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妃沒有心理準備,愣住了。
從之前代管宮務的一段日子來看,她發現自己並沒有管住後宮的能力,也沒有掌權的興趣。
醒來之後,她準備做個閒散后妃,不再爭搶寵愛與位份。江月白管着後宮,她覺得再合適不過了。
和妃雖然不想接手,但爲了報答江月白,只好勉爲其難答應下來。“既然妹妹提出來,姐姐哪有推辭的道理。有什麼我能做的,你儘管開口就是。”
江月白握住了和妃的手,心裡有些感動。
後面,江月白找到姜餘,命他了解楊答應這一年來的病情發展和治療情況,再找兩名太醫給楊答應聯合問診,合計出來個治療方案。
姜餘查了楊答應的醫案,又詢問了楊答應的婢女得知,中秋節前幾日,楊答應出現腹瀉,由皇后安排了御醫前去診治。給出的診斷結果爲夜裡受涼,開了些止瀉和胃的藥物,並無懷孕記錄。
原太醫院的太醫幾乎都被殺害,本以爲找不到當初看病的太醫。結果很巧,來問診的兩名太醫裡有一名竟然是倖存的柳太醫。
柳太醫受的是刀劍傷,經過二十多天的治療,已經基本康復。
江月白安排韓子謙去詢問柳太醫楊答應之事。
韓子謙捕捉到柳太醫臉色瞬間的慌亂。
如意料之中那樣,柳太醫堅決否認當時已診出楊答應懷有身孕,並刻意加以隱瞞。
只道自己當初根據脈象有懷疑,但並不十分確定。同行的孫太醫比他資歷老,當時卻隻字未提楊答應有孕,他膽小怕事便沒有提。
故而,他痛陳自己醫術不精湛,不擅長千金科,無法判斷準不足兩月的身孕。
孫太醫已死,柳太醫怎麼說都死無對證。
但江月白並不在意。
柳太醫這麼說是人之常情,無非就是在減輕犯罪行爲,撇清事故責任。
從已有的線索可以判斷出,柳太醫至少是楊答應流產事件的知情者。
等皇上回來了,以醫術不精、誤診有喜,造成痛失皇嗣、寵妃重病等罪名,柳太醫就會死路一條,本身構不成威脅。
江月白在意的是怎麼這麼巧。
恰好楊答應跟姜答應住一宮,恰好柳太醫活下來,恰好自己因爲姓氏同音示好了姜答應。
她總覺得哪裡被人算計了。每一步似乎都在對方預判之中。
今天姜答應來,除了問該送範才人什麼賞賜,再就是替楊答應感謝江月白的救命之恩。
楊答應送來一對纏花髮簪作爲謝意。
纏花,是我國傳統手工藝術中的瑰寶,是從湖北、閩南兩地發展出來的一種華美的飾品工藝。
工藝本身並不複雜,關鍵是融合了繪畫、剪紙、刺繡、雕塑等多種藝術形式,因爲使用絲線纏繞製作。
絲線豐富的色彩光澤變化,讓纏花相對於其他工藝製作的頭飾,更加豔麗,色彩更加豐富多變。
楊答應送來的纏花髮簪一支是粉紫色的芍藥,一支是一團藍色的蘭草。搭配上白色細密的珍珠,一個富貴大方,一個清純秀美。放在一個檀木錦盒之中,十分精美隆重。
江月白笑着點頭,表示自己非常喜歡,命麗夏將裝有髮簪的錦盒收了起來,還特意囑咐麗夏要將錦盒單獨放在高處,細心保管,以免如此精美的髮簪變了形。
姜答應頗爲惆悵地告訴江月白楊答應得知自己曾經懷孕卻不幸流產,這幾天哭成了個淚人。感嘆了一番後宮險惡,造化弄人,關切地提醒江月白要注意每日的飲食起居。
江月白麪露痛心和感動,含着淚花頻頻點頭,最後安慰姜答應,“你也不必太難過。自古以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些害人的人沒有好下場。你跟楊答應同宮,多去勸勸她,千萬要想開點。”
姜答應連忙應道:“娘娘請放心,妾身定會勸勸楊妹妹。娘娘,楊妹妹想問問娘娘,害她的兇手可有了眉目。”
江月白苦悶地搖搖頭,“時日太久,恐怕查證起來有些困難。”
姜答應頗爲惆悵地嘆了口氣,想說什麼,又吞在了肚子裡。
江月白也跟着嘆了口氣,“這件事恐怕只有楊妹妹自己最清楚,當初誰看不得她好,誰最想害她。相信以楊妹妹的身份,皇上回朝後,定會爲她主持公道的。”
姜答應走了之後,江月白謹慎起見,命麗夏將錦盒單獨放置,千萬不要打開盒子,碰那兩支髮簪。
楊答應是孟相的外甥女,如今事情被捅到了檯面上,皇上必然會給個交代。這次孟相平反有功,皇上必定會所有偏向。
只要楊答應堅決指認陳選侍就是造成她流產的幕後兇手,目的就是配合其父謀反令皇上絕嗣,皇上出於各方面的考慮,一定會處置陳選侍,不會再顧及她腹中的皇嗣。
她方纔已經暗示過了姜答應,就看姜答應和楊答應是不是聰明人。
如果不是,再啓用備用方案。
江月白麪前擺着張小几,小几上有張棋盤。
她信手捻起一黑子,落在一處,又捻起另一白子落在另一處。複習近日裡學習到的套路。
江月白要的並不是陳選侍和她肚子裡皇嗣的性命,陳選侍早晚都是死。
她要的是找出來她弟弟,對陳選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傍晚時候,聽說皇上去了和妃那裡用晚膳,韓子謙跟在一起。
一個多時辰後,聽說皇上回了勤政殿,屏退了他人,由韓子謙侍奉筆墨,在燭火下批閱密摺。
下午韓子謙趕到勤政殿時,第一時間跟李北辰稟報了江月白有孕的消息。
李北辰聽到時,喜出望外,嘴角勾起,綻放出一抹明媚喜悅的笑容。
她竟然像朕期待的那樣,真地懷孕了。
朕那日不顧祖宗規矩,冒着被言官彈劾的危險,一番子努力果然沒有白費。
韓子謙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興奮的光亮。
李北辰又問,“太醫們都看過了?”
聲音裡帶着幾分緊張。
“回皇上,幾位太醫均已看過。嘉寧妃娘娘確定有喜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韓子謙畢恭畢敬地答道。
李北辰鬆了口氣,十分愉快,“很好。”
接着又詢問了江月白的傷勢恢復情況,孕期的安排,地雷、炸藥包的製作情況,還有朝中大事。 李北辰問什麼,韓子謙就答什麼。言簡意賅,條理清楚,工作效率非常高。
到了傍晚太陽靠近晚膳時間,韓子謙以爲皇上會去桃蕊宮,誰知去了景仁宮。
李北辰走入景仁宮,只見院子裡一棵銀杏樹綠葉繁茂,扇形的葉子偏偏鮮嫩青翠。夕陽西下,天色湛藍,霞光滿天,給翠綠的葉子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心情跟着變得愉悅舒展,和顏悅色地扶起率衆迎接的和妃跟葉良媛。
笑着讚道,“院子景色不錯。”
其實樹還是那棵樹,景還是那個景。不過是人的心態變了。
和妃微笑着回道,“臣妾也很喜歡這棵銀杏樹。聽說有四五百年的歷史。秋天來看會更好看,滿地金黃的小扇子。”
“和妃,你變了。”
和妃溫柔地打趣,“重新活了一次的人,可不得變個樣子。”
本來還有點擔心冒然相見會有些尷尬。卻沒想到和妃不一般的鬆弛。
經歷了這麼多風雨後,李北辰與和妃的心態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在差點失去和妃之後,李北辰才懂得雖然不愛,但和妃在心中佔有特別重要的位置。回憶起母后時,他總會情不自禁地聯想起和妃。
而和妃放下了對愛的執念,對過去的糾纏,沒了怨婦心態,就通透灑脫了許多。
兩人拾回了默契與溫情,像是多年的摯友。
李北辰關切地詢問着和妃的病情和身體狀況。
和妃流着淚向李北辰傾訴了甦醒後聽說姑姑去世的悲痛,對李北辰的擔憂。
哭完之後,和妃有些狼狽,用手絹擦着眼淚,跪下請罪道,“皇上,恕臣妾失儀。”
“快快起來。”
李北辰扶起和妃,思及太后,在和妃的感染下,無聲地淚流滿面。
或許這種錐心之痛,整個後宮之中,唯有和妃能真正與李北辰共情。
哭完之後,和妃越發感念江月白,想爲她打call,“宮裡發生這麼多事,多虧有江妹妹撐着。臣妾還能活着見着皇上,也是因爲江妹妹她安排了御醫日日關照病情。皇上,臣妾如今別無所求,只求皇上能護住江妹妹。”
李北辰頷首,“朕知道。”
想到之前在門口迎接時見到的葉良媛,又想到中午那令人頭疼的表現,“那葉良媛如今可有改進?有無惹你生氣。”
和妃不解其意,便給了個含糊的回答,“葉良媛比初進宮時懂事了不少。”
李北辰對這個表妹始終心中有愧,他不想再讓她受半分委屈,“若她惹你心煩,朕安排她到別處。”
和妃忽而抿嘴一笑,順着皇上的話往下說,“除了江妹妹,臣妾跟誰一起住都心煩。”
李北辰“嗯”了一聲沒說話。
兩人又說了些舊事,雖然再未痛哭流淚,依然不勝唏噓。
離開時,李北辰下旨,命葉良媛次日吉時遷往錢貴人和宋選侍曾經住過的景陽宮,賜居主殿寶慶殿。這就是明面上擡舉了葉良媛
葉良媛以爲是和妃在皇上面前替自己美言,連忙磕頭感謝和妃提點,表了一番忠心。
和妃只是笑笑,獨立在院中出神。
“娘娘,皇上已經走遠了。”墨玉見主子娘娘如此,有些擔心。
“嗯。”和妃回過神來,吩咐道,“明日葉良媛遷宮,你安排幾個人去幫忙。再從庫房裡挑兩樣合適的東西送過去,作爲遷宮之禮。”
墨玉思量一番後,似有所悟,試探着問道,“若是有人打聽,奴婢該怎麼說呢?”
和妃笑着說道,“自然是本宮感謝葉良媛在昏迷期間的照顧,所以在皇上跟前美言了幾句。走吧,扶本宮回屋去。”
皇上給葉良媛遷宮自然不是因爲她嫌煩的一句話,照顧她喜歡安靜的性子。若是如此,當初就不會安排進來。
若是以前,她會不自覺地抱有這樣的幻想。但是現在,她十分清醒。
李北辰因爲流了一陣眼淚,眼睛有些紅腫,自覺狀態不佳,沒有帝王氣度,這般模樣不適合見江月白,便又返回了勤政殿。
他休息片刻後,就着燭火,專注地批閱堆積成山的密摺。
這些密摺是兩位先帝苦心經營的結果,涉及到很多特殊的人,李北辰做了專門的保管。並沒有交給弟弟李北弘。
十幾天下來,積累的奏摺量非常大。
韓子謙靜靜地立在一旁伺候茶水和筆墨。按照李北辰吩咐,將批好的奏摺分門別類放好。
兩人配合十分默契。
不知過了多久,堆成小山似的奏摺幾乎少了一半。李北辰放下手中的毛筆,手腕痠軟。
這時不由自主地想起江月白的好。她在一旁伺候筆墨時,見他勞累,會像只貓樣一言不合就坐到他懷中,幫他一節節地揉捏手指。瞬間令他精神抖擻,疲憊全無。
李北辰正想着江月白,韓子謙走過來,謙卑地請示:“皇上勞累,可要奴才按摩推拿一番?”
李北辰聽到這聲“奴才”,心中一驚,恍然如夢,難以置信地望向身着靛藍色太監服的韓子謙。
心中暗歎,這可是從小仰望的韓少傅啊。
如今他難道真地適應了做太監的生活?
李北辰自己按捏着手指,有些惆悵,就着燭火細細打量着韓子謙。
他的確與以前確實大不相同,身上的冷傲之氣已然散去大部分,謙卑有禮中透着一股與其他太監不一樣的書卷氣,仔細分辨,已然可見其傲氣。
“無妨。你把桌子上的這些摺子收好了。朕要擺駕桃蕊宮。”
韓子謙淡定地被皇上打量着,躬身應道,“諾。”
韓子謙收拾準備時,李北辰站在窗口處,隱隱感心跳得厲害。
他想了想,轉過身問韓子謙,“嘉寧妃她平日裡喜歡什麼?你替朕給她挑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