欲來第二十二章 比試第十三章 往事如魘【上】第四十七章 遲到的洞房第三十四章 反受其害!【下】第六十六章 漣妃第五十三章 請君入甕第四章 大婚第一章 僵局第六十二章 司刑部驗屍第四十七章 宮廷危機第四十九章 步長安第七十一章 護妹狂魔第三十三章 司空高堂第八十一章 帝京亂!第七十九章 演戲還得靠演技第二十一章 一人青衫蕭瑟第十章 風雨欲來第十一章 嫂嫂我喜歡柯容第五十九章 困境第五十三章 一見如故第七十六章 好像有點喜歡他第三十九章 撲朔迷離第三十八章 死人復活?第四章 開城門,出兵第五十八章 打!第七十七章 胸疼不疼第三十三章 反受其害!【上】第七十七章 不是瘟疫!第二十五章 撲倒狂啃第七十一章 東衡蓄勢待發第七十七章 不是瘟疫!第四十二章 遊戲開始第五十二章 出征第三十六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第十五章 孤立推友文【先婚後愛之睿少溺寵妻】第六十九章 不打不相識第七十章 少女失蹤案推友文【先婚後愛之睿少溺寵妻】小劇場三【求收】第六十八章 美人啊小劇場一【求收】第五十五章 我的守宮砂呢!小劇場八【求收】第五十八章 打!第二十九章 美男計第十一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第五十章 我從來信你第六十九章 你有病,我來治第七十二章 這恩愛秀的!第三十一章 直面屍體!第三十五章 血腳印第八十四章 夫人,歡迎回國第六十四章 窩裡鬥第三十章 我要殺你第三十二章 碰瓷第六十章 包餃子第十一章 跟太監有染?第四章 其心可誅!第十三章 暗潮雲涌第一章 他是世子,你是世子妃第三十一章 直面屍體!第四十一章 福爾摩斯第三十章 我要殺你第五十章 綠帽子第五十六章 答案只有一個小劇場六【求收】小劇場二【求收】第二十五章 人骨階梯小劇場三【求收】第四十三章 說書人第三章 我要給他生猴子第五十章 綠帽子第五十八章 美男出浴第二十八章 我會打呼第六章 當堂對峙!第六十五章 多麼歡喜第二十章 邱山狩獵第七十七章 不是瘟疫!第三十五章 血腳印第五十七章 啓程第十七章 有客造訪第七十五章 出萬人陣第二章 來,讓我抱一會兒小劇場五【求收】第七十六章 好像有點喜歡他第四十六章 回家好嗎?第六十二章 想哭不要憋着第三十一章 挑釁第十二章 密謀第三十二章 碰瓷第四十七章 遲到的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