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睿一跨進‘門’,就看見躺在‘門’外廊下藤編搖椅上睡着了的常安。
此一刻,她身上蓋着米‘色’的毯子,有本書攤平在膝頭,眼睛輕輕閉着,而椅旁燒着的小爐則將她一側臉頰映得紅潤。
他走到她旁邊蹲下,隔着毯子‘摸’到她的手,她就醒了。
常安‘揉’了兩下眼睛,眼前的模糊輪廓,緩緩變得清晰,“你回來了?”
“嗯。”他裹了裹毯子,抱她起來,“怎麼睡在這兒,不冷嗎?”
“有一點點冷,但想着這樣哪怕睡着了,”能感到他襯衣領口上縈繞的涼氣,還是毫不猶豫地貼了上去,“你像現在這樣抱我進屋,我肯定就能醒了。”
“傻瓜,你困了就睡。等我做什麼?”看着懷裡人因爲初醒,雙出來的眼皮,和被炭火薰得有點皺巴巴的嘴‘脣’,他想生氣卻生不起來,“反正明天早晨,我們不就見到了?”
“話不能這麼說。”常安才被他好好放到‘牀’上的被中,卻又不老實地坐了起來,“我們一生也只有兩萬多天,過了這一天,也就少了一天。”
李嘉睿把換下的襯衣放在一邊,套上了常安遞來的t恤,“好,那我以後儘量多陪你。”
她沒搭話,直接埋進他懷裡,好一會兒,聲音很小地問:“嘉睿,我們今天可不可以晚點睡?”
他把手錶解下來,順便看了眼時間,“不行,十點多了。”
扁了扁嘴,常安頑皮地討價還價,“那你看,我睡了這麼久,等下肯定睡不着。你給我念我剛剛看的這本書裡的文章好不好?”
“這個可以。”他笑了下,把被子給她蓋上,“我先去洗澡,回來就念給你聽。”
第二天早晨,李嘉睿醒遲了。昨天常安以讓他念書爲藉口,纏着她說話到很晚。
坐起來,看到旁邊枕頭壓出來的褶皺,他嘴角漾出笑容。這幾天早晨起來,她都會在院子裡走走,想來現在也是吧。
並沒多想,在洗手間裡,李嘉睿扭亮壁燈,使用電動剃鬚刀時,因爲走神,下頜上突然泛起銳痛。
對着鏡子,他用手指碰了下冒着血‘花’的傷處,另隻手中握着的尚處於啓動狀態的剃鬚刀,和陶瓷洗手盆摩擦發出刺耳的鳴叫……
抱着湯盅,喘着粗氣從‘門’外進來的小丫頭,剛一擡頭,便看到從屋內衝出的李嘉睿。
“常安呢?”他嚴峻冷冽的眼神,看得‘女’孩手裡一哆嗦。
“我……我不知道啊……常小姐……早上說想喝幾天前在喻小姐那裡喝的參‘雞’湯,讓我去討方子。”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可也預感到不妙,她聲音顫抖着說:“正好喻小姐那裡有快熬好的,我就取了一盅回來。”
他一下把湯盅掃到地上,伴隨着刺耳淒厲的破碎聲,深‘色’湯汁傾時四濺。
‘女’孩嚇得臉蒼白,往後連退了兩步,卻冷不防被一把抓住了袖子,李嘉睿問她,“我昨天離開後,是不是我母親來過?”
“沒,沒啊……”‘女’孩呆住,好半天說:“昨天就木家少爺來過一回。”
“木景堯?”他嘴角彎起來,卻不是在笑。
‘女’孩點了兩下頭,李嘉睿鬆開了她。
……
看他背影消失在‘門’口很久,‘女’孩終於回了魂兒。然蹲下剛想收拾地下殘骸,卻倏忽想到了什麼,站起來也跌跌撞撞出了‘門’。
偏‘門’前,木景堯穿着一身灰‘色’西裝,靠在身後的汽車上,第四次看錶。此刻,距離昨天常安和他約定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等的有點焦躁,他掀開昨天那本送到他手上的雜誌,裡面夾着的那張紙便‘露’了出來。用手指輕輕摩挲右上角那個‘露’出光潔額頭,笑容燦爛‘女’孩的面容時,他的右太陽‘穴’卻突然狠狠捱了一拳。
全無防備的攻擊,另他猝然倒地。然來不及緩過痛覺,就已被李嘉睿揪着領子站起來。
“常安呢?”他的眼神如果是刀子,可能早已把他凌遲千百次。木景堯不答,李嘉睿再問一遍,“我問你,常安呢?”
他手向後扶着車蓋,站直了些說:“我不知道。”
李嘉睿蠕動嘴‘脣’,眼睛半眯起來,額間卻‘抽’緊,嘴邊撇出縷笑意,“木景堯,你真是瘋了!”
“我看瘋的是你!”木景堯手至領間,企圖掙脫他的桎梏,“大早晨你發什麼瘋?”
李嘉睿笑了兩聲,動作被放慢了似的,從地上拾起那本自己前天才翻過的雜誌,空中晃了兩下,奮力甩到他‘胸’口上,銅板紙的邊沿在木景堯頸部劃出幾道血絲,“我瘋了?木景堯,你知不知道?她懷孕了!”
他愣了下,後話未說出,鼻樑上又挨他一拳。再次失了先機,木景堯被打倒在地上,李嘉睿出手太狠,他只能儘量抱住頭抵禦攻擊。幸好這時突然出現在‘門’口的李母,讓人拉住了幾近發狂的李嘉睿。
“我確實答應送她走。”木景堯躺在地上,緩緩擡起袖子,抿了下沿着嘴角流出的血,看向李嘉睿,“但今天早晨我真的沒有見過她!”
木景堯的表情並不像裝的。
李嘉睿後背驟然騰起的涼意,一剎那竄向全身,彷彿連他的血液都要一併冰封。他眼睛垂下去,臉上的怒意隱沒而去,“她騙你……”‘脣’邊苦苦笑意延伸開來,“終究是要騙我。”
木景堯被人扶起,喘了半天,“你是說,她讓我幫她。只是轉移你視線的幌子?那她現在人已經……”
“走了。”李嘉睿聲音變得極低。皺起的風在他頭髮上‘蕩’起輕漪,現下他身上穿着的單衣因之前衝突褶皺得厲害,而臉上呈現出的青‘色’,不知是因天冷所致,還是情緒使然。
衆人看着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後,竟轉身順着窄街深處去了。腳步起初很慢,但越來越快。沒人知道他這是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李母從未見過自己兒子這樣,顯然被嚇到,僵立原地許久,纔想起讓人跟上去。
……
木景堯收回視線,甩開扶着自己的人,撿起那本雜誌兀自往‘門’內走。
可他受傷不輕,走到‘門’口處,已然力竭。
他邊喘息着邊看向手裡的雜誌冷笑,“有趣啊,常小姐。要挾在先,戲耍在後?”這樣把他當棋子的舉動,倒比被李嘉睿打的那幾拳還要另他恥辱。
你等着,常安,我們後會有期。
四年後。
會議室裡,所有燈光盡數熄滅,僅餘投幕散發着藍瀅瀅的光。上面高低起伏的是這一年下來,四個季度銷量的柱狀圖。
‘女’人的高跟鞋退後一點,用‘激’光筆指點在三季度的柱圖上,不疾不徐地說:“去年yk線上商城自上線,在b2c商城林立的當下,仍然表現不俗,市場佔有率穩居前五。但因爲巨大的營銷支出,刨除成本公司盈利無幾。今年年初做出調整後,‘交’易額雖然受到影響有所下降。但經過各位努力,第三季度銷量已和去年同期持平。到了四季度,甚至超過了去年。”說着淺淺鞠了一躬,“能有這樣的成績,還有賴各位同事的默契配合,我代表公司向各位說聲,大家辛苦了!”
“常經理,你纔是功不可沒啊。”電商部內會,大領導都不在場,策劃小徐說起話沒有顧忌,“如果不是你提議把商城的代言人,由一線明星換成網紅,我們也不會有充足資金做好線上宣傳。”
常安謙虛笑了下,領口套裝的蒲公英‘胸’針折‘射’出一點藍綠‘色’的光芒,“一個隊伍能不能走在前面,扛旗帶路的人固然重要,但後面的大部隊的專業素養也不容小覷。”她頓了下,掃視在場每一人,“這一年,各位的表現都非常專業。所以公司決定給大家提前一週放年假,而且年底獎金加倍!”
她話音一落,會議室爆出的歡呼聲,差些掀翻房頂。
常安微笑堵住耳朵,自來這家公司上班兩年間的事在腦海中迅速過了一遍。最開始,她並不屬於這個成立沒多久的部‘門’。但公司看中她的穩妥,在上一任電商負責人辭職後指定讓她接‘棒’。一年來,她壓力很大,不過總算幸不辱命。
在今天這個總結‘性’質的內會上,她將成績在組人面前攤出的同時,也算給自己這一年工作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打從會議室出來,助理抱着一堆文件,追上她問:“常經理,今天晚上的年會,你要不一起來玩吧?”
“不去了,”常安莞爾,“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助理姑娘忍不住笑出聲,“什麼啊,常經理,你不才比我大兩歲嗎?”她想了下說,“要不你把些些也抱過來吧,反正大家也好久沒看見他了。”
常安聽她這麼說,好一陣頭痛。才三歲多的孩子,已然一副‘混’世魔王做派。她簡直不敢想象在水晶宮殿一樣的年會現場,衣香鬢影之中,小魔怪發足狂奔的畫面。
“他最近有點咳嗽,不敢輕易抱出‘門’。”常安找了個藉口,再歉意得對助理笑了下。
“哦,這樣啊。”助理不無遺憾地說,“那我們有機會再去看小傢伙。”
常安在‘交’通便利的市郊租了一套公寓。地方不大但條件不錯,他們母子住得很舒適。
負責照顧兒子些些的是同事介紹的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因家裡不富裕出來打工,人本分又老實。
“常小姐,今天回來得很早啊。”保姆鬱姐聽見‘門’響,走來幫她把包掛到衣架上。
“鬱姐,我們提前放年假了。”常安把在路上給些些買的副食放在桌上,笑說:“過兩天,我打算帶些些回s市看我爸爸。你不如就趁着這幾天好買車票,提早回家吧。不過這幾天的工錢我還是會給你算上的。”
“謝謝你啊,常小姐,但是沒做的工,我哪能要工錢呢。”鬱姐是個老實人,雖然出來打工就是爲了錢,可她信奉一份付出一分收穫的道理,“而且你一個人帶孩子也不容易,能省點就省點吧。些些,以後上學總還是要‘花’錢的。”
看她堅持,常安沒再說什麼,笑着把話題帶過去。鬱姐離開後,她纔來到房間看玩兒童簡易拼圖的些些。
些些是個早產兒。
她懷着他的時候,儘管已經非常的小心。可不知道什麼緣故,剛剛八個月,他便迫不及待來到了人世。
但足有近七斤重的些些,並沒有什麼不健康的地方。除了身體長度略長,其他部位的尺寸,都像是比着健康新生兒標準模板刻出來的。而這一點,讓負責常安生產的醫生咋舌不已。
後來,等孩子出了保溫箱,臨‘牀’的產‘婦’看到健康好動的些些,感嘆說:孩子大概是不忍心看見媽媽一個人孤單,纔要早點出來的。
常安當時聽了,眼淚便沒能忍住,“啪嗒、啪嗒”打在孩子的小臉上……
時間一晃過去了這麼久。最難熬的階段已經過去,只有三歲的些些,這半年開始變得懂事。
“媽媽,你回來了?”聽到動靜,小孩子扭過頭來,皺着眉頭的樣子,真是酷似某人,“這個拼圖好像有一塊丟了。”
微微失神後,常安走過去,看了眼拼了三分之二的拼圖,從盒子裡扒拉了兩下,找出合適的一塊,笑着‘交’給孩子手裡,“這不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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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就是這一塊。”他放上去,口氣沮喪極了,“是些些太笨了。”
本來就是適宜六七歲孩子玩的拼圖,些些才三歲,能拼出一大半已經非常不容易。常安鼓勵他說:“我們些些最聰明瞭,一點也不笨。”
小孩子信了,眉開眼笑學着她平時的口氣說:“媽媽,我考考你,我拼的這是哪裡的房子?”
常安假裝想了半天,故意說錯,“是巴黎聖母院?”小孩子河豚般鼓起腮幫,一副恨母不成鋼的樣子直搖頭。
常安笑了下, “哦,想起來了,是俄羅斯的瓦西里升彩‘色’大教堂。”
“對了!”小孩子湊過頭來,在常安臉上親了下,“這是些些獎勵媽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