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潔兒掏出手機翻開相冊,遞給程心。
“自己看看。”
程心沒有什麼動作,隻眼皮一垂一擡,將存心送到眼前的手機畫面掃了一遍。
是一張郭宰公主抱抱着李嘉仟奔跑的照片,效果並不清晰,抖動嚴重。
程心似笑非笑:“那種情況你還有心情拍照片?”
廖潔兒聳聳肩:“花不了多少精力。”
她見程心沒有再看再問的意思,遂收起手機小聲說:“當時關峰也在的,郭宰非要搶着抱人,緊張得要死似的。”
程心面不改容:“如果我當時在場,我也會緊張得要死。”
廖潔兒:“……”
過後她喃喃一句:“誰不緊張啊,但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所避忌。我男朋友要這樣的話,我肯定不樂意。”她拿手肘頂了頂程心,“就你大方。”
病牀那邊的簾幕被拉開,郭宰出來了。
程心站起來走向他:“要幫忙嗎?”
“不用了,她渴,我餵了點水。”郭宰的話聲難掩疲憊。
程心眼色微變,扶他過去坐,說:“這種事下次叫我去做。”
郭宰:“我怕你累。”
況且他算是禍因之一,不親力親爲的話良心過不去。
忽然想到什麼,郭宰接着問她:“你還未吃飯吧?”
程心搖搖頭。
“我去給你買外賣。”他說着就要往病房外走。
“等下。”程心拉住他,轉臉對廖潔兒說:“潔兒,幫忙去買幾個飯盒回來?”
她很快掏了幾張紅民幣遞過去。
廖潔兒抽了抽嘴角,表情爲難。程心看不懂似的,遞錢的動作不收,一臉誠意。
廖潔兒不接不是了,算,反正留在這裡用處已經不大,出去透個氣也好。
她應下了。
陽臺那邊郭父聊完電話進來了,見兒子坐在小客廳牽着程心的手在低語什麼,當即衝過去指責:“都什麼時候了還顧着卿卿我我?快去照顧李小姐呀!”
他惱是惱,不過記掛着李嘉仟在休息,怒吼的聲音於是壓得特別低。
郭宰說:“她睡了。”
“睡了不會醒?睡了就不需要人看着?她萬一摔地上怎麼辦!”郭父的眉心皺成一團疙瘩。
郭宰:“……”
父親怕是誇張過度,但他不說什麼,真打算過去病牀那邊做看護。
“我來去看。”程心伸手攔下他:“你休息一下。”
爾後往病牀走,也不管郭父擺什麼臉色。
簾幕圍着一個圓角方形,是病房裡光線最暗淡的區域。
李嘉仟穿着病服平躺牀上,眼皮緊緊合闔,雙脣微微開啓,氣息均勻卻微粗,應該是睡沉了,只是睡得不安穩,輕輕蹙着的眉頭大概是因爲在做噩夢。
看着無辜又可憐。
程心替她掖好被單,坐回牀邊的椅子上悄然打了個呵欠。
她也想睡了。
爲了打消睡意,她拿出手機玩。可光線不足的情況下看手機,眼睛更累,更讓人犯困。
她唯有有些事讓自己忙起來,例如檢查水壺裡的水還熱不熱,夠不夠。
正巧不熱又不夠,她可以去煮水打發時間了。
拎上水壺掀起簾子出去,不見客廳有人。將病房看了圈,也找不着人影。
程心:“……”
明明剛纔還有動靜,怎麼一下子消失得不動聲息了?
病房裡沒人,她不好離開。回到椅子上枯坐了沒一會,有護士來了。
護士幫李嘉仟打上吊針,動作間李嘉仟驚醒了下,程心安撫了幾句,她又迷迷糊糊地睡回去了。
程心趁機拜託護士:“姑娘,幫我先看看病人?我去給她煮些熱水。”
護士很好,答應了。
程心拎着水壺快步離開病房。
VIP病房區域環境相當不錯,乾淨安靜,氣息清新,沒有醫院一慣的消□□水味。所以迎面走來的關峰身上淡淡的菸草味顯得格外唐突。
程心建議他在外面再晾半個鍾,把煙味都散掉了再回去。
關峰左右嗅聞自己,說:“這麼大味嗎?我聞不出啊。”
程心沒答,問了另一個事:“有無見到郭宰?”
“在那邊呢,倆父子一起抽菸,快樂過神仙。”關峰指指走廊末端。
程心朝那方向張望,順手將水壺塞過去,交代:“你回病房看着李嘉仟,她正在吊針。”
關峰“哦”了聲把壺接過去,順口問了句她去哪。
“去找廁所。”
“病房裡不是有嗎?”
“我願意找遠的。”程心說着就越過他直接往走廊端去。
“切,去找老公就直講。”關峰自言自語回病房。
走廊端有個小陽臺,與室內隔着一扇茶色玻璃門。可能嫌外頭熱,誰把門開了一小半,任室內宜人的空調風吹進去。
郭父手間夾着一根剩下半截的煙,凝視兒子說:“明天李老闆來了,你就按我剛纔講的去表示。”
“有病。”郭宰說。
他的煙早抽完了,一雙手肘撐在側邊的欄杆,歪頭望着外面住院部的建築,“李老闆是明白事理的人,我纔不會去講那些假惺惺的話,我講不出口。”
郭父早料到兒子不會配合,所以遭到拒絕時心情縱然不爽,也沒有發作,而是好聲好氣勸:“我當然知道李老闆明白事理,他簡直是個大好人好不好。不單止將酒樓的車庫低價租給我們喜蘭印刷,又將嘉華酒樓的喜帖全部交給我們做,還提攜你。你用腦想想,李嘉仟答應幫你工廠,口頭上講是給自己找實習機會,實際上呢,還不是爲了你?你以爲憑他們的人脈,她會在香港找不到更犀利更上等的實習機會?人家一心一意去幫你,誰知落得受傷的下場。在腳上鑽個洞啊,看鑽在你身上你痛不痛。如果你不眼淚鼻涕地去表示內疚和責任,你對得住李家嗎你?”
郭宰歪着頭,沒有接話。
郭父繼續:“現在又不是要你馬上娶她,只不過口頭上哄哄他們,表達一下心意而已。況且你以爲你想娶就能娶?你什麼身世人傢什麼身世?在香港想娶李小姐的人分分鐘從山頂排隊排到中環。”
郭宰仍不發話,郭父動手推了推他,微惱:“問你話啊,開句聲啦!”
郭宰這才說:“表達心意的方法有好多,不包括講大話。這樣根本不是哄人,是騙人。”
郭父“嘖”了聲,問:“那你跟我講講,明天李老闆追究起來,你有什麼解決辦法?”
“賠湯藥費,照顧到她完全康復爲止。”
“那萬一她會跛呢?”
“怎麼會……”
“你就當會!往最壞的結果去想,做最萬無一失的準備。除了變跛,還有治療過程中各種併發症的可能對她的傷害……”
程心聽不下去了,見有護工推着一隻裝滿換洗的病服經過,抓緊藉着擋一擋撤了。
她沒回病房,而是直接去找主治醫生詢問李嘉仟的傷勢情況。
可惜主治醫生下班了,其他醫生不方便解答她的疑問。
她回去病房問關峰。
關峰低聲說:“傷了腳踝韌帶和關節,一送來就安排手術了,只要手術無問題就不會有後遺症。”
“什麼意思?手術有問題就會跛?”程心壓着音量追問。
“反正醫生將最壞的結果都講了一遍,挺恐怖的。”
程心坐着默了半瞬,才吐了句:“真是天降橫禍。”
第二天中午,李培與太太從香港趕至鄉下的長仁醫院。
郭父差點沒跪下來向他們道歉。郭宰也不敢擡眼看他們。
李培坐在病牀邊,臉露溫和的笑容,和氣地對他們說:“這種意外無人想發生的。不怪得你們。”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令在場的程心對他肅然起敬。
“怎可以不怪我們?全是這個衰仔無管理好,無照顧好李小姐纔出意外。”郭父邊說邊拿手扇了一下兒子的後腦勺。
郭宰站着默不作聲。
郭父暗下用手肘頂他,他不給迴應。郭父再頂,他仍是紋絲不動。
那邊李培緩緩地笑了出聲,說:“各行各業都有工傷,我早年也在廚房自己切了自己手指,”他擡起左手,豎起那隻看上去特別短的食指,之後轉頭看向女兒,繼續說:“我們嘉華的總廚華叔,十幾年前在廚房拋鍋,又是不小心被油濺到,所以臉上才留了疤。”
躺着的李嘉仟雙眼發紅,剛纔一見到父母,她就沒忍住哭了,李母安慰了好一陣才止了泣聲。
她朝父親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人生這麼長,很難避免各種受傷的。無人能夠24小時守在你身邊幫你趨吉避凶,包括阿爸和阿媽。所以人要靠自己。除了平時要多小心,即所謂行路要帶眼之外,受傷之後要及時處理。像這次,多虧郭宰送醫送得及時,你的手術才能做得這麼迅速。你要多謝他的。”李培又與女兒說。
李嘉仟這纔想起從出事以來,郭宰一直親力親爲照顧她幫助她,而她竟未曾道謝。
她連忙補救,向郭宰致謝。
郭宰連忙擺手,不敢當。
一直圍在附近的程心心想,李培真是一個讓人捨不得錯失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