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林四也不會僅僅將那句話當成虛言。
一直到連琴離去，他纔回到了下方兩軍對峙的戰場上。
紀冰雲身後的幾十萬月國大軍心情已經變得更加複雜，此時他們多半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做。
大戰之前，雙方高手互戰一場雖然罕見，蒼羅大陸的歷史上卻也並非沒生過。
只是，連琴能代表他們嗎？連琴剛剛可是對他們的主帥紀冰雲出手了的。
紀冰雲還會繼續帶領他們嗎？縱然最忠於朝廷和陛下的士兵也覺得不太可能了，難道還要她繼續向想要殺死自己的人效力，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可是，若是紀冰雲不帶領他們了，那誰來帶？這一仗如果真打起來，該怎麼辦？
他們的擔心在下一刻就化作了現實，紀冰雲轉身面向月國大軍摘下了頭上的戰盔，遞給身邊的謝少英之後，她長長的秀再次垂落了下來。
在謝少英的陪同下，她緩緩走到了月**陣之中，最終停在了鎮東將軍武正皓的面前。
武正皓是當年薛玄的老部下，也算是一員身經百戰的老將了。東北軍歸薛塵之後，他自然是跟了薛塵。
這些年他因爲戰功漸漸升到了鎮東將軍，又因爲月洛寧的不斷調動，最終來到了沈卿的軍帳之下效力。
沈卿這次被調到了乾藍，接任的紀冰雲暫時成了他的上級。而紀冰雲若是不在，這支大軍他便是最高將官了。
此時看到紀冰雲來到他的面前，他心內陡然浮起了一絲不妙之感。
“武將軍，我已無法再爲月國征戰，還請你將來代爲轉告陛下。”
武正皓面色大變，本能地便開始挽留起來：“紀將軍，你……我知你被寒了心，但這其中可能有什麼誤會……”
兩軍對壘，主帥突然要離開，這是何等荒唐可笑之事？換作其他人這麼做，恐怕現在整個月**陣都是一片鄙夷唾棄之聲了，可現在面對紀冰雲，卻沒有人能說得出一句指責話語。
剛剛連琴那一劍，他們看得真真切切。他們自問，換作自己，恐怕也不會再留了吧？
紀冰雲沒有想着要報復，只是默默離開，已經算是極爲難得了。
只是，紀冰雲卻沒有讓他有繼續勸說的機會。
“即刻起，這支大軍便由武正皓將軍來帶領了。”下一刻，她就將兵符印信放在了武正皓的手中。
言罷，她緩緩轉過身，向着前方的林慕二人而去。
並沒有說什麼希望你如何如何，也沒有做什麼詳細的囑託，因爲從這一刻起，她已經不是月國將軍了。
軍旗依舊在隨風飄揚，只是周圍許多月國將士內心感受到的，卻已經只剩那寂寥的風聲。
當紀冰雲真正脫離月國大軍的軍陣之時，別說是普通士卒，就是許多中上層將軍心頭也沒了底。
他們面前的林四紀冰雲，曾經都是他們心頭最大的依仗，都是能給他們帶來信心，爲他們指明方向的人，可現在他們卻已經不屬於他們了。
林四迎向了她，而慕哲平則是重新騎上戰馬高舉長刀大喝了一聲：“收兵！”
旋即，碧瀾大軍如潮水般向着後方撤去。
他們會退，不光是因爲明白林四慕哲平不會允許他們現在對月國大軍出手，還因爲他們清楚，月國和碧瀾之戰可能已經就此結束了。
“你們……這樣做沒關係嗎？”林四的聲音不大，但擔憂之情卻是溢於言表。
他很清楚，紀冰雲和謝少英會來到前線是因爲月洛寧，這其中恐怕有什麼隱情。謝紀二人就這樣脫離月國，會否被月洛寧報復？
比如……千宋。
若不是因爲千宋，他和慕哲平何至於一直不去見自己的五弟五妹。千宋對謝紀二人而言，是一個家，卻也是牽絆。
“沒關係的。”紀冰雲淺淺一笑。
林四點了點頭，他知道現在並非細問的時候，因爲對面幾十萬月國大軍依然還在原地。他們並非想要打仗，而是暫時失去了目標。
如果可以，林四當然希望月國大軍也出現在對抗玄羅大陸的大戰之中，他很清楚這是一支強大的力量。
月國大軍這些年東征西討南征北戰，士卒的戰術素養已經變得極高，數百萬大軍絕大部分都是百戰老兵，論戰鬥力完全不次於神炎碧瀾。
面前這支大軍，如果自己努力鼓動的話，或許真會有一部分人選擇追隨自己和紀冰雲吧？而之後，或許會有越來越多的月國將士效仿。
無論如何，他林四和紀冰雲在月國將士心目中種下的威望，是沒那麼容易磨滅的。
只是，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對他和紀冰雲而言，離開了月國哪裡都可以去得，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樣。
這些人現在跟他走，那就是叛國。而他們在後方還有自己的家人親友，還有自己的家和國。
“月國的……將士們。”他忽然覺得有些悲哀。他本想習慣性的稱呼他們兄弟姐妹，又或者是同胞同袍，可卻現自己已經沒資格說這些詞了。
深吸了一口氣，他收拾起了這些莫名情懷。
“至多還有一年時間，玄羅大陸就將再次全面進攻蒼羅大陸！劍主和四大聖境將會聯袂而至，那將會是一場事關大陸存亡和無數百姓命運的戰爭。相信你們也聽過異族人在北部三國的暴行……”
沒有一名月國士兵在這個時候打斷他，因爲他終歸是林四。一些中上層軍官已經隱隱猜到了他要說什麼，但很快卻又現自己猜錯了。
“我只希望在打退玄羅大陸的入侵之前，暫時停下蒼羅大陸內部的爭鬥，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鑽了空子……我知這無法掩蓋我損害了月國的事實，我亦不能再命令和要求你們什麼，但還是希望你們能……暫時退回去！”
他做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舉動，向着前方數十萬大軍深深彎下了腰。
“至少，等我們結束了和異族人的戰爭……”
作爲聖境高手，誰會真的對別人彎腰。事實上林四出道至今，也沒有真正對誰軟弱過。可這一躬，他卻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難爲的。
離開月國至今，他還從未對那些曾經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做過一個交代，今天依然沒有。
或許，他本就欠這些一直默默征戰的月國將士許多吧。無論得到的是鮮花喝彩還是謾罵指責，都並不完全是他們所願，畢竟並不是每個士兵都天生好戰，只是因爲那些大人物需要他們戰鬥。
那些人之中，也包括曾經的他……
場中鴉雀無聲，他轉過身，拍了拍謝少英的肩膀，三人緩緩向着遠處行去。
他們沒有向着碧瀾軍營而去，而是選擇了另一個方向。一直到他們的身影快要消失，武正皓才猛然舉起了右臂。
“回營！”
……
“你們怎麼會聽月洛寧的？她用千宋要挾你們了？”
大戰暫時消弭之後，林四便迫不及待的問起謝少英和紀冰雲來，這個問題由不得他不關心。
“算是吧，她讓景煥來勸我們出征，許給了他重利的同時，又帶了連琴一同前來。”
“帶了連琴一起過來？”林四的眉頭皺了起來。
謝少英寒聲道：“不錯，她以爲我感知不到連琴那隱晦的殺意麼？當時若是不答應，她很可能不會留着我們了，今天連琴出手更是說明了一切。”
林四咬了咬牙，雖然謝紀二人還活着，但他心內的怒火卻是越高漲：“月洛寧，竟然心狠至此！”
“嘿，她早已忘了兄弟之情了，她這個人我算是看透了，當年真是瞎了眼！”謝少英狠狠道。
“她許了白景煥什麼好處？”
紀冰雲輕聲道：“她告訴我們，打下赤樓之後，就將赤樓封給千宋，讓他裂土封王。景煥他動心了，畢竟千宋過去一直就是因爲太小了才得不到壯大機會。而且他也擔心不答應的話，月洛寧將來會制裁千宋，所以他竭力勸說我們出戰。”
林四長嘆了一聲：“月洛寧，她還真是打的好算計啊……”
謝少英冷冷一笑：“她以爲我看不出她的險惡用心麼？赤樓現在根本都不屬於月國，指望我們白白幫她打仗。就算打下來又如何，到時候夾在碧瀾神炎月國之中的千宋怎麼存活？她只是希望冰雲和你們決裂，將來再過河拆橋罷了，以爲我看不出？”
林四心內頓時一片瞭然，是啊，在月洛寧心目中謝少英恐怕只是個劍癡吧？畢竟她和謝少英打交道的次數並不多，只是停留在曲山峽谷和天河逃亡時期的印象罷了。
她根本沒想過要去認真瞭解自己的五弟，在她看來這是利益交換，是權謀算計上的交鋒，謝少英在這方面只會被她耍得團團轉，她忘了謝少英其實很聰明。
“所以你們是故意答應她，先穩住她？”
謝少英點了點頭：“不錯，我已經看穿了，只要我和冰雲在千宋一天，非但自己不會有寧日，反而還會連累千宋。月洛寧的野心不會死，她對我們也不會真正放心。惟有我們離開，才能讓千宋恢復平靜。”
謝少英說得沒錯，一旦紀冰雲不在千宋了，月洛寧不會再有閒情去對千宋動什麼心思。畢竟那也是她的領地，那裡的百姓也是她的子民。
林四一臉意外的揶揄起來：“哎呀，幾年不見，小英你倒是看得越來越長遠了嘛！”
面對謝少英這個比他小的兄弟，他倒是難得的有了點老氣橫秋的‘大哥風範’，只是謝少英明顯不會吃他這一套。
他直接無視了他，而是沉聲問道：“葉二哥怎麼辦？月洛寧不放心我們，她會放心葉二哥嗎？”
“葉二哥和你們不同，他畢竟是月國人。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對月洛寧也沒什麼信心了。離開這裡之後，我就會去見葉二哥一面。”
“那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