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逐漸泛起魚肚白,燈籠裡的蠟燭漸漸燃盡。謝慚英一遍又一遍重複寧拂衣教授的劍招,直到天色大亮,老人終於起來,看到院子裡後背已被汗水溼透的謝慚英,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隨即又喝道:“手腕擡高一寸,劍要平,臂要穩,神要凝,氣要定。”
練了足足兩個時辰,謝慚英才停下小憩,寧拂衣端了茶來,問老人道:“師父,如何?”
老人道:“悟性還行,難得能不驕不躁,我現在沒那精力了,你且先教着,不懂的再來問我。”
等老人走了,謝慚英喝着茶,任寧拂衣拿帕子替他擦汗,問道:“師兄,咱們是什麼門派,師父叫什麼名字?”
寧拂衣道:“我也不知師父的名字,只知他年輕時候是個遊俠,後來歸隱山林,自稱浮游老人。至於門派,咱們無門無派,師父說他也無心要創立門派,能得兩個弟子傳承了他的武學,那是緣分。江湖上門派何止千衆,從來爭鬥不休,我們若能獨善其身便已足夠,不想再宣揚門派引來紛爭。”
“那咱們練的劍法呢,叫什麼?”謝慚英練了半天,劍招卻連名字也沒有。
寧拂衣笑道:“也沒有名字,師父說給招式起了名字,我們出招時便總會去想名字,反而耽誤時間。只有不知名字,劍招隨時隨地由心而發,便又比別人快上一分。”
謝慚英吐吐舌頭,悄聲道:“我看是師父他老人家懶得費心思想,所以用這種大話誆人。”
寧拂衣也壓低了聲音道:“我小的時候也這樣覺得,便去問師父,結果被好一頓揍。”
謝慚英噗嗤一聲笑出來,道:“幸好師兄你在,否則我肯定也要捱揍啦!”
“那你可要好好聽師兄的話。”寧拂衣拍拍他腦袋。
謝慚英悄悄一撇嘴:“知道了。”
山中時光悠然緩慢,但終究一年過去,院子裡的梅花冒了花骨朵,眼見便又是一年花開。
這一年謝慚英武藝大有進益,有寧拂衣在,他倒幸運地沒挨師父的揍。只是寧拂衣並不能時時呆在山裡,一年當中至少有四五個月不在。
向師父問起時,浮游老人便道:“他已經出師了,出去做什麼我是不管的。你問那麼多做什麼,只管好好練你的劍,再囉嗦就去山下挑一百擔水來。”
謝慚英趕緊噤聲,心裡卻頗不服氣,日間除了練功,便常常盼着師兄回來,盼着山腳下的小路上轉出寧拂衣的白色身影。
然而及至山花漸開,嫩芽吐綠,寧拂衣依舊沒有回來,山谷裡卻迎來了另幾位客人。
“臭老頭,今年還當縮頭烏龜嗎?敢不敢出來打一場?”
“大哥,我看這老人家年紀已大,說不定早就死在裡面了。”
“哈哈哈,三弟這話說得在理,咱們與他雖有嫌隙,但怎麼也是同居一個山頭,不去給他收斂屍體實在不忍心。”
“怎麼可能死了,去年不是還帶了個漂亮相公進山嗎?這老色鬼只怕每日裡風流快活,在牀上起不來呢……”
這些話全是用內力遠遠送出,說話的人不知離得多遠,謝慚英在山內卻能聽得清清楚楚,只覺怒氣填胸,一腔憤懣無處發泄。
再看浮游老人躺在竹製搖椅上,一邊吐着菸圈,一邊指點謝慚英:“招式亂了亂了,像什麼話!怎麼反而越練越回去?”
謝慚英氣憤憤停下來,道:“師父,那幾個是什麼人,您就這麼由着他們辱罵您?”
浮游老人半眯着眼,道:“幾隻小老鼠吱吱亂叫而已,值得你動這麼大的氣。這世上老鼠何止千千萬,每一個叫喚的我都要去理會嗎?每天光顧着打老鼠了,日子還過不過?”
“可是……”那些話實在粗鄙不堪,難以入耳,謝慚英滿心煩躁。
浮游老人搖了搖頭,道:“只有你師兄在這裡的時候,你性子還安靜些。他之前教你的時候說過什麼?習武之人最忌心有雜念,正好這些小老鼠自個兒來幫你磨練心性,乃是好機會。再把劍法練兩遍,敢練錯一招,今晚別吃飯了!”
謝慚英氣鼓鼓地挽了個劍花,努力把那些粗俗下流的語言隔絕在外,可當真靜下心來時,腦子裡又忍不住惦念起寧拂衣來。
不知他在外面做什麼,怎麼這麼久不回來?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意外?他若在的話,一定不會讓那幾只臭老鼠如此囂張。
“又錯了!師父的話也聽不進去是不是?給我去房間裡打坐思過,晚飯不許吃!”浮游老人揮舞一支竹條,在謝慚英手臂上重重打了一擊,隨後便進了房間。
謝慚英撫摸着被打的痛處,看了一眼山腳下始終空蕩蕩的小路,把石凳踢翻了一隻,進屋去了。
亥正時分,竹屋已是一片寂靜。
謝慚英餓得難受,在牀上輾轉反側許久,終究是忍不住爬起來走到竈房去,掀開竈上鍋蓋一看,裡面有兩個溫熱的饅頭和兩碟小菜。
他扭頭看向浮游老人的屋子,裡面黑漆漆的,人早就睡下了。
再看頭頂,月亮正懸在山頭,今日是十六,玉盤似的月亮把整個山谷照得透亮,銀輝遍地。
謝慚英賭氣般地把鍋蓋合上,心想我偏不吃你的。
這時好不容易沉寂下來的山外忽又傳來大聲的調笑,陰陽怪氣,在冷冷的月光中聽起來陰森森的。
謝慚英有些好奇,那幾個人到底是爲什麼要來向師父挑戰,聽他們的語氣,似乎以前便已來過。
自己來了谷中一年多,半步都沒踏出去過,走得最遠的還是師兄帶着自己去後山瀑布下洗澡。
想起去年夏天的時候,兩個人在清澈見底的潭水裡游泳。但其實游泳的只寧拂衣,謝慚英是隻旱鴨子,好在是潭水不深。寧拂衣還替謝慚英洗頭髮,說過幾年他行冠禮的時候,一定好好慶祝一番。
溫柔的話語猶在耳邊,可人卻一去兩月不見蹤影。謝慚英忽而便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要不然出山去看看,只偷偷看一眼,瞧瞧那幾個人的模樣,若是隻會些三腳貓功夫,自己正好替師父打發了,等師兄回來,保不定還會誇自己練武夠用功。
也是在這山中終日只他和浮游老人兩個,每日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早就膩煩了,無趣得很。
想到此處,謝慚英回屋把長劍背在背上,想了想還是把饅頭揣在了懷裡,躡手躡腳下山去了。
待會兒要打架,可不能沒力氣,自己這是替師父出氣,所以吃他的東西也是應該的,謝慚英這麼想着,幾個縱躍便已轉過小路去。
那幾個人的調笑源源不絕傳來,謝慚英循聲奔去。寧拂衣教了他一門輕功,他只在山谷裡小小試了幾次,現下運起這功夫,眨眼間就奔出了一座山頭,果然迅捷如流星。
這麼一想,便覺更加想念師兄,恨恨地把饅頭塞進嘴裡咬了幾口,心道,等你這次回來,非要想法子整治你一下不可,否則一心耽在外面,竟不知着家。
不多時,那幾人的笑聲漸漸近了,謝慚英放慢了速度,耳邊同時傳來的似乎還有一個女子的哀求哭泣之聲。
他心裡一驚,難怪這幾人笑聲怪異,原來是捉了一個女子來調戲。
腳下微微加速,不一會兒來到一處斷崖上的平臺。
他從斷崖背後的緩坡上來,不敢離得太近,躲在一棵大樹上,仔細瞧着斷崖上的情形。
只見四個男子在崖上生了一堆火,火上烤着半隻鹿。
火堆旁一塊大岩石上,躺着一個衣衫凌亂的女子,雙手雙腳都被繩子綁住,嘴裡嗚嗚哭着。
“那老頭子死活不肯出山,大哥,咱們得想個別的辦法。”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對一個身材粗壯,滿臉鬍子的大漢說道。
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小漢子道:“要我說咱們還是直接闖進去。”
書生眼中閃過一絲懼意,道:“那老頭武功太厲害,身邊還有個弟子,也不是善與之人。我們貿然進去,討不了好,不如引他出來,在咱們自己的地盤上就好對付些了。”
“要我說三哥你就是膽子太小,那老頭說不許我們踏進山谷一步,你就真不敢去了。”火堆旁的陰影裡坐着一個農夫打扮的中年人,衝書生不屑道,“這麼些年了,那老頭早就精力不濟。前幾天咱們不是打探到他弟子出谷去了嗎,現在正是好時機。”
書生瞪了他一眼,道:“咱們務求一擊即中,這麼些年咱們兄弟四人苦練武藝,若是不能一次解決掉那老傢伙,以後在滄浪山裡便再也無法容身,恐怕性命也難保。”
瘦小漢子附和道:“三弟說得也在理,咱們每年這麼去攪鬧他一次,叫他對我們卸了防備之心,終歸有一天要叫他死在我們手裡。”
四人當中的大哥這時纔開口道:“好了,趁後面那個尾巴還沒追上來,先把這小美人享用了再說。”
話音甫落,其餘三人均是嘿嘿淫.笑,目光同時投向岩石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