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易靜靜看着那個向自己磕頭的身影。
還是很熟悉……想親近……“它”輕輕催動身體,漫天亡魂如同得到命令的軍隊,呼嘯而去,最後在一魂一人之間架起了一座橋。
一座鬼橋。
一道陰風順着那座橋,輕輕來到鄭飛躍身前,托起了他的腦袋。
嗚嗚嗚~溫和的陰風如同低語。
鄭飛躍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任性了,您活過來好不好?
您活過來好不好?”
陰風輕咽,圍着他打旋。
鄭飛躍伸出手,靜靜看着陰風在掌心旋轉,消散。
緊接着,鬼橋消散了。
漫天亡魂消散。
陰森鬼域重新化作青天白日,留下一聲嘆息。
……明器撫摸着鬍鬚,發現上面亦沾滿了淚水,唏噓道:“王前輩一代人傑,終究還是沒能躲過大劫。”
莫掌門輕嘆:“修行千古,超脫者又有幾何?”
明王宗的老三,不禁想起自己那十二把消逝的金劍,搖頭道:“修行難,難於上青天,若不能位列仙班,終究一場空夢。”
“修行只是爲了成仙嗎?”
劉青峰緊握雙拳,並不服氣。
周圍的大佬齊齊看向他,放眼這片天地,仙、魔、道、佛,以及那些躲起來的妖物,哪個在天道之下苦苦掙扎?
爲的是什麼,不就是成仙嘛。
年輕人,終究是少年心性。
劉青峰還真就少年心性了,大聲道:“萬年前仙魔大戰,邪神一路高歌,鑿穿整條戰線,正道高手聞風遠遁,何等令人神往?
王前輩雖爲正道陣營,奉命阻擊邪神,雙方大戰數天數夜,不分勝負,最後化敵爲友,又是何等令人羨慕的一段佳話?
大丈夫立於世間,就該像邪神與王前輩這般,博得身前身後名!若能如此,成仙不成仙又能如何?”
慷概激昂,氣吞山河。
奈何,一腔熱血空訴,大佬都在心裡默唸一聲“年輕!”
邪神光照萬古,名震天下,可萬古之後呢,也就剩下漫天的黃紙餘燼,在通天峰的林子裡飄蕩,何等淒涼。
王不易開宗立派,連天都要嫉妒,可時至今日,八極宗在哪裡?
就連王不易本人,也成爲了一縷亡魂……所以說啊,修行修行,終究是修一個“仙”字。
不成仙,萬法皆空。
……不知不覺,魔刀不見。
王小花換了身衣裳,笑嘻嘻地站在那裡。
鄭飛躍與他相對而立,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
在場的人也都緊張起來,誰都知道這二人的仇恨,隨着王不易成了魔刀祭品,這份仇恨便更加深刻複雜起來。
宿命如此。
造化弄人。
王小花笑的很開心:“對我的賀禮還滿意嗎?”
鄭飛躍的眼神,如同看一隻下水道的臭老鼠,喃喃道:“你贏了,在我大婚之日,帶來大耗……只是我想不明白,他視你如己出,你怎麼忍心……忍心拿他做祭品?”
王小花嘴角翹起,像個混不吝的地痞:“你殺了他摯友,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這不一樣!”
鄭飛躍終究還是爆發了,雙眼通紅,咆哮如雷,“你不該用他來報復我,你不該用他的命來報復我!”
王小花眼神如刀:“仙女峰之戰,我肉身盡毀,終日渾噩,當我清醒時,生父已死,義父也沒幾天活頭了……你做了東岸霸主,順者昌逆者亡,義父也知道,一旦他老人家去世,我絕無倖免的道理!”
鄭飛躍看着他,語氣真摯:“那你就去死啊,真把自己當成大人物了?
沒有邪神,你就是路邊的野狗,安靜去死不好嗎?”
王小花不但不生氣,反而很享受鄭飛躍的嘲諷,露出很滿足的笑容:“義父就料到是這樣,所以他要我‘以身合刀’,你再也殺不了我,遺憾的是,我也殺不了你,”魔刀與亡魂已是一體,鄭飛躍如今要殺王小花,就等於要毀掉那把魔刀,可老王的魂魄就在刀中,毀刀也等於毀掉亡魂。
當然,他大可以喊着“讓老王安息”的口號除掉王小花,可他騙的了別人,騙不了自己,老王的亡魂並不希望他那麼做……相應地,王小花也殺了鄭飛躍。
這把刀也許能斬盡世間一切敵,唯獨在對付鄭飛躍會威力大減,因爲亡魂同樣不希望這麼做。
這位老人,哪怕是死後,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維護着兩個老是淘氣喜歡彼此打架的孩子……這也是最讓鄭飛躍發狂的地方。
王小花洋洋得意,說出誅心之語:“你纔是逼死義父的兇手,你害其義子,殺其摯友,所以他到死都沒見你,因爲你不配!”
鄭飛躍眼皮狂跳。
責任,他有!王小花的無恥,他也瞭解!他不能忍的是,這種毫無顧忌將老人善良拿上臺面的做法:“王小花,雖然你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可有兩點我並不反感。”
王小花大笑:“想不到,我這種路邊的野狗,也有讓鄭大人高看的地方。”
鄭飛躍冷冷道:“你對女人不錯,雖說你禍害了很多女人,卻敢做敢認,從未有始亂終棄之舉,這點勉強算個敢愛敢恨的爺們。”
“第二點?”
王小花掏掏耳朵。
鄭飛躍緊咬牙齒,道:“那就是無論你多麼混蛋,起碼知道心疼你義父,知道這世上誰真心對你好……這也是你唯一辦的人事。”
王小花的笑容緩緩僵住。
“可我沒想到,你連僅存的一點人性也扔了。”
說到這裡,鄭飛躍突然自嘲一笑,“也對,你是兵人,要什麼人性?”
“人性”二字狠狠扎入王小花心窩,他又喊了出來:“我就是我!”
鄭飛躍緩緩搖頭:“你不是你!你只是一刀而已……鬥了這麼多年,我也累了,從今以後,你我再無恩怨瓜葛,自己珍重吧。”
語畢,鄭飛躍轉身就走。
王小花如遭雷噬,望着那個離去的背影,突然如同瘋子般大吼起來:“我就是我!我是王小花!我是義父的兒子!”
鄭飛躍繼續走,充耳不聞。
“站住!”
“把話說清楚!”
“義父爲你而死!”
“你的魂魄纔是用來祭刀的!”
“義父大限將至,如今只是換個方式存在,我和他將永生!”
“你不能走!回來把話說清楚!”
衆人望着上躥下跳、聲嘶力竭的王小花,隱隱帶上了同情之色。
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