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千道一萬，楊嬋到底是存世千萬年有餘的仙神，見慣了生死無常。
不過短短數十春秋的凡人，在她眼中，就和凡人眼中朝生暮死的菌蟲一樣，沒有本質分別。
別說她本就不像前世傳說中那般心地善良，就算她真的身懷一顆仁愛衆生的心。
她仁愛的也只會是衆生，而不僅僅只是凡人。
這種情況下，保持一定的理智，再簡單不過了～
方龍野思緒萬千過後，望着有些失神的楊嬋，奉承道:“仙子說的對～在根源沒有破除的情況下，救他們一次，不過是讓他們再經歷一次痛苦而已。”
“還不如讓他們早入輪迴，重新爲人的好。”
楊嬋嘆了口氣，道:“你想多了～他們可沒有來生，只要一死，靈魂便會被瘟毒吞噬，使得這瘟疫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
“這場瘟毒可是那不知名的修士製造的，本質上是爲了助益修行，可不像尋常瘟疫那麼簡單。”
“可以說，這一場瘟疫下來，不知要有多少人歸於虛無！”
只見她神色莫名，顯然也並非完全對此無情，還是有些感觸的。
方龍野聽聞此言，眉頭一跳。先前只顧着望氣了，再後來又被楊嬋救治那隻野狗的舉動，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到現在，他還沒去真正瞭解，這肆虐西南邊疆的瘟毒。
這可不行～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一會兒，他可是要跟着楊嬋，去見識一下瘟道修士的。
可大意不得～
畢竟，他對瘟道可不熟悉。
“嗯～正好趁此時，先有個瞭解。”
想到這裡，方龍野伸手往虛空一抓，攝來一縷瘟氣，法目一張，眸光炯炯，開始洞察這縷瘟氣的底細。
這縷瘟氣，在方龍野眼中不斷放大。灰色的瘟氣，在放大千百倍後，出現了無數絲絮狀的物體。
層層疊疊，詭秘莫測。
法目之下，只能見得如此。
方龍野當即施展出『隔垣洞見』神通，洞徹精微。那些絲絮物不斷放大，竟然成了一條條毛絨絨的蟲子。
千千萬萬，數億條毛蟲聚在一起，才化爲一條法目可見的絲絮。
“好傢伙，這瘟毒果然不一般啊！”方龍野口中感嘆莫名，手上彈出一縷真火，將手中的瘟氣煉成飛灰。
他本以爲這瘟毒雖然利害，但估計也就只對普通凡人奏效。
不曾想，一番探察下，竟然發現，別說凡人了，就連未成仙的元神境修士，都能被瘟死，當真是出乎意料。
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庭院。
學着楊嬋的動作，法力涌動，揮灑出造化仙霖，朝着那五個衣衫襤褸，遍體流膿的男女，身上衝刷。
瘟毒盡去，身上潰爛的皮肉恢復如初，這五人訝異之下起身坐起，一臉茫然。
“果然和楊嬋說的一樣～”方龍野對這恢復過來的五人朝着虛空跪拜的舉動，渾不在意。
只是眸生神光，緊盯着接下來的變化。
只見，隨着他法力的退去，周匝又有一絲絲灰色瘟氣，縈繞在五人的身上。
這五人一個個印堂發黑，頭上死氣瀰漫，實爲必死之兆。
目光穿透五人肉身，照射在他們的靈魂上，便見其上全是那些絲絮狀的瘟毒，不斷蔓延。
就像楊嬋說的那樣，這瘟毒不僅深入骨髓，更是深入靈魂。
好似詛咒一般，一旦染上，即便清理乾淨，過不了多久，就又會復發。
“治標不治本。”方龍野搖了搖頭，還是要找到這瘟毒的源頭，那不知在何處的未知修士。
不然，即便他施展手段，將周匝的瘟毒全部淨化一空，不消多時，就又會席捲重回。
只是，真等打殺那未知的修士，只怕這些凡人，估計也活不下多少了。
“要不，直接將這些凡人全部給殺了?早死早超生，免得他們受苦。”
方龍野望着城中一千來號的凡人，哀嚎不止的景象，思維跳躍，在心中暗道。
至於施展造化真火和造化淨世珠，保他們一時，不是不可以。
但這瘟毒可是遍佈整個西南邊疆之地，蔓延不知多少裡地。
真要做起來，花費的精力可不小，向來自私自利的方龍野，可不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至於什麼人道氣數的青睞，氣運的加持，旁人可能會爲之側目，方龍野可不會放在眼中。
“我們走吧！”楊嬋掃視了四下，冷聲道:“找到那個魔頭，斬除根源。”
聲音冷冽，恍若寒冬霜雪一般。
顯然，她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內心也並非沒有波瀾。
……
兩人聯袂而起，方至半空，楊嬋的身子登時一滯。
方龍野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對她的舉動，心有所悟。
只見下方城池中，一個破敗的小院裡，有着一男一女兩個小孩。
年齡都不算太大。男孩大概十一二歲，女孩八九歲的樣子。
這般瘟疫下，不管他們之前是否是錦衣玉食，此時都已然成了叫花子模樣。
“妹妹！”
“看哥哥我今天找到了什麼？”男孩拖着病體，面色枯黃，剛從外面回來。
他從懷中取出了兩個泛黃發黑的窩窩頭，塞到了蜷縮在牆角的妹妹手上。
妹妹眼神一亮，當即朝窩窩頭咬了一口，之後想到了什麼，她舔了舔乾裂的嘴脣。
然後，晃悠悠的舉起窩窩頭。
“哥，你也吃～”
只是短短几個字，卻耗費了不小的力氣，顯然其已經命若遊絲。
“你哥我吃過了，你吃吧～”男孩摸了摸妹妹枯黃的羊角辮，端起一碗清水，送到她的嘴邊，面上微笑道。
女孩喝了一口水，又咬下一口窩窩頭，就着清水嚥下。
“那我留一個，下頓再吃。”
“好～”
男孩笑了笑，然後道:“妹妹，你先吃着，我還有些事。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我能讓你吃上一頓肉。”
“真的？”
“真的～”
依舊帶着淺淺的微笑。
男孩告辭妹妹，轉身出了自己所待的院子，來到了空無一人的隔壁。
他找到一處空地，拿起一把磨得發亮的小刀，準備好扎布，咬了咬牙，就要往自己的大腿上割去。
就在這時，一道流光劃過，阻住了他的動作。
一男一女，兩位衣着精美的仙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
半空之上。
方龍野望了望，將那兄妹兩人收入自身神道法界，依舊眼眶發紅的楊嬋，摸了摸鼻子。
得～
這是又觸景生情了！
看來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是避免不了了。
“方兄！”
楊嬋裙袂飄飄，周身仙光繚繞，頂上慶雲托起一方巴掌大小的青玉神燈。
燈盞疊起，恍若一方青蓮。
焰明耀彩，若雲霞鋪開，團簇交織，五色燈焰，來回搖擺。
大放光華，照耀四方。
“方兄，稍後幫我一把！”
仙光氤氳，五彩紛呈。
五色神火自蓮燈噴涌而出，充天塞地，將無數凡人不可見的灰色瘟氣，燒煉一空。
燈焰席捲一城，既不傷人，也不傷物，一閃即逝，滿城的瘟毒一掃而空。
無論人畜，全部不藥而癒。
駐足半空的楊嬋，沒有在意一衆對現出身影，展露神蹟的她，跪拜謝恩的凡人。而是對着方龍野道:“方兄，我打算先盡除這西南之地的瘟毒，再將這一干生靈，全部收入山河社稷圖，隔絕起來。”
“不過，我怕那藏在暗處的魔頭，伺機而動。還請方兄在一旁照應我一二。”
“山河社稷圖？”
方龍野心頭一震。
好傢伙，山河社稷圖都在她手上。
這是什麼待遇啊？
“沒錯，山河社稷圖～”
楊嬋素手一晃，掌中托起一方卷軸。哪怕未曾展開，但其透露的先天氣機，已讓方龍野爲之嚮往。
“仙子當真是大愛無疆，方某佩服。單單這份大慈悲，估計也就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才能比擬仙子一二了。”
“既是仙子相求，方某自當助你一臂之力。”
方龍野面上大義凜然，口中卻還是花言巧語不斷。
然後頂生慶雲，造化神火與造化淨世珠，搖曳其中。
引得楊嬋側目。
尤其，那簇造化神火，更是令她頂上的寶蓮燈爲之一動。
整個人的心中，也不由泛起漣漪。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落入心間，氤氳四下。
搖了搖頭，將這種感覺沉入心底。拋卻叢叢雜念，楊嬋一指頂上寶蓮燈，燈耀世間，無與倫比。
燈焰橫空，消弭所有。
方龍野也緊隨其後，造化淨世珠、造化神火，齊齊而出。
淨世之光灑落寰宇，造化神火燒煉瘟氣，一時間仙光瑞靄不斷。
當然——
與寶蓮燈這樣的極品先天靈寶相比，自然相形見絀。
但也算是盡了一份力。
在兩人的一番合作下，原本充塞於整個西南邊疆的瘟毒，恍若烈日熔金般退去。
當然，只是暫時退去。
方龍野能夠感受到，有灰色瘟氣自冥冥中而來，只是被寶蓮燈這件先天靈寶的道韻阻隔。
一旦收起靈寶，必然席捲重來。
“漲！”
楊嬋沒有猶豫，伸手將山河社稷圖拋出，手印掐動，咒語吟哦。
轟隆隆——
山河社稷圖緩緩展開，並迅速的飛漲，剎那間，就彌天極地，化作一方真實的天地，鎮壓寰宇。
高聳入雲的山峰，蜿蜒流淌的大河，平坦蕩蕩的原野，霜葉滿枝的山林，來來回回的鳥獸魚蟲，等等等等……
廣闊無垠。
“山河社稷圖？”
“這股氣機，是山河社稷圖？”
冥冥中，不計其數的大人物，感應到靈寶氣機，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
一方山河社稷圖，引動周天矚目。
楊嬋自不管這些。
她手中印訣變動，山河社稷圖晃動，一卷之下，將大漢西南邊疆之地的所有凡俗生靈，盡數收攏其中。
完成了自己之前的打算。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與先前猜測的不同——
直到她收回一干靈寶，就連寶蓮燈都已經回到慶雲當中了，那預想中的敵手，也沒有顯露絲毫蹤跡。
不過，敵不過來，我自去。
楊嬋盤坐虛空，調息了一番，恢復自身狀態。
她凝望南方密林，口中冷笑道:“方兄，跟我來！我已經感應出這魔頭在何處了。”
……
南蠻之地，無盡大山。
楊嬋循着自身感應，帶着方龍野騰雲駕霧而來。
一路行來，四下盡是峻嶺險峰，蜿蜒盤踞，深谷惡澗，星羅棋佈。
各式各樣的怪異，潛藏其中，腥氣撲面。橫七豎八的巨木，參天入雲。淒厲的嚎叫，此起彼伏。
打眼一看，就是險山惡水之地。
南蠻之地，位於大漢南部邊疆以南，已出了大漢疆土。
當然，這裡並不是妖魔主宰的地界。恰恰相反，這裡的妖魔雖然也稱得上兇悍，但卻一直處於獵物的境地。
只因爲——
這裡人、巫混居，乃是巫族遺民主宰的一方地界。
不信道佛，不拜三清二聖，不供伏羲女媧，不奉炎黃爲祖～
只祭祀盤古、祖巫！
這一程，方龍野不知見到了多少的巫人部落。
這些部落中人，一個個高有數丈，銅色皮膚，蟠筋龍結，耳穿毒蛇，腰間圍虎皮裙，手持各種神兵，穿梭在山林當中，以異獸妖魔爲獵物。
雖然，相比金仙還很弱小，但那種有別於今時的風采，不由讓方龍野爲之側目。
雲頭上，楊嬋還在爲方龍野介紹着這裡的情況。
“當年，后土娘娘開闢輪迴之後，巫族有很大一部分，遷居了幽冥。”
“剩餘的散落洪荒，與人族相融，開創了綿延不知多少個元會的巫道紀元。”
“三皇五帝，包括那位大禹王，大多數都有着巫族血脈。”
“之後，玄門興起，巫道沒落。純血人族和人巫混血，又被重新分離了出來。”
“之後，巫人一脈被重重排擠，從原先的遍佈洪荒，到蜷縮在南瞻部洲的偏遠地帶。”
“甚至被人族正統蔑稱爲，東夷、西戎、北狄、南蠻。”
方龍野點了點頭，這些他也有所瞭解，不過有些方面，他倒不清楚。
譬如，這方世界，東夷、西戎、北狄、南蠻這些稱謂的由來。
“不過嘛～”
“風水輪流轉～一飲一啄，自有前定。”
楊嬋眨了眨眼，笑道。
“先前，人族運朝統領四海八荒的時候，被排擠到南瞻部洲犄角旮旯的巫人一脈，與囊括四洲之地的人族運朝相比，自然是微不足道。”
“但現如今，人族正統王朝被限定在南瞻部洲，甚至疆域都因爲各方勢力大肆摺疊空間，縮水到不忍睹目的地步。”
“而那些犄角旮旯，譬如這南蠻之地，卻躲過了被人侵佔的命運，反倒比人族王朝疆域，大上了不知多少倍。”
方龍野望了望，這片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南蠻之地，點了點頭，道:“所以，無盡大山的名號，就是這麼來的？”
楊嬋頷首道:“所以，你別看咱們騰雲駕霧，行進了有數十萬裡地。但也還在淺淺的外圍呢！”
“難怪那些巫人，看起來都顯得那麼弱小呢！”
方龍野恍然大悟。
隨後，又想到了兩人此程的目標人物，開口吐槽道:“你要找的那梟魔，看來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
“放着近在眼前的巫人一脈，不去禍害，偏偏去禍害大漢境內的生靈。”
楊嬋搖頭笑道:“說不定，這魔頭就是巫道中人呢？”
“可別忘了，巫族可不都是用拳頭解決問題的。巫蠱之術，也算得上有名的一種蠱毒大道了。”
“這倒也是，蠱毒一道，與瘟毒還是能掛上邊的。”方龍野想了想，不得不承認楊嬋說的很有道理。
尤其結合之前，『隔垣洞見』下，那組成瘟毒的億萬毛蟲。
這播撒瘟毒的黑手，很有可能就是巫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