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道主聚首(一)

說完,他不再聽回答。身形如同落葉,輕輕一飄,凌空踏出數十米,已經站到了國道中央。在他前方,樹葉瘋狂亂舞,偏偏不消散,彷彿包裹着一隻看不見的巨獸。

“施主爲何而來?”老僧宣了一聲佛號後,雙手合十,垂眸問道。

“呵呵……”一聲尖利的笑聲響起在他耳側:“白馬寺禪明大師,你還活着啊……聽說你榮膺陽間三大最高戰力之一?被派來鎮守本官同僚了?老而不死是爲賊,你該死了,總這麼操心,你是嫌命長?”

“阿彌陀佛……”老僧眉目不動:“惡鬼在人間,貧僧不敢死。”

他輕輕捻着手中的金色菩提子,聲音肅容了半分:“所以,今夜,貧僧攔在這裡。”

“貧僧能感覺到……你和珠江裡的那位……身上有一樣兇戾的陰氣。你們……都非善類。”

“敢問尊姓大名?”

沉默。

只有風捲落葉沙沙聲。許久後,一個聲音響起:“新地府麾下,修羅道主,秦儈。”

禪明雙目一閃,死死盯着國道。三秒後搖了搖頭:“地府麾下,是爲陰差。陰差凡人不可見,而你可見。”

“你是厲鬼,並非陰差。秦儈……阿彌陀佛……只恨貧僧法力低微。”

“蠢!迂!”秦儈冷笑一聲:“本官出來得急,沒拿什麼證明文書。我就問你一句,我要見她,走哪裡不可?非走國道?我是感覺不到一位府君中階在這裡等我?偏要迎上來?這是多想不開?”

“而且……”

“你可有感覺到,本官身上有最近進食過的血食氣味?”

禪明愣了愣。

竟然真的沒有?

不,不是,甚至好幾個月都沒有進血食了?

這……怎麼可能?

難道是真的?

自認爲極其善於揣摩上意的秦儈笑道:“老和尚,安心滾回你白馬寺去養老。還能多活幾年。告訴你吧,今天,本王奉閻王王命而來!特來說服珠江的那一位。成了,珠江封禁可解。整個珠三角都會重歸地府麾下,這是多大的功德?你讓是不讓?”

禪明大師沒有開口,他深深看着國道中央。就在那裡,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無數落葉之後,由四匹骸骨戰馬拉車。是華國典型的古式馬車。四角掛着四盞宮燈,燃燒着幽幽鬼火。除了趕車的一具古屍,竟然沒有任何隨從。

時間彷彿停滯,過了整整一分鐘。禪明大師笑了笑:“天大功德,秦施主,請。”

身後茫茫大軍,隨着不斷的命令傳達緩緩讓開。馬車裡傳出一聲冷笑,殭屍車伕一甩馬鞭,馬車帶着道道陰風衝了出去。

車廂裡,秦檜輕輕放下了簾子。手裡掛着一串佛珠,輕輕揉搓着,眼中兩個針尖大小的鬼火不停跳動。許久,才輕輕嘖了一聲。

他是無詔而來,先斬後奏。

他很急,非常急。

秦閻王交代的,取孔末人頭的命令,他並沒有完成。對方手裡捏着好幾件陰器,都是府君級別,他不想自己受傷太重。最好的方法,是聯絡其他道主,兩位道主一起出擊,孔末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束手就擒。

最關鍵的是……秦閻王彷彿對他印象不太好,要扭轉這個印象,最好的方法就是說服其他兩位道主,這份鎮三藩的功業,絕對足以讓自己得到秦閻王的青眼。

然而,他們從沒有見過面。

他根本不知道其他兩位道主的習性,別以爲他們這種等級的厲鬼之間就沒有競爭,別忘了,厲鬼進階的最快的方式就是相互吞噬!

“爲了能得到閻王青眼相加,這次老夫也算豁出去了啊……”他縮進華貴的錦袍中,幽幽嘆了口氣。

就在此刻,一陣古怪的聲音,隨着夜風籠罩車外。

磕、磕……好似木魚,卻又不似木魚那種有節奏的響聲,而是連成一片,密密麻麻。

深夜孤車,行走在廢棄的城市,卻能聽到宛若木魚連綿不絕的聲音。還有嗚咽的狂風,彷彿走近了另一個世界。秦檜挑起窗簾看了看,針尖大小的紅色眼睛陡然一縮。

他們正路過一條主幹道。曾經虹沖天的現代都市,現在只有一片死氣沉沉,黑燈瞎火的高樓大廈,在黑夜中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墓碑。路上飄蕩着肉眼可見的漆黑陰風。當它們穿越過樓與樓之間,帶起的是無數令人心寒的鬼哭。

在這片亡者的國度中,唯一的顏色,是黑色。夾雜着慘白與鮮紅。

紅色的是一盞盞人顱骨做成的燈具,懸掛在道路兩側的路燈下。從骷髏猙獰的黑洞中,噴出鮮紅的鬼火。

白色是骸骨的顏色,在路燈一米高的位置,有一片宛若隔離帶的骸骨風鈴。臂骨,腿骨,胸骨……一根根人類骨頭被黑色的繩索懸掛起來,陰風一吹,發出如同木魚一樣磕磕的聲音,甚至能看到上面啃咬過的痕跡。

不……那不是繩索,那是……一道道佈滿血漬的黑髮編織成的鎖鏈!

甚至還懸掛着諸多沒有被啃食乾淨的人類頭顱,腐爛的肉塊粘連着凝固的暗紅色血塊,死不瞑目地看着這個地獄。

“真是缺乏美感。”秦檜搖了搖頭,正要收回目光,忽然間,一聲銅鑼的聲音響起,緊接着,一個尖細的聲音高聲喊道:“陰差出行,閒雜退避!”

秦檜震撼地微張開嘴,車簾嘩啦啦全部捲了起來。陰風呼嘯,他瞬間出現在了車外。

他們前方是一個十字路口,不知道廢棄了多久,路燈上都停滿了烏鴉。隨着這一聲,路口左側,忽然跳出一個一米高的紙紮人來。

他穿着紅紅的衣服,配合慘白的容顏,一邊敲鑼,一邊往前跳。跟在他身後,是第二個,第三個……一直跳出十幾個紙紮人來!

荒蕪的都市十二點,夜行的紙紮人,兩旁掛滿的人骨,這幅荒誕而驚悚的畫面無限蔓延。在十六個紙紮人後,是瞬間的寂靜。緊接着……嘩啦一聲,一隻足足有半米大的爪子,摁在了拐角牆壁上,磚塊玻璃如雨落下。

“大人,是否要清理?”殭屍的聲音如同鐵板一樣毫無波瀾,沙啞道。

“不必。”秦檜緩緩轉動着手中的金色佛珠,平靜道:“這是‘晚餐’。傳說,餓鬼道主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誰要打斷了她的進食,誰就是她的死敵……也好,老夫也正好看看,這位一代妖后到底是何等尊容。”

就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拐角處,忽然出現了兩個足足四米高的身影。

手長及地,頭大如鬥。渾身赤紅,穿着完全不協調的黑白無常衣服,拿着哭喪棒,因爲肚子太大,將腹部衣服完全撐開,露出鼓脹的肚皮。

餓鬼。

只有飢餓感,對血肉的渴望已經成爲執念,只要活着的東西,沒有它不吃的。據說,西方有一種製造活死人的禁術,就是從餓鬼身上得到的啓發……還不等秦檜多想,所有惡鬼的目光瞬間看了過來,緊接着,又古井無波地移開。

在他們身後,跟着的是……足足上百人的陰靈隊伍!

“陰差出行?”這一瞬間,秦檜忽然感覺可笑。

見過真正的蓬丘,才知道東施效顰有多麼蹩腳。

見過真正的陰差,才知道那股傲氣,那股殺氣,根本是裝不出來的。

他就站在這裡,然而這隻隊伍彷彿沒有看到他那樣,拐過十字路口,一路向前,就在前方,有一座橋樑。

這是珠州市曾經有名的跨江大橋,建於90年代,但現在這座橋……彷彿有些不對?

它是血紅色。

而且,在輕輕的……一點一點地……蠕動?

陰靈人龍將秦檜和大橋分爲兩邊,他如同石雕一樣一動不動,只有手中轉動的佛珠看出仍然活着。車伕靜靜地站在身後。看着那一行上千陰靈終於完全走上了大橋。

就在此刻!

那座“大橋”猛然顫動起來,保持筆直地朝後瘋狂縮去!秦檜目光一跳,視線緊跟上去。看着這座“大橋”倒退回珠江另一邊,也看到了……另一邊岸上,原本籠罩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陰雲忽然散開,露出一張猙獰的面容。

呼啦啦!所有陰靈,反抗都沒有,瞬間被吞入這隻怪物口中。那座大橋……竟然是這隻怪物橫跨珠江的舌頭!

哪怕是完全沒有感覺的殭屍,此刻也渾身一顫,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這一幕是如此的妖異,江南江北,隔江相望。江南的最深處,黑雲如織,鬼火如星。而那一片黑霧中,轟然站起一個足足百多米高大的巨人!帶着漫天陰氣,如同天狗食月一樣,伸長了脖子。

她頭部奇大無比,從赤裸的身材上依稀能看出是一位女子。頭頂光禿,兩側長滿稀稀拉拉的斑白頭髮,瘋狂地飄舞着。血紅的皮膚,下面彷彿有無數老鼠爬動,不停地蠕來蠕去。和秦儈一樣,她的眼睛同樣是凹下去的眼眶中鑲嵌着兩隻血紅的小點。

那是被六道業火燒乾靈魂的象徵。

世間極惡的存在。

餓鬼道主,蘇妲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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