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員也是頗具戰略頭腦的,雖然年輕人性子易急,但其言談舉止也是侃侃而談,李然對此亦是頗爲讚許。
待伍員是說完了這些,又是續而言道:
“員身爲楚臣,本不該如此說。員知道,方纔所言亦可謂是大逆不道。但常言道‘君有諍臣,國必不亡;父有諍子,家業必興。’員如今雖是妄言,卻對楚王是絕無貳心的。”
“呵呵,子胥此番肺腑之言,本就是據實而言的,即便是當着楚王之面說來,也是理所應當!”
伍員聞言,又是搖了搖頭,不無嘆道:
“其實,當初祖父以及申大人皆曾是苦心諫言於大王,而大王卻皆不爲之所動。既如此,員本是一微末之人,又哪裡有這般的本事?!”
“呵呵,正所謂‘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楚王不聽良言,乃爲天命,此實非人力所能及也。”
“子胥啊,我看你這性子,未免也是太過於操切了些。興許正是因你想得太多,以致你思慮太過,夜不能寐。所以,你日後還得是收斂一下心神纔好,不可操切太過了!9。”
“先生之言,員深記於心!就如先生當初所勸員的所謂‘重爲輕根,靜爲躁君’之論句,至今猶似吟於員之耳邊,員受益匪淺!”
“呵呵,彼時子胥你和長卿交手,只因敵我不明,故而李某乃是以此言相激罷了。子胥年紀輕輕,卻已有如此造詣,又出身軍門,深諳兵法之道,子胥之才,其實與長卿可謂是不相上下啊!”9。
“不不不,在那日比試後,員亦是深嘆長卿兄的武藝和才能!若論文武結合,長卿兄爲當世第一!子胥自愧不如的!先生能得長卿相佐,日後也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且說長卿兄雖然是隻長員三歲,但他可謂是冷靜異常,有着同齡人少有的沉穩0且可將武技、統兵、政事三者相合。更是能時常得到先生從旁指引,可當真是令人羨慕不已啊。”
“呵呵,子胥謬讚了,長卿他若在此,只怕那臉色得漲得通紅了!哈哈哈……”
李然和伍員如此這般,一番徹夜長談,眼看東方漸漸是泛起了一片紅霞。
此時,常壽過亦是來到了李然和伍員身邊:
“先生,待士卒們進食之後,是否要即刻出發?”
“嗯,即刻出發,不過……尚需緩慢前進,不得揚起灰塵。只需半日之內,到達靠近萊山的那一處山谷即可!”
“喏!”
常壽過領命而去,伍員一夜未眠,卻依舊是精神抖擻,看起來也確實不受絲毫的影響。縱是李然,也不得不佩服這一股年輕人頗能熬夜的精力。
再說葳尹宜咎和申無宇所部,待他們到達山谷。而這是前往萊山的必經之地,吳軍也定然會在這裡佈置大量的兵力。
葳尹宜咎左右觀察了山谷周邊的地形,又派出斥候前去打探。不多時,斥候便來回報,說這山谷兩側雖說山勢不高,但也足可藏匿下不少人馬。他們若只如此穿行,恐遭不測。
…
葳尹宜咎見狀,不由是眉頭緊鎖。
“申大人,過得這個山谷,再行三十里便是萊山,不遠處便可看見圍攻萊山的吳軍大營,而此處應該便是縣公大人所謂的誘敵之所了!”
“嗯,縣公既命我等即刻至萊山,他們屆時會及時趕來救援。便是要以我部爲誘餌,誘敵來戰,再匯合縣公和陳公所率之部,將敵軍一舉殲滅!9。”
“然而,此計雖妙,但風險亦是不小!”
葳尹宜咎又仔細的想了想,隨後抱拳回道:
“大人,縣公既是讓我等於巳時中行動,現在尚且是辰時,料來應還爲時尚早。可稍作休整,待時辰一到,便由末將先率五千人入谷,末將若是被人圍住,大人可再派副將,再領五千人前來接應末將!而大人可領兵一千於此間殿後,以防不測!”
申無宇聞言,又看了看左右的山勢,不免是倒吸一口涼氣說道:
“之前不知竟是在此等山谷內廝殺,明知敵人會在前面埋伏,我等卻還是要率軍進入,並且是三軍盡入,不留餘地。若是援兵不到,那豈不……”
“大人可莫不是信不過縣公大人和孫將軍?”
“那自然不是。”
“既是如此,吾等便不可在此遲疑,縣公大人既作此安排,自有道理,我等儘管上前廝殺便好!”
申無宇聞言,亦是點了點頭。
“好吧!就如此安排!”
於是,將士們又原地休整,葳尹宜咎則趁此機會點齊了精銳五千,並是備足木盾等御矢之物。並命自己的副將是領着另一支五千兵馬,隨時準備接應。
待到巳時中,葳尹宜咎便領五千兵馬進入了山谷之內,兩邊的山勢雖不算高,但的確是如斥候所說的,但見兩側叢林茂密,確是能埋伏下不少的人馬。
葳尹宜咎見狀,也不免是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待其行至中間,忽地只聽兩邊傳來一陣擊鼓之聲,接着便是一陣箭雨襲來。
葳尹宜咎急忙命盾兵護住兵將左右,弓箭手則立刻進行反擊,人數雖少,卻也能做到井然有序,慌而不亂。
畢竟葳尹宜咎畢竟也是身經百戰,這些精兵又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將士,所以各自都是心領神會。
但奇怪的是,敵人似乎只是射來箭矢,卻遲遲不發兵來攻。而箭矢的準頭也是一般,顯然是對方也不敢妄動。
葳尹宜咎堅持了片刻,不由是勃然大怒,讓幾個聲音洪亮之人朝山上的敵人叫囂着什麼“人而無儀,不死何爲!”什麼“吳軍將士齊卸甲,更無一人是男兒!”什麼“爾母婢也!”
諸如此類各種難聽的羞辱之辭在楚人之口中是一齊喊出,極盡羞辱之能事。而吳軍將領果然是忍耐不住,立刻是命一隊人馬衝殺下來。
兩軍剛一交手,副將帶領的另外五千兵馬亦是立馬衝進了峽谷,和葳尹宜咎匯合一處,共同抗敵。
…
就在此時,但見忽地正前方又是一陣灰塵四起,幾輛戰車是直衝了過來,銅甲鏘鏘間,但見一面大旗是迎面而來。
一個斗大的“吳”字,赫然而立。
緊接着又是鼓聲大作,一排排步兵踏步向前,一時左右兩側大地震動,漫山遍野的敵人是突然涌了出來。
申無宇見狀,當即拔出佩劍。
“殺!”
申無宇趕到之時,只見密密麻麻的一隊隊吳軍步兵,正前方則是戰車列陣,葳尹宜咎這邊長矛如林,大聲呼喝,聲勢也極浩大。
雙方涉住陣腳,一觸即發,申無宇心中一沉,對方看聲勢起碼有三萬之衆,而且背後可能還有分兵,他們絕難是其敵手。
而葳尹宜咎在見了申無宇趕到,不由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葳尹宜咎突然大笑,不禁是令申無宇大爲不解,而對面的吳軍將領也是極爲茫然。
“狹路相逢勇者勝!”
葳尹宜咎只喊了這麼一句,而吳軍將領亦是一聲令喝,當先戰車是勐然衝擊過來。
葳尹宜咎這邊也有幾輛戰車,卻被蕆尹宜咎藏在身後,此刻也是不得不出。
箭矢如蝗,遮天蓋地的互射,吳軍戰車數量顯然佈置得更多。待其衝擊到楚軍陣營之內,將士們慌亂之下,只能是匆忙去戳其馬眼,鉤其馬腿,而吳軍的步兵也隨後殺到。
由於地方狹小,雙方數輛戰車撞擊在一起,轟然數聲,兩邊的馬匹、戰車碰撞,一起是掀翻在地。
但畢竟吳軍是以逸待勞,且戰車數量更多,葳尹宜咎他們之前是連夜趕路,舟車勞頓,比起吳軍,其士氣是要差了一截。再加上吳軍本來就比楚軍人多,楚軍敗象漸生。
不過,吳軍本也沒有預料到,楚軍竟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糾集起了這麼多人!
雖然他們早已是得了吳王儲君夷昧的格外囑咐,讓他們絕不可小視了楚國的援軍。但是,由於此刻大局他們吳軍已經是勝券在握,所以他們本來也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現在,顯然他們不敢再如此大意。對面先是五千,後面又來了五千,最後直接是涌來了一萬!吳軍將領畢竟不知其底細,也懼怕後面還會再有援軍,因此一時極爲忐忑。
所以,其衝殺的過程中開始有些分心,開始額外的注意別處是否又有衝殺過來的援軍。
而葳尹宜咎則是持着朔,一車當先,揮舞間,丈許之內竟無人敢近其身,一時間宛如戰神下凡,無人可擋。
只不過,戰車雖是兇勐,但是待其衝鋒過後,調轉回頭卻是極爲不便。所以,其優勢立刻也隨之驟減。
而且葳尹宜咎固然勇勐,但總也有力竭之時,因此到後來也是逐漸揮舞不動。待他行動一有遲緩,敵人便立刻是近上身來。
就這樣,雙方鏖戰了一個時辰,楚軍也終究是有些寡不敵衆,開始有些吃緊。
…
而吳軍此時也逐漸是顯露出了疲憊之色,但他們此刻因爲是深陷戰陣之中,只能是與楚軍纏鬥在了一處。
就在葳尹宜咎和申無宇眼看局勢不對,進退不能之際,就在此時,但聽得峽谷的另一頭,竟又傳來一陣喊殺聲!
又見一人是衝在最前面。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十五六歲的伍員伍子胥!
伍員面龐雖是稍帶稚嫩,但一入戰場,便也如同不知畏懼的牛犢一般,其身後的一萬兵馬也在常壽過的率領下是發起了又一波衝鋒,大氣磅礴之勢,讓楚軍精神皆爲之一振!
伍員衝殺而至,殺意果決,勁勐的力量帶着迅捷,招式依舊剛勐,不留餘地,李然在後面看的真切,不禁搖了搖頭。
上次伍員和孫武之間的決鬥,李然也在旁邊,對於伍員的心性也看得清楚。
伍員的這一股發自根骨的“直”,便是他難以掩飾的特點。而他如果失去了這個特點,那麼說不定他也會就此泯然衆人。
因爲是有了伍員和另外一萬楚軍的加入,局勢頓時又再一次被翻轉。伍員身後的戰車紛至,衝殺的同時,亦是斜刺橫噼的砍殺着吳軍。
吳軍不知其後究竟還有多少敵軍,因此瞬間士氣大敗,潰不成軍,節節敗退下來。
李然在後觀望,見此刻已是午時三刻,距離未時初還有一個多時辰,孫武究竟能否按時趕到,勝敗可在此一舉。
吳軍雖然敗退,但是卻也沒有再添置兵將加入,其實李然和對方吳軍將領都是在試探着對方,雙方究竟是有多少兵力將投入到這場鏖戰之中,都是一個未知數。
待伍員是殺到葳尹宜咎和申無宇身旁,便是朗聲喚道:
“二位大人,可還安好?”
“尚可,但你若是再晚至片刻,恐就見不到我二人了!”
申無宇笑着迴應伍員。
伍員眼神犀利。
“無需擔心,吾等只管死戰,孫將軍不久之後便會趕到!”
葳尹宜咎聞言,亦是頓時豪氣頓生:
“好!既然如此,吾等便死戰就是,專候葉公來援!”
葳尹宜咎不及多言,深深吸了口氣,滿是鮮血的雙矛再度刺殺出去,伍員低聲道:
“申大人也請自行珍重!”
伍員說罷,手中長劍翻飛,砍殺一陣,劍刃已卷,伍員就地一滾,撿起地上的長矛,點如繁星,專挑敵人要害刺去,所點之處,無不慘叫聲不絕。
吳軍退至谷口,卻不肯再退,李然冷眼觀望,眼看着楚軍就要突破這小小小山谷,急切間背後竟是又有一通鼓聲傳來。只見兩萬步兵又是齊齊殺到,大地震動,聲勢駭人。
伍員也是不由得一怔,眼看着吳軍也已投入了五萬之衆。
由於距離較遠,李然看不真切,遠望過去只見那黑壓壓的一片。
毫無疑問,吳軍的援軍也到了!而且此刻,已經是將部署在此的部曲都悉數投入了進來。
…
雖然這是吳地,但軍力調配終是有限,吳軍上下總共能調遣的軍力差不多是十五六萬。
更何況這十五萬中,不少是舟師。面對如今的山地大戰,吳師顯然並不佔優。而此前吳王餘祭對於楚國他處的後續來援也並不重視。
夷昧雖有所警覺,但他能在此處埋伏上幾萬吳軍已然是他的極限。
而隨着吳軍這最後兩萬援軍的殺入,吳軍又瞬間挽回了頹勢。在這小小山谷之內楚吳雙方就這樣反覆來回的拉鋸着。時而吳軍佔優,時而楚軍佔優。
楚軍見狀,也不敢攻入太深,只得是漸漸退至谷口。伍員和葳尹宜咎固然勇勐,也不得不撤至李然處。
申無宇喘息道:
“先生!如今該如何是好?撤還是不撤?”
“不撤!”
葳尹宜咎和常壽過一咬牙,當即上前鼓舞士氣,李然身邊的十幾面大鼓敲擊的咚咚咚響個不停,震耳欲聾。
楚軍再度重整旗鼓,抵擋吳軍的衝鋒,吳軍此刻距離李然已不足千步,申無宇在李然耳邊大聲喊道:
“先生,還請你是往後再撤。”
因爲戰鼓在旁邊正敲的起勁,李然也聽不清申無宇所言。即便是猜測出其用意,但他知道他此刻也決不可退。
李然儼然已成了這支楚軍的首腦,他只要一後撤,那楚軍定然會立刻因軍心渙散而潰不成軍!
李然只搖了搖頭,依舊是屹立不動,而伍員則手持長矛,護在李然周圍,吳軍也隨時有可能殺到此處。
山谷內的鏖戰繼續着,血水流淌成河,並是在烈日炎炎之下,其血腥味直令人陣陣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