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門前。
方龍野瞥向洞庭龍君，但見一身修爲深不可測，整個人如淵似嶽的他，神情滿是震驚不解。
不由在心底呵呵冷笑。
哼！老登——
讓你算計老子！這下坐蠟了吧？
在針對女人心思方面，你這老龍還有的學呢！
洞庭龍君這邊，同樣是心底起伏不定。
他本以爲自家小女兒肯定還處於盛怒階段，自己可以就勢給眼前這條小龍一個下馬威。
想要進行逼婚，也是輕而易舉。
眼下這情形，一時間出乎意料，倒叫他發作不得。
尤其龍萱跟着方龍野出來後，竟直接朝着洞庭龍君下跪行禮，口上道:“父王息怒！”
“不幹方郎的事，是女兒見方郎英俊瀟灑，心生愛慕，一時禁不住才勾引方郎的。”
一聽這話，便知曉裡面多有方龍野的授詞。
如今的龍萱，在突遭變故下，可謂是大變了個樣子，對於方龍野是言聽計從。
只要方龍野吩咐，什麼自輕自賤的話，都能說出口來。
氣得洞庭龍君吹鬍子瞪眼的，便是在場一衆人，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怪怪的，很是複雜。
畢竟，她以前是什麼樣的性格，洞庭龍宮上上下下都一清二楚。
那是驕傲到不行，想要讓她對哪個男人服軟，那是想都別想。
如今居然能夠如此低聲下氣，口出如此自輕自賤之言，就爲了維護一個男人，幫其脫罪。
實在難以想象。
真的跟變了個人似的。
洞庭龍君面色難看，一揮袍袖，指着方龍野道:“小子！你跟我過來～”
不怪他如此生氣。
儘管他一番算計，也只是爲了逼婚，對於方龍野沒有什麼損害。他相信方龍野就算了解實情，也不會有什麼計較的。
但一個是主動，一個是被動，一個是上趕着，一個是不得已，這中間可差了太多了！
是，
這小子大概率已經咂摸出味兒來了，在他確實不用再講什麼臉面。
畢竟，都給人家下藥了，還有毛線臉面可言？
但外界呢？面子這玩意，說到底就是做給外人看的。
當事人怎麼想，不重要。
重要的是外人怎麼看。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眼下倒好。
“‘淫賊’沒抓到手中”。
問罪逼婚不成，連事實也被扭曲，成了他洞庭龍宮的小公主，倒搭勾引這小子了。
這要傳出去，他洞庭龍宮在外面，還要臉不要？
想到這裡，洞庭龍君目光閃爍不定，神色莫名。
作爲受害者，又心知肚明自己的價值，方龍野可沒什麼懼怕的，當即隨其往不遠處的一方亭臺而去。
周圍的一衆龍子龍女，和手下的一干心腹，可不知曉此事內情，真的以爲是來抓淫賊的。
如今見洞庭龍君神色懨懨，又喚方龍野私下談話，登時面面相覷。
不過他們又有所理解，只當是家醜不可外揚，如今覆水難收，還是要這小子給一個說法。
不多時，洞庭龍君與方龍野兩人，聯袂而歸。
兩個人都是神情自若。
尤其洞庭龍君，不見之前的劍拔弩張，雖然不至於和顏悅色，但也溫言道:
“賢侄且先住下～面見老祖雖不至於要求齋戒什麼的，但洗去一身風塵僕僕，還是有必要的。”
卻是兩人一番計較，方龍野倒是沒對婚配一事有所推辭。
廢話，給伱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你要不要？
不過他也沒有直截了當的答應，而是要求和應龍老祖見面後再詳談。
顯然，自龍萱那裡瞭解了不少的方龍野，篤定此事的幕後操盤者，應該就是應龍老祖無疑。
“那是自然～”面對洞庭龍君的溫言話語，方龍野也是彬彬有禮的迴應，頷首道:“這是對應龍老祖最起碼的尊重。”
其實就是他完全沒做好，面見應龍老祖的準備。不說別的，起碼先得將語言好好組織一番吧～
“那好，華耀～”洞庭龍君喚出自己的一個兒子，吩咐道:“帶這位貴客去棲龍軒，好好休息一番吧！”
聽到棲龍軒。
這位眉心一抹金線細鱗，手提長槍，一副英姿勃勃的龍子，目中閃過一抹異色，旋即隱去。
只是恭聲道:“兒子明白。”
方龍野回頭看了龍萱一眼，然後對着洞庭龍君禮數周到道:“那就多謝伯父了！”
然後轉身，隨着這位名叫華耀的龍子退去。
……
待兩人離開後，洞庭龍君摒退左右，包括那些龍子龍女，只留下龍萱一個人。
他引着自家小女兒來到一株鬱郁沉沉的古松下，用手扶着大鬆，有光自枝葉縫隙間落下，稀稀疏疏的，似是晴雪一樣，落在他的龍袍上。
父女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沉凝到了極點。
沉吟半晌，洞庭龍君開口道:“我知道你在怪父王，怪我非要讓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
“沒有啊，父王～”龍萱輕笑道:“女兒如今很喜歡方郎呢！蒙方郎不棄，不計前嫌收納女兒。”
“女兒心裡可歡喜得緊呢！”
“莫說嫁與方郎了，便是方郎看不上女兒，女兒寧可爲奴爲婢，日日夜夜爲其鋪牀疊被，洗腳更衣，也要讓他收下女兒呢！”
明明笑聲連連，卻感受不到一點暖意，四下的氣機都變得幽碧，恍若萬古寒冰，冷沁到人的骨子裡。
洞庭龍君身子顫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嘆道:“我知道你在賭氣，此番是父王做錯了～”
“但我想與你說，父王依舊不後悔此番逼婚～”
“你覺得父王我太過功利，也覺得爲你好這句話，格外刺耳。”
“可對於你來說，嫁與這個小子，你纔有機會登臨巔峰。”
感受到龍萱氣機波動得厲害，洞庭龍君依舊沒有回頭，只是不急不緩道:
“不要急着反駁～有時候，一個機會，就是這麼重要。”
“你覺得自己不過只是錯過了一個機會，下面還會有另一個機會。殊不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說到這裡。
洞庭龍君驀然轉身，看向自己性情大變的小女兒，認真道:
“其實你不以爲意的，很有可能是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最大的一個機會。”
言罷，他揹負起雙手，背後暈彩若青銅瓔珞，垂下晴綠，眸光飄忽，似是在回憶什麼。
“我已經大羅無望了，但我不想你步我的後塵～”
龍萱冷聲道:“沒有別的，我一樣能成道大羅，登臨巔峰！”
洞庭龍君搖頭失笑，沒有回答。
靠什麼？就靠應龍血脈嗎？
小兒意氣之言罷了！
大羅之艱，遠超小輩想象。
“話不多說～總之，父王爲今日之事，向你道歉。”
“接下來，何去何從～”
“就看你自己了！”
洞庭龍君搖身一晃，不見了身影，只留下了緊咬嘴脣，陷入惘然的龍萱。
……
洞庭龍宮，東南一隅。幽幽深深，各種奇花異草遍佈，靈木交翠，各式各樣的亭臺樓閣，掩映其間，儼然一方園林。
華耀懷抱着長槍，面容俊美，眉間金鱗如線，聲音冰冷，道:“到了。”
“棲龍軒～”
方龍野擡眸看向眼前的寶閣。
階前珊瑚樹三五株，赤光氤氳。除此之外，周匝盡是沉煙凝雲，光暈繚亂，若霧裡看花，模模糊糊。
四下更是空無一人，果是幽深。
倒是清靜～
方龍野心道。
“喏～”這名叫華耀的龍子，拋給他了一枚玉珠，冷聲道:“這是出入此間的鑰匙。”
“你自己進去吧！”
言罷，他並不停留，身子一拔，只聽波浪聲聲，便消失不見。
方龍野倒沒有什麼情緒，畢竟自己睡了人家姊妹。不給他好臉色看，也是很正常的。
將玉珠托起，法力一轉，便明瞭只要催動玉珠，就能直接進入棲龍軒中。
正準備進去，卻生出了一種特殊的感應，來自於他所修的『陰陽大乘化龍經』。
眼神循着感應一瞥，便見得不遠處有一方古樸破舊的青銅古殿。
“囚龍殿？”
舉步來到這座青銅古殿門前，方龍野心道，莫非這裡關押着洞庭龍君的敵人？
一條孽龍？還是專修『陰陽大乘化龍經』的孽龍？
猶豫着要不要進去，只聽吱呀一聲，那門戶居然自行打開。
嚇了他一跳。
望着門戶內的幽深，方龍野還是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擡腳邁了進去。
“不提別的～”
方龍野念頭轉動，在心中暗道。
“倘若真是修行『陰陽大乘化龍經』的孽龍，起碼可以想辦法，向我那便宜老丈人討過來。
畢竟，同爲『陰陽大乘化龍經』的修煉者，互相吞噬，有着莫大的好處。
這也是他當初未成金仙時，在東海遇到的那隻老蛟，見到他會那麼興奮的原因。
只是，進入之後，他就哭了。
還想着吞人家呢？
能不被人家給吞吃掉，就算好的了！
……
方一入內，方龍野便見得一長千餘尺，電目血舌，朱鱗火鬣的赤龍。
那赤龍項掣金鎖，鎖牽玉柱，果是囚龍無疑。
周身之上，有千雷萬霆，激繞其間，更有霰雪雨雹的異象，在其頭頂顯化，結成慶雲，威勢無比。
單單拿眼打量，便有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衝了出來，讓方龍野手痠腳軟，渾身顫慄。
一如先前『龍門』這件龍族至寶，對他的剋制。
這隻赤龍，竟然已經將自身逆反爲先天生靈了！
“麻蛋，看來得儘快逆反先天了！”方龍野暗罵道。
在血脈方面，先天對後天的壓抑，就是這麼霸道。
比物種之間的剋制，還要不講理。
原本打算等到太乙再逆反先天的心思，徹底消弭。
當然，這還不是關鍵。
真正讓方龍野心慌到想要流淚的是，根據這個場景，讓他認出了這條赤龍是誰～
錢塘龍君！
艹！這是《柳毅傳》！
這條赤龍，面對欺負他侄女的負心漢，那可是一口一個嘎嘣脆。
該死！
之前怎麼沒聽龍萱說起過？
難怪這個世界的洞庭龍族那麼叼，居然能讓應龍老祖在此盤桓。
不對，說反了！
應該說，難怪《柳毅傳》中的洞庭龍族如此叼，錢塘龍君連帝堯和玉帝，都不放在眼裡。
方龍野竭力抗拒心頭那股止不住要匍匐下跪的意念，直挺挺地艱難站立着。
明悟了這條赤龍身份的他，知道這是在給他下馬威。
恍恍惚惚，意識都好像被抽離了身體。
腦海中的念頭，都有些凝滯。
導致思維都陷入了一種混亂。
“哼！”
一聲冷哼讓方龍野恢復了清醒。
這位被金索鎖在玉柱上的錢塘龍君，收斂了身上的雷霆閃電，霰雪雨雹等異象。
聲似九天雷霆地張口喝道：“小子，你該慶幸你的意志還可以，沒有在老子的龍威下，跪地求饒。”
“不然——即便有周天大能在，我今天也非要試試，你能不能被我吃掉！”
“對了！給老子滾過來～”
錢塘龍君再次鼓動起自己的龍威，朝着方龍野碾壓了過來。
同時厲聲道:“欺負我侄女，死罪難逃，活罪難饒！”
方龍野踟躕不前。
光聽這語氣就知道，往這錢塘龍君跟前靠，不是什麼好事。指不定他有什麼手段，要往自己身上使。
只是，方龍野感覺，就算不到錢塘龍君跟前，也攔不住他炮製自己。
他記得很清楚，那《柳毅傳》中，錢塘龍君得知自己遠嫁的侄女受到負心漢的欺負後，可是自行掙斷了金索，去幫自己遠嫁的侄女報了仇。
顯然，這金索可束縛不住他。
這要是一直不往前，停在原地，把錢塘龍君惹急了，說不定直接掙脫金索，來炮製他了。
他照樣沒好果子吃。
“叔父！”
就在他左右爲難之際，趕過來的龍萱，幫他解了圍。
聞聽龍萱央求的語氣，錢塘龍君又收起了自身先天龍族的龍威。
“小十七，我這不是幫你教訓這個混蛋嘛！你怎麼還向着他呢？”
“叔父～”龍萱跺起腳，撒起了嬌，道:“人家這不是……”
“好好好，知道！小女兒臉薄，不說了，不說了！”
錢塘龍君轉頭又看向方龍野，似是威脅道:
“小子，要是讓老子知道你對某侄女不好，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方龍野連道不敢。
一番威脅，再加上龍萱撒嬌，錢塘龍君總算願意放他離開了～
……
“呼——”
出了殿門，方龍野離了好遠，直到跟着龍萱回了她的寢殿，總算將提着的心放回了肚中。
哪怕明知這錢塘龍君，應該就是在扮黑臉。但他可不敢去賭這老龍會不會發瘋。
畢竟，他可是有前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