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進入紅星市場，幾乎每一個注意到車隊的人都會駐足觀看。圍觀的人一言不發，有人疑惑的看着車隊，有人目光陰冷掃視四周。
等車隊在冷庫的位置停穩，司機也不下車，就像沒事兒人一樣，坐在駕駛艙玩手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圍觀的人羣裡終於開始出現竊竊私語聲。
“有人從三匯進貨了？”
“就算是貨源緊缺，也不能進三匯的貨啊，這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麼？”
“嘖嘖嘖，一次來了這麼多送貨車，咱們市場有人能一次性吃下這麼多貨麼？大手筆，大手筆啊！”
“……”
紅星市場作爲凍品批發市場，每天來來往往送貨的車輛無數，經常來這裡的，不管是商戶還是批發商早就習以爲常了。像今天這種吸引大量人圍觀的場面真不多見，竊竊私語聲更是隨處可聞。
程海洋就站在人羣中，他沒有急着出去接車，就是想看看人們的反應。聽着耳邊傳來質疑的聲音，嘴角微微一勾，目光在人羣中掃視。光是紅星市場就有十三家交付訂金的客戶，掃視一圈看到好幾張熟悉的臉孔在人羣中若隱若現。
口袋裡傳來震顫，程海洋掏出手機看到上面的名字，趕緊退出人羣，在人少的地方接通電話。
“程經理，怎麼回事？怎麼白天送過來了？”
李澤鋒低沉着聲音，急促的問道。
程海洋無聲笑了一下，而後故作驚訝道：“說的就是今天到貨啊，現在又不是高峰期，跟晚上有什麼區別嗎？”
“這……白天人太多了，被別人看到不好！”
李澤鋒支支吾吾的聲音讓程海洋想笑，李澤鋒是王泉親自開發出來的客戶，已經跟九鼎商貿有過合作。程海洋初到南湖市場就聽林東說過這幾個客戶對三匯的態度，當時也沒當回事。等價格表出來後，程海洋就動了心思，這麼便宜的價格，他不相信會有人沒有理由的抗拒。
果不其然，跟他想象中一樣，當初聽到三匯兩字就退避三舍的人，看到價格之後，主動給程海洋打電話問詢情況。
“李老闆，大家各憑本事賺錢，誰還在乎別人怎麼說嗎？趕緊帶人過來接貨吧！”
說完，程海洋主動掛斷電話，然後給交過訂金的客戶一一發送信息，讓他們儘快帶着工人過來接貨。發完信息之後，程海洋大搖大擺的朝着冷藏車走過去，絲毫不在意人羣中各式各樣的目光。
等他走進之後，眉頭一皺，看着車隊旁邊站着的一羣人。
這羣人神色各有不同，有人一臉輕鬆地抽菸，似乎眼前的情況跟他無關一樣。有人眼神裡帶着玩味掃視着另外一邊的人羣，似乎在尋找什麼人。也有人臉色陰沉，盯着冷藏車司機。
程海洋注意到他們的時候，這羣人也在打量程海洋。
一個身高一米六多，身材偏瘦顴骨凸起的中年男人主動跨出一步，冷冰冰的看着程海洋，皮笑肉不笑的問道：“這是你的貨？”
如果林東在場的話，肯定能認出這個人的身份，這人正是嫌棄王泉出貨量太小的賀老闆。
程海洋目光掃過這羣人，最終看向說話的人，淡淡笑道：“客戶的貨。”
賀老闆臉上僅有的笑意消失不見，朝着冷藏車看了一眼，又是問道：“星城的三匯業務員我都見過，怎麼沒見過你？”
程海洋從賀老闆身前走過，在冷藏車前面站定，這纔不緊不慢的說道：“我是九鼎商貿的程海洋。我也沒見過你，怎麼稱呼呢？”
九鼎商貿？
賀老闆聽後臉色一變，他身後的一羣人也是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沒等賀老闆繼續說話，人羣裡有人突然說道：“我說九鼎商貿怎麼就突然出名了，原來找到三匯當主人了。”
程海洋冷眼看着說話的人，過了幾秒鐘後，突然笑着說道：“有人說，心中有佛所見之人皆爲佛。這句話用在你身上真的挺合適！”
剛剛說話那人聽到這句話，先是疑惑的看着程海洋，身邊有人小聲提醒之後，臉色頓時漲紅，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指着程海洋罵道：“嬲你……”
話沒說完就被賀老闆伸手打斷，轉過頭看着程海洋。之前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的羣裡就討論過九鼎商貿，當時大多數人一致認爲九鼎商貿會知難而退。事實也是如此，前幾天確實沒有看到九鼎商貿送貨的車子過來。大家都以爲九鼎商貿退卻了，可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跟三匯搞到了一起，而且還加大了力度。
瞄了一眼程海洋身後的這些冷櫃車，賀老闆心裡很清楚，如果沒有客戶接貨，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敢擅自調運這麼多貨送到一個市場。
“程經理，我奉勸你一句，有些錢容易燒手。”
賀老闆沒心思在這裡跟程海洋打嘴官司，他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把這裡的情況彙報上去。說着，扭頭對身後幾個人吩咐一句，轉身離開了這裡。有一部分人跟着賀老闆離開，還有幾個人留下，一個個壞笑的看着程海洋。
程海洋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心裡卻是暗暗焦急，信息都發出去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人過來接貨？
又等了幾分鐘，就在程海洋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候，李澤鋒帶着幾個人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賀老闆留下的幾個人看到李澤鋒，有人陰笑，有人惡狠狠的瞪着李澤鋒。
程海洋壓制住內心的惱火，不輕不重的懟了李澤鋒一句：“我還以爲你們不準備接貨了呢。”
李澤鋒尷尬的笑了笑，眼神不經意掠過賀老闆留下來的那幾個人，對着自己帶過來的工人說道：“開始卸貨。”
李澤鋒的胖兒子帶着冷藏車去他們家的冷庫，李澤鋒則是眼神示意程海洋到一旁說話。兩人走到遠處，李澤鋒這才解釋道：“市場內好幾個同行給我打電話，商量着晚上再接貨，所以就耽誤了時間。”
程海洋聽後一愣，只聽說過嫌送貨慢的，還是第一次見到貨送到家門口不想接的！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了李澤鋒他們的顧慮，只是這一次程海洋沒有慣着他們。
冷哼一聲，當着李澤鋒的面掏出手機，給那些還沒有過來接貨的客戶發送語音。
“等你們五分鐘，如果再不來接貨，我們會退還各位的訂金。”
說完，程海洋看着李澤鋒，語氣平靜的說道：“李老闆，我說句不該說的話。前怕狼後怕虎的人不適合做生意，更加適合坐在辦公室裡，拿着固定的工資。”
李澤鋒滿臉尷尬，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咱們這一行，一年也不一定能遇到一次賺大錢的機會，看不透倒也罷了。如果明明知道機會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抓到還不去抓，這種人活該一輩子被人壓着，你說我說的對嗎？”
有了李澤鋒的帶頭作用，加上程海洋的信息，那些交過訂金的客戶陸續來到冷庫這邊。
一直圍觀的人看到出來接貨的老闆，有人依舊疑惑，有人則是眼睛一亮，從人羣中走了出來，奔着自己認識的老闆走過去。
“田老闆，你這是從……”
話說一半，看到工人們搬出來的包裝箱居然印着英文，來人稍稍一愣，隨後眼中閃爍着精光，再次說話時，聲音很小，生怕別人聽到似得。
賀老闆留下的幾個人，在李澤鋒開始卸貨的時候，就主動來到了冷藏車旁邊，明目張膽的朝着車廂裡面看，看到滿滿的進口貨，幾人齊齊一愣。
不是三匯的貨？
等其他接貨的老闆過來後，他們已經顧不上眼神警告了，等車廂打開看到裡面全部都是進口產品後，這幾個人裡分出一個人走到一旁打電話，隱約能夠聽到他說進口貨幾個字。
程海洋沒有理會這幾個人的舉動，只要他們不搗亂，隨便他們去看。就連之前在不遠處圍觀的人靠過來查看產品，程海洋也沒攔着，他巴不得更多的人看到，說不定就有人心動找上自己要貨了。
暗暗數了一下人頭，十三家交定金的客戶，總共來了十一家，還有兩家沒來？稍微思考之後，程海洋給剩下兩家發送信息，讓他們提供銀行賬號。
信息發出去沒多久，就收到其中一個客戶回覆的消息。
“程經理，其他老闆不是正在卸貨麼，反正卸貨也需要時間，我等會再過去不行嗎？訂金既然交了，那就肯定會接貨的，你不要擔心。”
程海洋沒有搭理他，再次發送同樣的信息，讓他儘快把銀行賬號發過來。
這一條信息過後，沒有回覆了。等了幾分鐘，剛剛讓程海洋別擔心的老闆出現了，身後跟着幾個工人。來到程海洋麪前的時候，還有些不情願的說道：“訂金都交了，真不明白你擔心什麼。”
程海洋淡笑一聲，盯着這個客戶的眼睛說道：“我們九鼎商貿做生意，向來都是你情我願。我還想問問，老闆你在擔心什麼？如果確實有顧慮，我們肯定不會讓你爲難，訂金可以立馬退還。”
感覺到程海洋態度的強硬，這人也沒多說什麼，帶着工人開始卸貨。
三匯就是按照他們之前報貨的數量裝車，每家正好一輛冷櫃車。看着他們卸貨，程海洋暗暗鬆了一口氣，隨後給最後一個一直沒有回覆消息的客戶打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才被接通，接通之後，電話裡就響起急切的聲音。
“程經理，我家裡臨時出了點事，我現在人在醫院。”
程海洋一愣，有些不敢確定此人說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出狀況了，自己再緊追不捨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鄧老闆，我之前給你發信息沒見你回覆，貨已經送到市場了，你這邊……”
“我沒顧上看信息。這樣，你稍等一會兒，我這就打電話，讓我弟弟過去接貨，等我這邊忙完，立刻過去。”
電話被掛斷，程海洋還是有些吃不準這個鄧老闆是在推脫，還是真的遇到突發事情了。無奈之下，只好去看客戶卸貨。
李澤鋒第一個卸完貨，此時已經沒了之前的猶豫，走到程海洋身邊笑吟吟的說着。“數量對，程經理，貨款還是打到你們公司賬戶？”
程海洋看到冷藏車司機已經調轉車頭，笑着搖頭：“直接打給三匯就行了，等會我把賬號發給你。”
說着，又是衝李澤鋒眨眼，“李老闆，國產貨的行情還在漲，這中間有多大的差距，我不用明說你心裡肯定清楚。”
李澤鋒眼裡閃過一道光芒，快速點頭，下意識的朝着身邊看了一眼，沒有看到多餘的人存在。這才小聲笑道：“我懂，我懂。程經理放心，只要能保證穩定的貨源和價格，我老李絕對全心全力賣貨。”
程海洋要的就是態度，還沒說話，又聽李澤鋒說道：“剛纔卸貨的時候，好幾個市場同行都過來打聽價格和渠道。”
“李老闆怎麼考慮的？”
程海洋反問一句，略帶深意的看着李澤鋒。
李澤鋒倒也坦誠，嘿嘿一笑，道：“我沒告訴他們，希望程經理能體諒一下我們，如果真要提高出貨量的話，能不能晚上一兩天？”
程海洋笑了笑沒說話。
等到所有人都卸完貨，已經到了中午。送貨車輛離開之後，程海洋帶着這些客戶來到李澤鋒的店裡。
程海洋看了一眼坐在門口的那個年輕人，隨後對着這些人說道：“打款之前，先跟大家說個事兒。之前李老闆問我，能不能晚上一兩天再給市場內其他門店供貨。”
聽到這句話，這些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李澤鋒，眼神裡的贊同和喜悅很是明顯，隨後看向程海洋，目光中帶着熱切。
程海洋沒賣關子，緊接着說道：“你們的眼神已經暴露了你們的想法，現在我正式回覆大家，可以！”
在場的諸位老闆聽到可以兩字，瞬間笑出了聲。
“不過，我也有一個小要求，希望你們能夠做到！”
“程經理儘管說！”
“對，只要不超過我們能力範圍，一定做到。”
“……”
看着這些人的反應，程海洋微微點頭，稍微猶豫一下，這才說道：“我希望大家夥兒賣貨的時候，摒棄所有的顧慮，放心大膽的去賺錢。也希望下一次接貨的時候，大家能夠挺直腰板，本來我們也沒有違法行爲，爲什麼要偷偷摸摸呢？”
“做生意，用逆水行舟來形容都不過分。不前進就意味着落後，落後就等着被淘汰。我們九鼎商貿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們保持競爭優勢，我希望，未來還能有機會跟大家夥兒合作。”
衆人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一個個的神色變得複雜，不時能夠聽到有人嘆氣。
屋子內的氣氛突然變得沉悶起來，程海洋將他們的表情收入眼底，扭頭看向李澤鋒。李澤鋒遲疑片刻，最後眼神一定，開口說道：“各位。”
將他們的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李澤鋒語氣真切的說道：“咱們之前過的什麼日子，我不多說大家都明白。人家都說同行是冤家，是對手。但這種情況，在咱們之間幾乎不存在，因爲咱們每個人都是泥菩薩。”
泥菩薩？
最後三個字似乎刺激到了他們的神經，一個個臉上都是露出苦悶的表情。
李澤鋒苦笑一聲，看了程海洋一眼，又是說道：“程經理有句話說的對，咱們投入這麼大的資金量，天天還得守着門店來回接貨發貨。我說這些不是抱怨付出的太多，而是想說，這樣的付出對比得到的回報太特麼讓人憋屈了。”
“對，就是憋屈！”
程海洋朝着聲音看去，這個老闆姓田吧？
五十來歲的田老闆很是憤慨，胸口起伏不定，“我一個朋友，沒我入行早，也沒我有錢。人家在浙省僅僅花費三年的時間，每個月的流水就超過了我，利潤更不用說了。我跟他聊天的時候，他也勸過我，說是隻要走出南湖，哪怕只投入現在一半的資金量，回報絕對遠遠超過這裡。”
“我有時候真想走出去，哪怕是從零開始也不怕。可隨後想想，這麼大歲數還要背井離鄉討生活，心裡就有不甘。有時候也會苦中作樂安慰自己，再熬幾年說不定就有變化了。特麼的，我都五十三了，我還能熬多久？”
說到最後，田老闆滿臉憤恨。
“不管你們怎麼想，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只要九鼎商貿一直給我提供優質貨源，我就敢跳出來跟他們對着幹。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一行做多久，我更不想這麼一直憋屈下去，誰特麼都是肩膀上扛着一顆腦袋，誰怕誰呀！”
“程經理，你說，你們九鼎商貿能不能一直支持我們？”
田老闆略顯混濁的眼神裡，閃爍着微弱的光芒。程海洋沒想到他會主動站出來支持自己，心情也變得複雜起來，沒有多想直接點頭，定聲說道：“只要九鼎商貿不倒，貨源就不會斷！這是我們老闆對其他客戶的承諾。今天我把這句話送給你們，只要你們不退縮，我們九鼎商貿就不怕任何人，中原一百家千頭屠宰場就是咱們大家共有的後盾！”
看着這些人表情稍微有些變化，程海洋心思一動，又是說道：“如果你們覺得這些還不夠，那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你們背後不僅僅有九鼎商貿，還有三匯！今天進庫的這批貨就是最好的證明，只要你們敢做，就不要擔心後續乏力！”
“我們林總說過這樣的話，誰不讓我好過，我就不讓他好過。市場做好很難，但若是抱着做死的目的，誰都不比誰差。在南湖市場，你不讓我吃飽，那我就把鍋砸了，誰都別想吃上一口！”
程海洋的話聽着確實挺解氣，但也有人忍不住擔心。
“程經理，鍋砸爛了，以後還怎麼吃飯？”
說話的人是門口坐着的年輕人，也是最後趕過來接貨的人，好像是鄧老闆的弟弟？這個看起來有些文氣的靦腆男孩兒，似乎沒有太大的底氣，問完之後就垂下了頭。
在場的老闆中間，不乏有跟他一樣擔心的人，疑惑的看着程海洋。程海洋淡淡一笑，一字一句說道：“鍋爛了，再重新打一口不就好了嗎？咱們自己打，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