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礪低頭親了親源緣,把源緣交到我懷裡,一步一步向後退,退到很遠的地方,混雜在人羣中,很快,我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但是我知道,他沒有離開,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地注視着我。
我抱着源緣,悵然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源緣,默默地掉眼淚。
七年的青春,七年的愛恨,七年的悲歡喜樂,全部系在了一個男人身上,現在,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廣播裡傳來了聲音,該我們登機了。我緩緩站起身,就見桃子一個人耷拉着腦袋落寞地走了過來,很快,Nike也一臉嚴肅地過來了,跟我會合之後,一個抱起孩子,一個拎起包,並肩往登機口走。
我沒回頭,高高地舉起右手,用力揮舞了好幾下,算是跟衛礪說再見。
最後,要轉彎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見衛礪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送行的人所能走到的最前面,正咬着嘴脣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交匯的那一刻,衛礪突然雙手卷成喇叭狀,圍在嘴邊,大聲衝我喊:“程諾!我愛你!”
我渾身一顫,桃子拉了我一把,我頓時如被雷劈,拔腿就跑。
“程諾!我愛你!程諾!我愛你!”身後的呼喊聲越發大了,聲嘶力竭,大有用生命嘶吼的架勢。
一直到上了飛機,我彷彿還能聽見衛礪的嘶吼,一聲聲“我愛你”,就像一把巨大的錘子,一錘一錘,用盡全力地往我心口上砸。
如果說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那必然是假的,畢竟是曾經真心愛過的人。
可最大的感覺,是遺憾。
在錯的時間到來的愛,那就是孽緣。
一個轉身,就是一生,我跟衛礪之間,終究是一段孽緣,既然是孽緣,那肯定是沒有好結果的。
“想哭就哭吧!”Nike攬我入懷,語聲充滿憐惜,摻着淡淡的悲傷,“但是隻許哭這一次,這是最後一次!”
“爲什麼要乘航空公司的飛機?你不是有私人飛機嗎?爲什麼不直接乘私人飛機?爲什麼要買票?”我一聲聲地質問,“明明可以直接走的!”
Nike轉臉看向窗外,過了很久,才低聲嘆息:“你需要一個了斷。”
“不!我不需要!我他媽該死的不需要!”我聲嘶力竭地吼,完全不顧周圍乘客的側目。
Nike沒接話,只是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我的後背,無聲地給予我安慰。
這一刻,我真是恨透了Nike的溫柔與大度,他就不能直接帶我走嗎?爲什麼非要給我什麼了斷的機會?他的心是有多大?居然會放任自己的老婆跟舊情/人話別!
“現在,我可以放心地帶你走了!”Nike長吁一口氣,低低地嘆道,“諾諾,我們現在纔算是可以正式開始,以前都不算的。”
他是要我全心全意嗎?可是他難道就不怕衛礪剛纔的那一番告白,會令我動搖嗎?
“如果剛纔我轉身了,你會怎麼辦?”我嘶聲問,紅着眼睛死死地盯着Nike。
Nike回眸看我,目光沉穩堅毅:“我會放手,離婚,讓你回去。”
我呆了呆,頓時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大聲叫道:“我要回去!讓我回去!”
Nike苦笑,彎着脣角看着我,淡淡地說:“晚了,諾諾,已經來不及了。”他深吸一口氣,緊緊地抱着我,毅然道,“如果剛纔你轉身,我會毫不猶豫地放手,可是現在,諾諾,你已經正式選擇我了,既然選擇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我渾身一顫,哭倒在Nike懷裡。
“登機口是我給你的最後的退路,諾諾,現在……”Nike頓了頓,擡手輕輕柔柔地撫/摸着我的後腦勺,幽幽暗暗地說,“現在,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泣不成聲。
很久之後,我纔在Nike的安撫下平靜下來,Nike一直沉默着,不說話,也不看我。這時,他突然看着我,勾脣一笑:“諾諾,你剛纔說要回去,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閉緊了嘴巴,咬緊了牙關,沒接話。
我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只是當時聽Nike那樣說,下意識順口接了一句話,其實那時候我的腦子是懵的,自己說了什麼,自己都不太清楚。
Nike拍了拍我的後背,驀地笑了:“睡吧!睡一覺起來,差不多就能到巴黎了。”
我累得不行,精神上身體上都處於一種極端疲憊的狀態,在Nike有節奏的安撫下,意識很快就不清醒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驚醒了,腦子裡的畫面定格在登機口的那一幕。
那個刻進骨髓血液裡的人,大聲喊着“程諾,我愛你”,我想,這大概會是一個很嚴重的噩夢,不知道要夢多久才能釋懷。
Nike的手突然撫上我的臉,在我眼睛下面抹了幾下。我這才驚覺,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Nike,你不該給我什麼了斷的機會的。”我直起身子,慘然一笑,“你太殘忍了!”
Nike恍如嘆息:“要痛,就一次狠狠地痛個夠,以後就再也不會比這更痛了,不是嗎?”
我搞不懂他的邏輯,但我心裡很清楚,他錯了,他不該這樣的。
我不後悔跟Nike走,但是我後悔最後見衛礪的那一幕,從那一首《手放開》,到最後的“我愛你”,那是一道坎,絆得我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之後的路程,我一直沉默着,Nike也不跟我說話,只是默默地攬着我的肩膀,桃子抱着源緣,一直仰着頭靠在椅背上,一副睡着的樣子,但是我心裡很清楚,她一直是醒着的。
下了飛機,正是深夜,北京時間八點出頭,當地時間才兩點多。接機的人把我們送到一座別墅裡,Nike帶着我回了房,然後把自己往牀上一扔,癱成大字型,長舒一口氣,擺出一副哀怨臉,叫道:“累死了!快睡吧!”
我默默地走過去,躺在牀上,轉過臉看着Nike,問:“這就是你家嗎?明天是不是要見你的家人?”
Nike眉頭一皺,點了點頭:“後天再見吧!先讓你好好休息一下,倒倒時差。”
他那麼貼心,我那麼累,以至於忽略了他眉宇間的一絲遲疑。
睡醒過來之後,已經是當地時間九點出頭了,Nike給了我一張卡,讓人帶着我和桃子去買衣服,購置生活用品。
逛了大半天,把短期內要穿的用的都買齊全了,還去做了個髮型,準備好了明天見Nike的家人。
回到別墅,就見院子裡停了一臺大紅色的阿斯頓.馬丁,仔細一看,是V12Zagato,桃子忍不住咋舌:“千萬超跑啊!好拉風!”
Nike不喜歡紅色,這車絕對不是Nike的。
我的心頓時揪起來了,要見到Nike的家人了!
一進客廳,就見一位看起來七十歲左右的老太太,穿着一身大紅色的套裙,帶着一頂紅底碎花的帽子,握着一根紮了一個紅色蝴蝶結的手杖,正在沙發上坐着。
老太太的坐姿很優雅,脊樑挺得筆直,雙膝併攏,微微往右側傾斜,腳上踩着一雙棗紅色的高跟皮鞋,整個人看起來簡直就是英國女王的翻版。
Max家族的老太太!
我驀地緊張起來,手心裡頓時出滿了冷汗,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緩步走上前,走到那老太太面前,彎腰鞠了一躬,禮貌而尊敬地說:“您好,Max太太,我叫程諾,是Nike的妻子,這位是我的朋友,桃子。”
我不會說法語,怕老太太聽不懂漢語,是用英文做的自我介紹。
老太太沒說話,只是用一雙精明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我,來回掃了三遍之後,她驀地笑了,提起手杖指了指沙發,嘴裡嘰裡咕嚕地說了幾個我聽不懂的字音。
我估摸着,應該是讓我坐,於是道了謝,在她所指的位置坐下了。
老太太看了看桃子,目光又轉回我臉上,笑着說了一連串嘰裡咕嚕的話,我一個字都沒聽懂。
雖然老太太一直在笑,笑容很有禮貌,但我心裡驀地涼了。雖然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是我能很清楚地感覺到,她並不喜歡我,更不打算接受我。
我說的是英語,這直接表明了我聽不懂法語,而Max老太太是英國貴族出身,英語是她的母語,但她卻用我完全聽不懂的法語來跟我對話,這擺明了是給我難堪。
我本身就是比較敏/感的性格,察覺到對方的不友善,頓時有些慌了。如果換了別人,以我今時今日的性子,早就甩臉子走人了,可這位是Nike的奶奶,我丈夫的奶奶,我不能甩臉子。
可令人難堪的是,就算忍,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忍。
老太太說完一串我完全聽不懂的話,就面帶微笑地看着我,眼神裡並沒有嘲弄,可我卻感覺到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