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慚英眼中映着月光, 小小的火焰在其中跳躍。
“真的嗎?你不介意?”謝慚英眼睛亮得像星星。
寧拂衣想要吻上那雙眼睛,想要告訴他,自己心中也曾有過那麼多難以發泄的仇恨與怒火, 也明白那是怎樣的重擔。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只能把人再次抱緊, 道:“阿英, 你總怕我像師父那樣, 介意有些事情。從今以後你要記得,我不在乎你做怎樣的人,我只要你開開心心的。若你還是擔心, 那我以後管着你成不成,你聽不聽我的話?”
謝慚英沉默片刻, 聲音悶悶道:“聽。”
寧拂衣笑了, 食指點了點他的額頭, 道:“我知道,你覺得做一個不管不顧的惡人輕鬆不少。但想想過去這些日子, 你可傷過一個無辜?你的父親正直俠義,你的母親溫柔慈和,你的舅舅捨身爲人。你在滄浪山學藝的時候,師父頗爲嚴厲,你跟着我, 學的也不是燒殺搶掠的勾當。你要做的, 不是惡人, 不過是不想再被那些俗世規矩所拘束。你累了, 是不是?”
謝慚英怔怔地看着他, 胸中的那一團迷霧漸漸散去,有什麼東西慢慢明晰起來。真的是, 這樣嗎?
“師兄,你是不是也很累?除了血親之仇,你還要顧着我,護着我?”謝慚英伸手去觸摸寧拂衣的眉心,那裡已經因爲時常皺眉頭有了淺淺的印痕。
寧拂衣道:“以前有的時候會這麼覺得,但自從你來了,我就沒再有過這種感覺。能護着你,我很高興。看着你痛痛快快地,要打便打,要殺便殺,我也跟着覺得痛快。”
謝慚英聽得動容,撲進他懷裡,道:“師兄,我以後永遠聽你的話。”
寧拂衣低頭,在他發間落下一吻,懷裡的人並未察覺。
“好阿英,我的阿英。”他輕聲呢喃着,沒叫懷裡的人聽見。
天色微明,寧拂衣把烘乾的衣服細細爲謝慚英穿上,道:“咱們在這裡休息一會兒,一早回城裡,把該問的事情向阿茗姑娘問清楚。然後去找該找的人,報該報的仇,師兄都陪着你。”
謝慚英重重點頭:“我們好好調查,遲早有一天能把兇手找出來。我們聯手,不怕殺不了那個大惡人。那麼惡毒的人,一定醜得像只癩蛤.蟆!”
“噗——”寧拂衣哈哈大笑,忍不住道,“阿英真是,越來越可愛了。”
兩個人小憩了一個時辰,出了山洞往城裡去時,從山上遠遠望見黑龍潭的一片水寨燒得只剩下一片黢黑的廢墟,無數殘木斷瓦漂浮在水面。
寧拂衣牽着謝慚英的手,道:“這只是一個開始,那些人,都逃不掉。”
進了城,找到祥福客棧,夥計卻又拿出一封信來交給謝慚英道:“那位姑娘說,若有個姓寧的紅衣公子找她,便把這封信交給他。”
謝慚英有些無語,這個阿茗,怎麼總來這套。
信寫得有些潦草,只說她忽然有急事需要去一趟南方,會耽擱些日子,過段時間也許會再回金川,到時候再聯繫云云。
謝慚英把信丟給寧拂衣,看來自己想要找她問清楚名單的事是暫時不可能了。
這時,客棧房間窗外傳來篤篤兩聲輕響。
寧拂衣走過去開了窗,一隻手遞進來一個小竹筒,緊接着一個人影閃過,瞬間不見了蹤影。
“是誰?”謝慚英跑到窗邊張望,只看見一條空蕩蕩的巷子。
“武林盟的人。”寧拂衣一邊說一邊打開竹筒,這次過來遞消息沒有避開旁人,看來是十分緊急的事。
看完竹筒裡的紙條,寧拂衣兩條粗眉頓時擰在一起。謝慚英把他眉頭抹平,道:“別皺眉頭,發生什麼事了?”
寧拂衣面露憂色道:“武林盟發生了叛亂。”
“叛亂?”這倒有點新鮮。
寧拂衣點燃油燈,將紙條燒燬,道:“叛亂之人是我交好的一位堂主,他爲人向來正直磊落,對盟主更是忠心不二,我想不出他叛亂的理由。盟主已經派了右護法過去,但我想親自過去看看。”
“既是這樣,我和你一起去。”謝慚英拍拍衣服,隨時準備出發。
寧拂衣遲疑道:“但閻空那邊……”
謝慚英道:“閻空那邊還不能完全確定是不是我的仇人,而且有千葉樓在,以後要打探他消息很容易。你的事比較緊急,還是先去武林盟吧。”
說完又微微偏着頭,道:“我也有點好奇,師兄在的武林盟到底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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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拂衣笑了,道:“也好,這次帶你過去看看。等處理完這件事,咱們找阿茗姑娘問清楚之後,就直接去找閻空。”
兩人說定,便直接出發。
武林盟在中原腹地,有七嶽之首稱號的嵬山上。而叛亂髮生的分堂就在距離嵬山一百里遠的冰泉城。
路上寧拂衣讓謝慚英改換妝容,不願讓他這麼扎眼地出現在武林盟衆人面前。武林盟匯聚武林各路人士,消息四通八達,若以真容現身,日後行事處處惹眼,反而不便。
謝慚英本想我也沒打算隱藏身份,但想到自己前日纔信誓旦旦要好好聽話,只好悻悻答應。
寧拂衣便哄他:“你這麼好看,一去就搶了我的風頭。好歹也是我的地盤,你也讓師兄顯顯威風。”
謝慚英發現師兄這油嘴滑舌的勁兒越發有些像謝小壯,便道:“咱們這麼跑來跑去,之後怎麼聯繫小壯?”
寧拂衣完全沒想到這個問題,敷衍道:“額……我自會想法子找他,放心吧。”
兩人快馬加鞭也足足花了三天才到冰泉城,寧拂衣引着扮作隨從的謝慚英直奔分堂。
分堂在靠近城郊的一座宅邸,大門口的匾額上寫着“濟水堂”三字。門口空無一人,大門敞開,只有幾個懶漢坐在遠處的樹下。
寧拂衣察覺不對,直直衝入門裡,裡面竟也空空蕩蕩,好似這裡從來沒人來過。
謝慚英聞到空氣裡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想要分辨來處,卻發現這股味道無所不在。似乎堂裡發生過一場慘烈的血戰,血腥味直到現在也沒散乾淨。
“師兄。”謝慚英低聲叫道,“好像出了大事。”
這種詭異的空寂、安靜,比起想象中吵鬧、擁擠的、充斥着拼殺的叛亂更可怖。這是一種屠戮之後纔會有的死亡氣息。
寧拂衣眉頭深蹙,正欲尋人來問,忽聽得門口有人聲傳來。
“右護法,都處理乾淨了。”
“嗯。”一個淡淡的聲音答道,語氣裡沒有絲毫情緒,卻隱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冷,“英雄宴兩月後便要開宴,消息纔剛剛放出去,叛亂之事萬不可走漏風聲。”
寧拂衣邁步迎了出去,道:“不可走漏風聲,是連我也要瞞着嗎?”
傳說中的右護法孔藏花沒料到裡面有人,看見寧拂衣的時候先是一愣,繼而露出一個看似熱情實則淡漠的笑容:“原來是拂衣,我何時要瞞你了,你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寧拂衣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右護法手腳好快,整個濟水堂,都沒了?”
謝慚英細細打量着這個和師兄齊名的人,見他一身名貴綢衣,頭髮整整齊齊用玉冠束着,腰間挎着一把柄上鑲了紅寶石的長劍,眉眼精緻,看起來一副清貴公子模樣,反倒更適合“仙子”名號。
孔藏花笑容裡也浸了一絲冷意,道:“我也是奉盟主之命行事,濟水堂堂主意圖謀害盟主,篡奪盟主之位。依照武林盟盟約,他本該被處死。”
“便是該死,也當尋齊證據,當月十五日召開九堂集會,將事情來龍去脈昭告九堂,由各位堂主和盟主一齊商討之後再行定罰。”寧拂衣語氣森森,兩人之間眼見便是劍拔弩張。
孔藏花狹窄的眼睛微微眯起,道:“左護法,據我所知,你與濟水堂堂主來往頗爲密切,怎麼,你對盟主的決定很有異議麼?”
謝慚英哪裡見過有人對師兄如此不敬,氣得正要上前,寧拂衣伸手攔住他,對孔藏花道:“濟水堂堂主向來深得盟主器重,多年來忠心不二,凡盟主之令,哪次不是捨生忘死。此次你私下便將濟水堂全部誅殺,說出去只怕其他八堂震動,人心不安。”
孔藏花一隻手指輕輕敲擊着刀柄,道:“我倒是本想帶他回嵬山關押,等到十五召開九堂大會,但此人負隅頑抗,非要和我拼個魚死網破,我也是沒法子。再說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以前的那些忠心是不是裝出來的。拂衣,你常年不在武林盟,便是人心有變,恐怕你也不知,可不要被人利用了。”
寧拂衣知道多說也無益,他們這麼急匆匆動手,顯然是要掩蓋什麼,然而現在死無對證,便是要查也查不出什麼來,最後只道:“人雖然死了,但之後的九堂集會,各位堂主終歸是要看到證據,希望到時候你能說服他們。”
孔藏花微微一笑:“這個就不勞寧兄擔心了,盟主既然下令動手,那便是已經拿到了切實的證據。不說這個了,寧兄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近日正是冰泉城桂花酒最好的時節,不如一起出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