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十三

從操場回辦公室的路上, 方綿綿只覺得腳步輕盈如踩在雲端,一顆心砰砰地跳。

教導主任劉老師叫住了她,問她, “我剛在走廊上給盆栽澆水呢, 聽見你着急在叫周警官, 怎麼啦?”

方綿綿一怔, 隨即道, “哦……難得看見周警官過來嗎,想問他要點兒童防拐的資料。”

“哦。看你跑得,臉這麼紅。”

“是啊是啊, 天太熱了。剛還在批作業呢,小朋友的作業本真讓人上火。”方綿綿訕訕一笑, 隨即趕緊溜回了辦公室。

………………

爲了這場‘約會’, 週日的方綿綿丟棄了睡懶覺的習慣, 一大早就清醒了。

吃過早飯,她就站在衣櫃前挑挑揀揀個不停。方媽媽好奇道, “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我去楊雪那兒啊!”方綿綿撇撇嘴,道。

“去楊雪那兒還講究穿什麼?”

“……她那兒今天有幾個模特要去拍照,我可不想輸了嗎!”方綿綿抿嘴一笑,最終選了件清新花色的連衣裙換上,化了點淡妝, 春風滿面地出門去了。

方綿綿到得有點兒早了, 不過也就早了十多分鐘。她坐下要了杯檸檬水靜靜等待, 可誰知這一等就是大半個小時。

作爲彼此的第一次單獨‘約會’, 方綿綿的心情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越來越低落。雖然周毅也在微信上解釋了有突發情況, 他馬上就到,但方綿綿還是忍不住嘆氣。在喝光一整杯檸檬水後, 她甚至氣惱地自言自語道,

“再給他半小時,半小時之內還不來,我就回家!”

所幸,周毅在十多分鐘後總算風塵僕僕地趕來了。他在方綿綿面前坐下,把服務生送上的檸檬水一飲而盡。方綿綿本是板着臉的,此刻卻見他的臉色居然更難看。只見周毅一臉倦容,又隱隱帶着怒色,嘴角繃得緊緊的,額頭還沁着汗珠。

方綿綿大驚失色,一時之間竟忘記了自己的小情緒,只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抱歉,遲到了將近一小時。微信裡也難說清楚……哎,”周毅說着,眼眶居然紅紅的,“我師傅出事兒了。今天凌晨的事兒。上午派出所都在忙這事兒呢,我和同事們去醫院看了師傅,所以這才遲到了。”

周毅的師傅老陳警官,自從他被分進派出所後就一直很照顧他。

老陳警官興許是前陣子抓了一夥街頭流氓,給自己惹了麻煩。那夥流氓又是扒竊又是碰瓷,老陳警官抓了他們拘留了幾天,這夥人的同伴就懷恨在心,伺機報復。今天凌晨兩點多,老陳警官值班,出警去一戶居民那兒調解樓上的噪音糾紛。

這種糾紛對民警而言是家常便飯,老陳警官處理完畢後,本想找個地方買點宵夜回去。豈料路過一處死衚衕時,一把被人抓了進去,按在水泥地上就是一通兒拳打腳踢。

歹徒揍完老陳後,紛紛逃竄而去。老陳用對講機叫了人來幫忙,之後被送去了醫院。他還自嘲道,

“他們邊揍我還邊嘟囔了幾句,我聽口音,應該就是那夥人沒錯了。他們興許也是路過看見了我,臨時起意的吧,還好沒捅刀子。揍幾下,我這老骨頭還捱得住。”

末了,除了鼻青臉腫之外,胳膊還骨裂了,得好好休養一陣兒才行。

派出所裡的同僚們都氣壞了,偏偏那死衚衕是監控死角,此刻當班的兄弟們正在抓緊追查呢。

周毅說完,幽幽地長嘆一口氣。他的眼前浮現出今天在醫院的一幕幕,胳膊上纏着石膏和繃帶,一臉苦笑自嘲的師傅老陳,和在一旁哭哭啼啼,抱怨個不停的老陳妻子。

師孃在抱怨什麼呢?還不就是那幾句話!

她抽抽噎噎道,“做了這麼多年基層民警,也沒見你賺多少錢回來。卻老是一宿一宿不回家,還總是一身一身地帶傷回來。這次又被人報復了吧,前幾年也有過一次的,急得我和孩子直哭你不記得了?這回可好,我可不再爲你哭了,因爲你就是不長記性!你執法的時候就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嗎,非給自己找仇家!”

然而她說着說着,眼淚珠子還是一顆一顆往下掉。老陳手足無措,想扯張紙巾給老婆都不方便。

周毅不由地感慨萬千。他說完了,不由摸了摸自己受過輕傷的肩膀,然後擡頭看着眼前的方綿綿正聽得入神。

方綿綿怔了下,“哦……這遲到不怪你。師傅受傷了,你去看他是應該的。”

“師傅頭部也有輕微腦震盪,晚上會住院觀察一夜。等會兒我打包些吃的,再送過去。”周毅道。

“行啊。”方綿綿點頭。

他們點了幾樣點心和飲料。不多久,菜紛紛上桌了,他們相顧無言地吃着。

方綿綿是覺得他心情不好,自己不知該說什麼。而周毅則心事重重,他驀地好似鼓起勇氣一般,擡頭鄭重其事地看着方綿綿,道,

“所以,民警這個職業,有時真的有很多無奈。”

方綿綿放下筷子,默默聽着。

“工資不算高,也沒多少升遷的機會。就像師孃說的,還總是要值班輪崗,整夜整夜不回家。雖然大部分是處理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可有時也會遇到窮兇極惡的壞人……‘除暴安良’這幾個字,有時也挺沉重的……”周毅徐徐道,

“同事裡,有幾個去相親的。女方起初聽見是民警,也很願意給個相處的機會。但時間久了,不由就開始抱怨,現在也散了好幾對兒了。有些同事乾脆就在派出所裡找女朋友,同僚才更理解同僚的不容易……

就像師孃,年輕時聽說非常漂亮,追求者衆多。因爲被師傅見義勇爲了,一見鍾情,戀愛結婚。他倆很恩愛,但師孃偶爾也會抱怨,說如果當年選了別人結婚,興許現在能過得更安穩些。”

他想要表達什麼,方綿綿隱隱明白了,但還是聽他說下去。

“我們基層民警,的確就是這樣的……”他說。

“我知道。”方綿綿道。

“不知道方老師,能不能接受這樣職業的男人,做你男朋友?”周毅說到這兒,微微低下了頭,似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方綿綿就笑了,她停頓片刻,才柔聲道,“我覺得……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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