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的判斷並沒有多大錯，當時間又過去兩天之後，乾藍境內的反抗浪潮已經漸漸變得不如最初那般激烈。
確實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但說實話，許多百姓是要生活的。
天天不去種地做工，跑去跟着鬧事，會耽誤他們過日子。何況月國官方並沒有緘口不言，而是一直在解釋辯駁，並且承諾遲早會給出交代，自始至終都沒有承認這件案子是自己做的。
當時間長了之後，有些人自己也有了些許懷疑，因爲月國官方的底氣似乎很足，根本不像是要遮掩什麼。
相比之下，倒是有些鬧事者趁機哄搶打雜街上的店鋪，讓乾藍民衆變得越來越反感。而每次前來制止鬧事者，前來保護他們的，恰恰是官方的士兵。
林四顯得很有耐心，雖然十方樓還沒有找出兇手，但他並不着急。
他相信，那兇手應該也快沉不住氣了，因爲自己的反應和他們預期的不太符合。
在某些人眼中，自己應該是個很殘暴的人吧？畢竟自己在戰場殺了那麼多人。他們理所當然的認爲，當民衆開始鬧事時，自己就會殘酷血腥的鎮壓。
而只要自己那麼一做，乾藍恐怕就會真的徹底亂起來了。
但自己偏偏沒有那麼做，他們殺了‘自己人’，最終卻只是鬧出了點小麻煩，這恐怕很難讓他們接受吧？
林四想得似乎很有道理，然而當這天中午，有下人驚慌失措的衝進他的房內，告訴他唐小芷受傷了之後，他原本沉穩平和的心境瞬間就崩潰了。
當林四發瘋了一般趕到唐小芷面前時，看到的她正坐在病牀上。
還活着，真是太好了，他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旋即便是暴怒。他第一時間便看到她右肩綢衫上的點點血跡，也能看到她包着紗布的右手。
“誰幹的？”
房內除了唐小芷之外，還有兩名侍衛以及五六名月國官員。
林四的聲音不大，語氣也不激烈，但房內卻彷彿變成了屍山血海，令人壓抑得心內煩悶。誰都看得出，他已經處在了發狂的邊緣。
但還不等他們說話，唐小芷就露出了一絲錯愕笑意：“我沒事，只是一點皮外傷，你幹嘛一副這麼可怕的表情？太大驚小怪了吧？”
只是，她的笑這次卻沒能讓林四忘卻煩擾。
“我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知道這確實只是皮外傷，但以唐小芷現在的身份，她受傷的可能幾乎是沒有，不是麼？在她身邊，不光有侍衛隨行，林四和若若還暗中安排了十方樓刺客保護。
唐小芷在許多人眼中已經算是位高權重，但在林四眼中，其實依舊是脆弱無比。
她的傷，讓他第一時間聯想到了當年天印之亂時的明城變故，當時若非因爲若若在保護她，若非因爲老慕突然出現，或許他現在已經見不到她了。
每每回想到那件事，他都忍不住在後怕。
“沒什麼，只是一點小意外罷了。”
她似乎不願意林四知道內情，但這件事顯然不可能瞞得住。
“你們來說！”
“是……”一名官員微微屈了屈身，旋即快速敘述起來：“今日午時，我們去宮門之外爲那些靜坐的百姓送飯送水，御令大人也在其中。但進行到一半時，人羣中突然有幾人對御令大人出手了……”
他所說的御令大人，自然就是唐小芷了。林四也知道，這幾天唐小芷時常會抽空親自去爲那些靜坐絕食抗議的民衆送飯送水，同時勸說他們回去。
這種事，林四是不願意做的，不過唐小芷的意思他也拗不過，只能隨她高興了。事實上她的做法雖然有些可笑，卻也真的開始有了成效，這兩天宮外靜坐的百姓已經越來越少了。
畢竟誰都知道她是林四的妻子，是月國高層。以她的身份，不止一次的頂着寒風親自出來勸慰他們，親自將飯菜送到他們身邊，即便人羣之中有激烈言語，也從不生氣……
這一切，由不得他們不觸動。因爲這和他們從前見過的那些官員，完全不同。
林四隻覺得那是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宮外本就有着許多侍衛，再加上唐小芷身邊又有人保護，而那些百姓也該知道這樣出手只會是死路一條，不會有人做那種蠢事。
但他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對她下手了。
“出手？你們是說，那些百姓對她出手？”
“是，那幾人只有一人是轉境，其餘三人只是普通人，但身上藏着利刃，當時的情況危險無比，若非侍衛和暗處的暗衛們反應及時，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她被刺傷了？”林四知道他所說的暗衛，其實是十方樓的人，不過現在他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
“那倒沒有，御令大人是因爲戰鬥時的混亂摔傷的。”
“還有沒有其他人受傷？”
“戰鬥結束得很快，我們隨後穩住了場面，受傷的除了御令大人，應該沒有其他人了……”
“那幾人呢？”
“其中兩人在戰鬥中被格殺，另外兩人見事不可爲，當場自刎。”
“沒有攔住？”
“當時我們都擔心御令大人有閃失，所以……”
林四輕吁了一口氣，拍了怕其中一名侍衛的肩頭：“你們做得很好。”
他的話音剛剛一落，外面便再度進來了一名刑部官員。
“見過殿下，那幾人的身份已經查出來了。”
“哦？他們是什麼來頭？”
“都是常陽城的人，身家清白……他們前幾天就已經在靜坐的人羣之中了，所以誰也想不到他們會……”
“你是說，他們真的只是普通百姓，而不是有心人混入其中？”
“這個，我們也無法斷定，還需要繼續調查。”
林四點了點頭，他直覺感到這件事應該已經查不出什麼來了。
這四人恐怕真的只是普通百姓，被人暗中慫恿鼓動的。而現在他們已經全部死去，線索已經斷了。
誰能知道他們這三四天暗中見過誰，這種事情應該是極爲隱秘的，對方不會留下這樣的破綻。
當然，這條線索仍然不能就此放過。
這段時間，暗衛和十方樓其實已經在這場波及了乾藍各地的反抗之中，發現了許多背後推波助瀾的影子，只是暫時沒有對那些人下手而已。
畢竟那些人不一定是雙澤集慘案的兇手，只是想要藉機掀起混亂和事端以博取‘好處’，甚至是妄圖恢復乾藍王朝的有心人。這些人之中，有的是乾藍官員，有的是貴族名流，有的是修行者，當然還有來自周邊各國的間諜。
現在並不是清算他們的最好時機，不過將來這些人遲早還是會被揪出來。
算起來，這次的事件，倒算是讓許多人現了形。
“那些靜坐不吃飯的百姓呢？還在外面？”
“有一大半已經回去了，剩下的兩百餘人……”
“呵，那兩百人沒走？”他忽然笑了笑，然而笑聲卻讓人感到一陣危險。
“是，非但沒走，還要我們對剛剛的衝突給出交代……要我們交出殺死那幾名兇手的侍衛……”
“哈！哈哈哈哈……”林四仰面大笑，猛然間，天缺劍已經出現在他的掌心。
“他們那麼想要一個交代麼？一天覆一天的，還真是不嫌累啊！那我去給他交代好了，看來有必要讓這裡的人知道自己的處境了，他們難道忘了，他們其實只是亡國奴而已嗎？”他勾了勾嘴角，旋即大步撥開身前官員，大步向外行去。
“不要去……”
坐在牀上的唐小芷焦急地呼喊了一聲，房內衆人頓時齊齊鬆了口氣。
誰都看得出來，親王殿下是要去殺人了。這場征伐乾藍的戰爭，雖然是一場侵略戰爭，但從頭到尾他都儘量在少造殺孽，哪怕顯得有些天真。
但是，那不代表他真的軟弱可欺，更不代表他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大陸三兇的名號，到現在依舊還在流傳呢。
一旦他對那些宮外百姓出手，那事件立即就會變得無法挽回。到時候，乾藍上下將會是一片沸騰。因爲出手的人是月國親王月連山，而他殺的只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之前揚昱和唐小芷以及他們在場所有人前段時間所做的努力，將會頃刻間付之流水。乾藍人將再不會信任月國人，民間只會仇恨月國人的統治。
反抗或許能鎮壓下去，但民心恐怕很難再被收攏了。
然而這個節骨眼上，誰敢去勸他？他的妻子是今天這場變故的受害者，他們用什麼立場去勸他？
唯一能攔住他的，恐怕只有唐小芷自己了。
“我只是出去和他們談談，勸他們回去嘛。”林四轉頭露出了一個誇張般的笑容，彷彿只是在開玩笑。
“用你的劍和他們談嗎？你又要騙我嗎？”唐小芷直直注視着他的眼睛。
看着她無比認真的眼神，本想隨口敷衍，又或者直接強行不顧她意見的林四張了張嘴，最終只得揮了揮手，讓其他人全都退了出去。
“我只是氣不過，那些人實在可恨……不是有意要騙你。”他終於軟化了下來。
“你現在的衝動，就是那些人想看到的啊。不然，他們不會鼓動幾個百姓來刺殺我，而是直接潛伏高手了。”
林四忍不住抱怨起來：“可是，那些人太過分了啊。明明他們之中的人刺殺你，我沒將他們全部抓起來就好了，他們竟然還反過來要我們給個交代，這也太蠻橫不講理了吧？我們難道活該被人欺負嗎？”
“行刺的那幾人已經死了，其餘人只是普通百姓嘛，他們看不穿那麼多內情，被人利用雖然可悲，卻不至死啊。你這個鼎鼎大名的天境高手，何必跟他們置氣呢？傳出去多丟人啊！”
“他們也算百姓？哈，簡直可笑，我看沒有比他們更難纏的人了！常陽城其餘的百萬民衆都在好好過日子，爲什麼偏偏就是他們這幾百人整天事多？我看他們不是被人利用，而是平時就蠻橫慣了，對付這種人，就要用拳頭！”
他這氣呼呼的口吻讓唐小芷一陣好笑，但她清楚現在不是笑話他的時候：“你說過的，我們要冷靜，要鎮定，難道你自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