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攻打他了……”
看着這些人臉上漸漸涌起的振奮之色，她何嘗不知她們在想什麼？
只可惜，她們都想錯了。
她還沒有來得及多說什麼，話語就被面若寒霜的冷筠打斷了。
“你不想爲死去的同門報仇嗎？你依然抱着那可笑的友情？你看重那友情，他何曾看重了？他真要是在意你的感受，就不應該殺死本門那麼多人！”
她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向尹漓，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亢，眼神也越來越壓迫。
這已經不再是尹漓印象中那個冷靜而又親切宮主了，現在的她，變得有些癲狂，彷彿隨時都處在爆發的邊緣。
是啊，無論如何，冷瑤是她的女兒。
尹漓再次變得痛苦起來……
林四真要在意我的感受，就不應該殺死本門那麼多人嗎？難道，爲了在意我的感受，他就要乖乖獻上自己的天印，引頸就戮？
雖然因爲立場和情感的原因，她至今都沒有化解和林四之間的那段仇怨，只是彼此默契的選擇了忽略和避開，但她至少明白，那時候的林四其實是受害者，是被動反擊。
不過，那些同門終歸還是死了。她在心宮最親的兩個人，素秋和瑤瑤都死了，當冷筠再次用這些死去的人來壓她的時候，她只能低下頭。
“我沒有……”她的聲音在顫抖。
“那你就用行動去證明！將你帶到心宮，視你如女兒的素秋長老難道不如那個敵人重要嗎？視你如姐妹，有任何好東西，都要第一個和你分享的瑤瑤，難道比不上那個男人嗎！”
如果不是周圍的弟子都被屏退，或許她這充滿激烈情緒的話語，會傳入更多人的耳中。然而此時，這尖銳的聲音已經讓尹漓腦海一陣嗡鳴了。
她覺得自己現在正在被烈火炙烤，被海水吞沒……
“第一天印，已經不在他身上了。”她奮力說出了這句話，彷彿終於在那無盡的壓抑之中，找出了一絲透氣的縫隙。
是啊，天印不在他身上了。
沒有了天印，對宮主和長老們而言，圍殺林四就變得沒有多少意義了吧？
至少，費盡千辛萬苦，付出慘痛代價殺死他之後，除了出口氣之外，根本得不到其他什麼利益了。
她這句話，簡直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井底，瞬間就濺起了極大的動靜。
除去冷筠之外，另外五名長老全都被這句話給震得脫離了座位，這消息對她們而言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你說什麼！”
“天印不在他身上了？”
“他的天印去哪了？”
“沒有了天印，他豈非成了廢人？”
“你確定你說的，是真的？”
接連不斷的追問在這殿內響起，那話語中帶着極度的難以置信以及荒唐之感。在她們看來，任何人得到天印之後，都無法捨棄它吧？那等於是捨棄了實力，捨棄了全部。
說實話，現在她們這幾人之中，未嘗沒有人在後悔。
後悔當初決定第三天印人選時，自己沒有狠下心來自廢修爲重修天印。她們毫無把握能修到聖境，但如果變成天印修煉者，那就很難說了。
只是，那時候誰也不知道修煉天印的結果是否真如想象中那般美好，她們沒有那樣的魄力。
而現在段妍已經修到了破境，又得到了太上長老的庇護，她們又能怎樣？
在她們看來，林四除非是變成了蠢貨，否則他沒道理放棄天印。
“天印不在他身上了，他沒有變成廢人，天印現在在玄羅大陸，那一幕，我親眼所見。”
玄羅大陸，又是玄羅大陸……
如果說冷瑤和素秋的死，是用來拷問尹漓的無上利器，那玄羅大陸，便是壓迫冷筠和五大長老的沉重巨山。
這四個字，足以讓她們瞬間消除內心的躁動，變得冷靜下來。
“失去天印，難道不會失去實力？”一直未曾發聲的三長老素葉疑惑道。
是啊，這其實是許多人都關心的一個問題。
天印修煉者，完全就是天印一手造就的，否則他們只是普通人而已。他們的氣海就是天印，力量也全都儲存在了天印之中。
一旦失去天印，他們怎麼可能還有實力？
面對六人迫切的目光，尹漓何嘗不知她們在想什麼？
她們恐怕在想，如果天印取出來後，還不會影響實力，那或許能夠造就的，就不止那段妍一個人了。
完全可以在她修到一定地步後，再取出天印，讓其他人也跟着沾沾光嘛。
只是她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四所經歷的一切，是她們無法複製的。他受過多少磨難和打擊，也是她們無法想象的。兩次失憶，兩次失去實力，那樣的痛苦，換作旁人早已崩潰消沉。
天印確實算是一條修煉的捷徑，只是，他依然爲那捷徑付出了沉重無比的代價，纔有了今天的成就。
更何況，他身上有些際遇和變化，就連自己這個曾經朝夕陪伴的人，都沒辦法看得透。
她搖了搖頭：“他身上產生了一些我也無法理解的變故，最重要的是，連山原本就是劍宗最天才的弟子，他和其他天印修煉者不同。他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主動自廢修爲，當時的過程，或許是我們無法猜到的。”
她既不想這些長老們做出錯誤決定，又不想出賣他，否則她此時應該說出他那經脈和身體的異常了。
不過，這語焉不詳的話，卻讓面前六人的恍然大悟。
確實，林四和其他天印修煉者是有不同的。他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人還真不一定能做到。
貿然嘗試，反而很可能會毀掉段妍這一年半的努力。
“那他的天印，爲何會在玄羅大陸？”
“玄羅大陸有連琴，他知道他擁有天印，連琴和他是仇敵，之後他的天印便意外暴露了。而後，他受到了玄羅大陸聖境高手的逼迫，不得已……交出了天印。”
她只希望她們能因爲自己這番話，而放棄對林四的行動。
不光因爲他沒有天印，殺了他也不會有收穫，還因爲她最清楚，她們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當年沒能殺死他，現在就更難殺死他了。
現在的他，甚至能在聖境高手的手中撐過一段時間，那種事情只怕早已突破了長老們的想象範圍吧？
更何況，他最厲害的並非實力，而是智計。招惹他，很可能會再次遭受慘痛打擊。
最初她也只是喜歡作弄他，卻沒打算要成爲死敵，哪怕有時候有着那樣的預感和覺悟。
她從天河地牢那段時間對他有了足夠了解之後，就已經明白了這個人的可怕之處。除非趁着他弱小時，以強大實力滅殺他。
但那時候，她不忍心殺死這個有許多地方能讓自己產生共鳴和欣賞之感的人。而現在，他已經足夠強大了，再不是誰能夠揉捏的角色了。
以林四的聰明，他會猜不到這次回來後會面臨怎樣的處境？
然而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堂而皇之的現身了，這其中，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底氣和原因？
只是，她的苦心，卻並非冷筠等人能夠理解的。
她們忽然就變得氣急敗壞起來，以至於面容都變得有些猙獰了。
“什麼！”
“豈有此理！”
“他怎麼能那麼做？”
“蒼羅大陸的天印，他憑什麼交給玄羅大陸的賊子？”
“他此舉是背叛，是資敵！玄羅大陸若是因此多出一位天印修煉者，那他便是蒼羅大陸的罪人！”
哪怕以尹漓的聰明，也忍不住爲面前這些人的話而感到一陣愕然，因爲她沒想到這些人在意的竟然是這個。
那天印是林四的，他要怎麼處置，難道還需要提前問過蒼羅大陸這些‘仇敵’的意見？
啊，是了。
她們從來不覺得那天印是他的，她們即便是搶奪他的天印，也只是說拿回來，奪回來，彷彿那天印本就應該屬於她們。
林四將天印交給了玄羅大陸那些人，在她們眼中，這是把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交出去了。
而偏偏，那天印落在了讓她們畏懼的玄羅大陸，她們恐怕再無任何希望得到那枚天印了……
那就像是強盜打劫時，對方將金幣丟給了更強大的盜匪。
這讓她們如何不怒？這讓她們如何能夠繼續保持淡然姿態？
如果她們知道，他利用那枚天印製造的混亂，將玄羅大陸的統一時間延後了數年，讓蒼羅大陸多了幾年喘息機會，她們還會這麼想麼？
尹漓微微搖了搖頭，她很清楚那番話說出來，根本觸動不了她們。
她們不會感激連山和林四所做的那一切，她們只會在意自己的利益失去了。至於兩大陸之間爆發大戰那種大事，她們當然也會重視，可重要性卻終歸要排在後面。因爲太遙遠了，而且有無數人和自己一起面對，哪比得上眼前利益這般迫切？
她們根本不知道，如果林四願意，他完全可以投奔那邊，他依然可以保持月國的完整，他可以報復所有仇敵。
他是劍主的忘年交，連琴對他無比的看重。如果他真的帶着玄羅大陸的修士大軍打過來，那消失已久的慕哲平將來即便出現，也很可能不會和他爲敵，青冥風狐王聶河會因爲他而沉默……
只要他點頭，那一切就很可能會變成真的。
即便什麼虛聖劍尊海皇等人索要天印，當劍主和連琴聯手發話之後，他們又能如何？
那時候林四什麼都不會失去，反而能得到許多，然而他放棄了。他選擇了一條艱難，而又讓自己內心並不痛快的路。
他也想對天外天三派和當年那些人報仇，但他心內，終歸還是有着無數無辜的蒼羅大陸民衆一片位置，他不想看到他們將來淪爲奴隸……
而眼前這些人，她們心內可曾爲那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普通民衆着想過片刻？
這一刻，她內心忽然涌起了極度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