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講得正投入，頭都快擰成麻花，小聲尖叫着，好像被那個小女孩附身。
葉凡從被窩裡伸出小手，拉拉六六。
“六六姐。”
“啊啊啊啊！怎麼了？”
“不是說鬼故事嗎？鬼呢？”
“快了，快了。”六六太得意了，章本碩對鬼故事無感，自己許久沒講鬼故事，沒想到功力非但沒有下降，反而融入了心理諮詢的種種技巧，圓融觀照，人鬼合一。
還成功地把總裁文和靈異故事、兒童睡前故事三者巧妙交錯間雜，舍齊繁複多變的枝葉，只取永不凋謝的根，根葉兩變間，頓顯張力、肌理。
“是加油站爆炸，總裁和小女孩都被炸死了，變成鬼嗎？”葉凡問。
“當然不是。火柴還沒落到地上，加油站的員工就扛着乾粉滅火器出來，噴出半個天空的雪花，火滅了，像是還沒許完願就消失的流星。”
“雪花像縹緲纖細的歌聲，又輕又透明，落下來，靜靜沉積在小女孩心底。小女孩心底突然升起一種明悟，她的脖子被擰得有點痛。不過心裡卻很開心。原來是開加油站的年輕總裁啊！我終於不用再賣火柴了。”
“總裁戲謔地問她：你差點造成至少一千萬的損失，還不算上人命，你要怎麼報答我？小女孩倔強地別過頭，我會努力出來賣，出來賣火柴還你的。小女孩口誤，說錯了，很不好意思，轉過身去，背對着總裁。總裁邪魅一笑——”
葉凡又從被窩裡伸出小手拉拉六六：“總裁爲什麼鞋沒了就一笑？”
六六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邊，“大人說話，小孩不要插嘴。”
葉凡又縮回被窩。
六六神清氣爽，報了吃飯時不能說話的仇，繼續說：“總裁邪魅一笑，叫小女孩轉身，小女孩不肯，總裁捏住小女孩的下巴，把她的頭擰向自己。賣？賣火柴？你要賣多少火柴才能還我？”
六六的聲音突然陰沉下來，身子一動不動，暗示着鬼故事裡的鬼終於要出現。
葉凡縮進被窩裡，只留出一對眼睛。
“小女孩不說話，總裁又晃了晃她的下巴，小女孩摔倒在地，總裁叫住那個扛滅火器一直噴粉做雪花背景的員工，別噴了，去叫律師過來，我擰斷了她的脖子。”
六六滿意地停下來，等待唯一聽衆葉凡的反應。
葉凡眨着眼睛，想了一會兒，似乎覺得不恐怖，又鑽出來，問：“鬼呢？”
六六嘆氣、搖頭：“小凡，你還年輕，要知道這世上任何事都是有原因，需要鋪墊的。鬼怎麼來的？人死了，纔有鬼。鬼馬上就出現了。”
六六正要接着說，葉凡突然打斷她：“人死了，不會變成鬼。”
到底你說故事，還是我說故事？不要挑戰我的設定好嗎？人死了就會變成鬼！
六六差點吼出來，好不容易想出一個幼兒睡前鬼故事版本，你知道我自我和諧了多少不可描述的東西吧？就這樣你還不讓我一口氣說完，動不動就打斷，要不是看你年輕，長得還算可愛，老孃我早就——
葉凡眼裡有淚水，六六底氣瞬間沒了，小聲問：“是嗎？那人死了會變成什麼？”
六六做賊心虛，往門外瞅，生怕葉凡大聲哭出來，驚醒章本碩，說她講故事嚇哭自己。
還好葉凡沒哭，眨了眨眼，淚水就沒了，他看着窗外說：“看，星星。”
窗外哪有星星，城市像個顛倒的星空，燈光粒粒細碎，盈盈閃動，燦爛衆人心夢，小凡看到的不過是路邊車燈反射多次後，照在窗戶上的餘光。
那餘光伴着輪胎的尖嘯，忽地駛過，像翅膀掠過針尖。
“你說人死了會變成星星？”六六問。
“不是，人不會死，他們會騎上龍，坐上飛碟，去星星上呆着。”葉凡看着窗戶的燈光一閃一閃，眼裡也燃起同樣的光。
六六被這個設定抓住，一時脫不開，忍不住問：“爲什麼要去星星上呢？”
葉凡沒說話，過了會兒，他坐起來，問六六：“姐姐，你有沒有看過《小王子》？”
六六說看過啊。
“那你記不記得裡面小王子說過的這句話。如果你愛上了某個星球的一朵花，那麼，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會覺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開的花：我會住在其中一顆星星上面，在某一顆星星上微笑着，每當夜晚你仰望星空時，就像是看到所有星星在微笑一般。想起你，我會很幸福。你知道我也看着星星啊……”
六六聽葉凡說小王子的故事，聽他講所有星星都會生鏽軲轆的井，所有的星星都會流出水來讓我喝……
她聽着聽着，黑暗放飛了她的想象，她從沒想過擡頭可見的星空會有這麼漂亮的地方，不由地摻進了自己的想象。
天地化作蜂蜜色，鬼衆復興，降臨羣星，鬼魂們在冷油溫火裡醒來，小王子抱着一盆花，戴着墨鏡，率領衆鬼大戰三界，誓要讓每個孩子睡前都能聽到正宗的鬼故事，甜美睡去……
六六夢裡打得熱鬧，小王子帶領衆鬼鏖戰，她也忙得不行，在邊上尖叫：加油！加油！92號加滿！油卡！不加燃油寶，謝謝！
六六打起呼嚕，章本碩在外面聽到，輕手輕腳進來，開了門，看到葉凡一臉無奈坐在六六身邊，六六已經睡得鼻孔朝天，夢一圈圈裹上，厚實得不行，打雷都震不破。
葉凡講到最後一句：“人死了，會到星星上去，當我們看到星星，就會想起他們。多方便啊。”
章本碩不清楚中間發生了什麼，不是說好六六講睡前故事給小凡聽嗎？怎麼反過來了？
章本碩問：“要不要我搬她出去？”
葉凡說：“不用了。爺爺給我講故事也常睡着。”
章本碩：“好吧。那你睡吧。”
章本碩正要關門，葉凡叫住章本碩，問你是諮詢師吧？是不是所有煩惱跟你說，你都能解決？
從一個五歲孩子嘴裡聽到“煩惱”兩個字，也是件稀奇的事。
六六鼾聲打得更響，夢裡鬼衆與外星人殺得正酣，一邊說睡前就要講鬼故事，一邊說外星人、外星人！
六六站在中間打圓場，外星人就是鬼，鬼就是外星人，一樣，一樣。
有她的背景聲，章本碩和葉凡也不怕吵醒她，正常說話。
章本碩說：“你說來聽聽，我不一定都能解決。不過我可以和你一起想辦法。”
葉凡搓了搓手，低着頭思考。
章本碩引導他：“什麼方面的問題呢？”
葉凡擡頭，兩隻眼睛像裝滿了夜空中所有的星星，“我以後要怎麼樣才能娶到老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