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聽得見嗎?”
原本拒不配合,甚至還想睡大覺的菲特聽到房間裡傳來熟悉的稚嫩聲線後,她睜開了雙眼。
菲特扭頭看向一側掛着單向玻璃的牆壁上,上面露出美麗的金髮身影,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是自己, 又不是自己。
身軀有些崩壞,臉龐都出現了些許裂痕,人類的科技只能暫緩菲特血肉的崩潰,卻無法從根源處阻止。
這纔是最讓警察們頭疼萬分的問題。
一個活不了幾天的犯罪嫌疑人,心裡已經沒有任何期望,說是死,不說也是死。
那爲什麼還要說呢?
他們又不會讀心術或者催眠, 直接改變他人的意志。
審問通常來說是要講究章法的。
現在,已經過了通常階段, 必須要來一點沒有章法的了。
蒼焰親自上場,準備試一試。
她本人認爲,自己上場還是十拿九穩的。
不是蒼焰自賣自誇,她客觀認爲,菲特對於調查組的很多人並沒有什麼實感,在她眼裡很多人就跟沒有感情沒有智慧的NPC一樣。
也就只有自己能讓菲特感一點興趣了。
“你想說什麼?”
果不其然,在聽到蒼焰詢問後,菲特給予了相應的迴應。
這是一個好兆頭。
隔壁房間的所有人相視一笑,點點頭。
只有夏天和紅楓並不算高興,紅楓臉帶複雜情緒, 儘可能讓自己變得正常一點。
蒼焰來到話筒旁邊,微微探着身子,看着菲特, 曾經的戰友,如今的囚徒。
在監控中,菲特同樣在凝視着蒼焰所在的方向。
“菲特,今天我不是來審問的,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這麼多年沒見,有些很多個人當面的疑惑想問你。你可以選擇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如果不方便說話,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蒼焰緩緩調整着呼吸,平靜問了一句。
“611事件中真是你製造的咒獸,摧毀的青雲建築公司嗎?”
這一個很簡單很基礎也很重要的問題。
青雲建築公司的坍塌是一切事件的起因,如果菲特認罪,再到法院走一遍程序,那麼魔法少女天霆也將從犯罪嫌疑人轉爲製造社會混亂的恐怖分子,原本天霆所擁有的編號被抹除,榮譽被取消,就連傳奇級別的勳章也要被回收了。
從個人的感性上來講,蒼焰並不想看到天霆走到這一步,她也是有私心的人類。
但是,在理性上,蒼焰必須鐵面無私, 做了錯事,就應當受到懲罰。
菲特沒有說話, 只是頓了頓。
再點了點頭,算是承認自己就是罪魁禍首了。
“可是,爲什麼?”
這就是蒼焰真正想問的問題,爲什麼要這麼做,真的是一時興起,如果真是如此,菲特又何必費盡心機接近朱主任?
理由是什麼?
對於這些問題,菲特緊閉雙脣,不點頭也不搖頭,保持沉默。
“那麼你當時又是使用什麼辦法從獸潮中活下來的呢?”
這個問題讓菲特更加沒辦法回答,只是垂下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是覺得我問太多了嗎?”
蒼焰並沒有刨根問底,反而打起感情牌。
“那咱們說一下過去的事情吧,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識的場景嗎?”
很快,菲特點了點頭,對此她當然印象深刻,只不過她又莫名搖搖頭,理由不明。
蒼焰也無法推測,她搖頭的原因是什麼,很奇怪。
不過,蒼焰並沒有考慮那麼多,只是陷入回憶當中。
蒼焰至今還記得自己十一歲初次變身成爲魔法少女的場景。
暑假的某一天,自己莫名其妙就獲得了變身的能力,然後莫名其妙就有人來把自己請到了一處海邊小島的基地內。
還說什麼,這是魔法少女的新手培訓基地,在這裡她們必須學會如何正常變身和駕馭魔力去戰鬥。
在蒼焰記憶中,她天賦很高,也成長的很快,短短几天的時間便掌握瞭如何使用變身後的各項能力了,她成爲基地中最知名的魔法少女,在這過程中,蒼焰也是基地裡第一個獲得代號和編號的新人。
魔法少女蒼焰,魔管局編號009542。
後來蒼焰才知道這不是大炎ESO分部的培訓計劃,而是源自ESO總部,在蒼焰進入基地的半個月後,基地裡淘汰了不少人,能夠真正獲得編號和代號的預備役還是太少了。
大概一個多月後,基地裡也出現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魔法少女,她們都很強,是來自其他國家持有其他特殊編號的新人魔法少女。
在那時候,蒼焰才真正意義上碰到了對手,其中讓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位金髮雙馬尾的小女孩,她總是板着一張臭臉,極其高傲,誰也看不起,對人的態度極其惡劣。
而剛好小時候的蒼焰還沒有自閉,是極其開朗又外向的,是對所有人都能笑嘻嘻開玩笑的單純性格,元氣滿滿,還曾經發誓要和基地裡的所有人都交上朋友。
像這種自視甚高的臭屁小女孩自然是蒼焰的主要關注對象。
她圍着菲特轉圈,只想逗菲特笑一笑。
煩不勝煩的菲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代號和編號。
魔法少女天霆,魔管局編號009541。
這更加讓蒼焰覺得更好玩了,兩人只相差了一位,註冊編號也是前後腳的事情。
這似乎並不是碰巧而已。
那時候,天霆前期的性格非常高傲,看不起所有人,她認爲自己在這裡接受培訓也只是浪費時間。
一羣沒有戰鬥經驗的新人罷了,根本沒辦法與從血雨腥風殺出來的自己相提並論。
甚至,天霆一言不合,準備仗着實力優勢,開始動手欺負其他小孩子。
而紅楓也在其中。
而自然,蒼焰看不下去了,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去糾正天霆的想法,錯誤就要改正,沒有任何人能夠高人一等,大家都是朋友啊。
這是兩人第一次正面交鋒。
那也是天霆第一次嚐到了被完全擊敗的屈辱感。
雖然,蒼焰同樣很悽慘,兩個小孩子打得全都受了重傷,基地的地面磚都被砸成了碎末。
這直接導致兩人都被基地的領導狠罵了一頓。
但是,終究蒼焰還是贏了,把天霆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頓。
也是自此之後,天霆的狂妄性格收斂了很多,也開始更加關注蒼焰的一舉一動了,她想着自己必須要找回場子。
“那時候我們誰都沒有留手,額頭上的傷勢,至今仍在深夜裡讓我感到疼痛。不過,我並不後悔哦。因爲我覺得通過戰鬥把你我心中所想的東西說給對方聽了,也是自此之後,我們正式相識,你改變了很多,我也改變了很多。經過這件事,我明白,戰鬥是可以交心的。”
蒼焰一時沒有控制住,說了很多藏在心底的話。
這也讓圍觀的很多人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戰鬥?能交心?你是不是有哪裡搞錯了?下手這麼重?真的不怕出人命嗎?
儘管心裡有很多奇怪想法,也有很多槽點想吐,可是真的沒人敢打破這種特殊的氛圍。
因爲,人們也確實看到,菲特的臉上出現了很多複雜情緒,陷入了糾結。
看樣子,菲特有些感同身受了。
這讓更多人的額頭冒出冷汗。
怎麼說呢,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腦回路出奇一致。
而蒼焰準備趁熱打鐵,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東西。
“在先前的戰鬥中,菲特。”
“我卻根本感受不到你心中的熱情,有的只有遲疑和迷茫。你到底在擔憂什麼?你真的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嗎?”
蒼焰目光炯炯,語氣低沉,她想要看穿菲特的內心,穿破迷霧,直擊真相。
“我……”
果不其然,菲特內心越來越動搖,她開始搖頭,輕咬着紅脣,多想就此將所有的話一股腦說出來,讓自己輕鬆很多。
可是,內心的聲音,還在不斷告訴她,自己是行走絕對正確的道路,自己沒必要迷茫。
母親她是爲了讓世界更美好才那麼拼命努力。
菲特咬着牙,還是強行把所有的話吞進了肚子裡。
見到此狀,蒼焰怎麼可能會退縮,當機立斷丟出了自己的王牌。
“因爲,其實你知道,這根本不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重磅炸彈投下。
“而是,你的母親,阿萊絲。”
菲特立刻擡起了頭顱,眼神中露出了震驚,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爲什麼蒼焰會知道這些事情。
“你的母親早就將你拋棄,爲什麼還要執着呢?你只是她的傀儡,她的棋子。”
這時候,蒼焰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舉動,她的身軀化爲以太體,火焰元素飛進了審訊室當中,當着菲特的面重組身軀。
菲特嘴角掛着苦笑,靜靜看着已經出現自己面前的熟悉的蒼白身影。
“你爲什麼會知道這些?也對,你可是蒼焰啊。”
美麗,強大,熱情,可靠,讓人不自覺想要去依靠她。
“這不是我查到的東西。你太小瞧人類了,菲特。哪怕是無法變身的普通人,只要團結一心,總會發出超乎你我想象的力量。”
蒼焰並沒有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她只是伸出了手,臉帶微笑,用溫柔的聲音說着:“菲特,你現在還有機會,去找到自己的路。你還能變回過去的……”
“回不去了,已經回不去了。”
話沒說完,菲特直接打斷,她一邊搖頭,一邊苦笑,眼角似乎也變得溼潤了一些。
她已經完全明白。
爲什麼當初的菲特會那麼喜歡蒼焰了。
“你所熟悉的存在你記憶裡的菲特早就死了。物理意義上的死亡。她死在了獸潮當中,被啃食殆盡,屍骨無存。”
菲特繼續說着沒頭沒尾的話。
“我不應該享受,她所擁有的東西。我只是第四個菲特。我的生命、我的記憶、乃至我的性格都是借來的。我不是我,我們纔是我。”
眼淚終於奪眶而出,菲特的情緒崩潰了。
“我們只是假的……我們只是被製造出來的人造生命體……我們不應該擁有自己的性格和想法……我們所有的一切都是母親給與的東西……”
菲特低下了頭顱,豆大的淚水滴落在拘束服上。
“在這麼激烈的戰鬥中,讓我生命力也在快速消耗。我根本活不了幾年,哪怕被母親捨棄,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多希望……”
“我多希望,如果你遇到了第五個菲特,你還能記得我。”
如果沒有和蒼焰相遇並交心,可能菲特根本不會在死亡,對她來說,自己會復活,她只是“我們”當中的一個。
菲特是一個整體,而不是個體。
可是,問題就出在這裡。
忒修斯之船的悖論。
當有一個人被百分百替換的時候,這個人還是當時的這個人嗎?
亦或者,已經成爲全新的存在了呢?
唯心的意識決定了物質層面。
至少,在當前的菲特四號看來,自己是菲特又不是菲特。
她已經開始害怕死亡了,害怕變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一覺醒來,自己成了其他人。
這時候,已經不只是蒼焰愣在原地了,房間裡的絕大多數人都難以消化這麼重大的消息了。
自己費了半天勁,抓到了一個假菲特?
而且看這情況,人家還能量產的?
蒼焰卻敏銳察覺到了區別所在。
不對勁,如果菲特真的能夠量產,那麼阿萊絲爲什麼不多派遣幾個菲特一起行動呢?
而且,蒼焰真的能感受到菲特體內魔力和靈魂是貨真價實的感覺。
這種情況更接近於肉體崩潰,靈魂永生,靈魂分爲一個主意識,N個副意識,建立了意識網絡,共享性格和記憶,當主意識死亡之後,會有其他副意識晉升爲主意識。
這就是所謂的“復活”,可笑。
“我不想就這麼消失啊……”
菲特咬住了脣瓣,聲音裡的情緒已經無法再用言語去形容了。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爲新的荒涼。
她已經看不到了希望。
死亡在逼近。
而她卻偏偏在最後得到了過去的關愛。
面對情緒已經徹底崩潰的菲特,蒼焰沒有多思考什麼,邁步上前,伸手將菲特抱在了懷裡。
在她眼裡,自己面前的人兒,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身份和特徵。
那只是一個從小缺愛的孩子。
蒼焰讓菲特的腦袋緊貼自己的胸膛,小手在輕輕撫摸。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菲特內心所有的堅強在徹底瓦解。
看着蒼焰和菲特的動作越來越親暱,兩人像是失散多年的親人在此刻終於引發了共鳴,
紅楓的身軀在微微顫抖。
她將所有的所有都看在了眼裡。
心裡不是個滋味。
明明她知道,蒼焰只是在審問,只是在打感情牌,假菲特的身世可悲,蒼焰只是單純的可憐和同情而已。
明明這些事情紅楓都可以理解。
但是,心中的情緒仍然在迅速發酵,
紅楓也知道。
自己心中的這種情緒叫做……
嫉妒。
【我可以達成你的心願,但是……代價……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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