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柳芭帶領弗亞什克村的馬達姆們涌進野營地辦公室,她對娜塔莎說:“今天是聖誕節,村子裡的小夥子都上前線了,姑娘們很寂寞,我們想邀請訓練營的中國小夥子到農莊聯歡。”娜塔莎說:“柳芭,這兒是軍營,我們的戰士怎麼能隨便到農莊去呢?”柳芭振振有詞:“娜塔莎,你們這兒這麼多小夥子,我們那兒一個也沒有啦。你自己吃肉,湯水也不捨得施捨嗎?男人們打仗去了,土地沒人開墾了,如果不耕種就會撂荒的。”

娜塔莎責備道:“柳芭,你說這些話難道不臉紅嗎?”柳芭笑着說:“爲什麼臉紅呢?不是說中蘇友好嗎?既然友好就應當辦點實事,我說得不對嗎?姑娘們?”馬達姆們唧唧喳喳地表示,柳芭說得沒錯,大夥只是想找小夥子們熱鬧一下,難道有什麼不對的嗎?瓦茲洛夫認爲她們的要求不算過分,就答應了。柳芭一聲喊:“姑娘們,還等什麼,找小夥子們去呀!”馬達姆們涌出辦公室。

野營地外,馬達姆們高高興興地一人挽着一箇中國小夥子,嘴裡哇啦着俄語。柳芭拖着龐天德說:“達瓦里什,你這個小眼睛的傢伙,這回跑不了啦!”

瓦茲洛夫和娜塔莎站在門口,眼看着小夥子們扭捏地跟着馬達姆們走了。瓦茲洛夫說:“娜塔莎,明天早晨他們就剩下一堆白骨了,救救這些中國小夥子吧!”娜塔莎問:“你爲什麼要答應她們呢?”瓦茲洛夫說:“難道你沒看到嗎?如果我不答應,她們會把我撕碎的!”

在弗亞什克村俱樂部,中國小夥子受到馬達姆熱情的接待。馬達姆說着俄漢混雜的語言,熱情火辣;中國小夥子們顯得很羞澀、尷尬。

一個馬達姆給關大個子敬酒:“達瓦里什,你怎麼不喝酒呢?來,爲了我們的相識,乾一杯!”關大個子舉杯說:“斯巴塞巴(謝謝)。”

另一個馬達姆恭維叢鬍子:“達瓦里什,你的鬍子很漂亮。”叢鬍子很高興:“謝謝,可是我們的姑娘不喜歡。”“我們喜歡,這就足夠了!”

柳芭高聲喊着:“姑娘們,我們喝得夠多了,好長時間沒有和小夥子們跳舞了,跳起來吧!”女人們邀請小夥子跳舞,大家歡快地跳起來。

柳芭摟着龐天德,一邊跳舞一邊用俄漢語夾雜着說:“瓦洛佳,我遇到了困難。我家裡有一樣活,女人幹不了,請你幫忙好嗎?”龐天德聽明白了:“好吧。”二人走出了俱樂部,來到柳芭家。留聲機放着俄羅斯音樂,柳芭抱着龐天德跳舞,跳得如醉如癡。

龐天德樣子很尷尬:“柳芭,你不是說要幹活嗎?我們開始吧。”柳芭咯咯笑着說:“你這個饞嘴的貓,難道等不得了嗎?來吧,我們開始吧。”說着,拖着龐天德走進臥室,把他推倒在牀上。龐天德驚愕了:“柳芭,你要幹啥?”柳芭笑着:“瓦洛佳,難道你不明白嗎?我的土地沒有人耕種了,我們開始種地吧。”

龐天德明白了:“不,柳芭,你的未婚夫正在前方打仗,我不能幹對不起他的事。”柳芭哭起來:“瓦洛佳,我的未婚夫戰死了,我需要男人的疼愛……”

中國小夥子們還在和姑娘們狂歡。娜塔莎走進俱樂部喊:“小夥子們,不早了,你們該歸隊了!”女人們嗚裡哇啦地羣起而攻之:“娜塔莎,你不要來搗亂,這裡不歡迎你!”“娜塔莎,你走開,讓小夥子們留下來吧!”

娜塔莎火了,拔出手槍鳴槍警告。姑娘們嚇得尖叫着跑出俱樂部。娜塔莎問叢鬍子:“瓦洛佳呢?”“被柳芭叫走了。”娜塔莎急忙騎馬跑到柳芭家。

這時候,柳芭正對龐天德糾纏不休:“瓦洛佳,你不公平,你要說明白,爲什麼不要我……”娜塔莎闖進屋子,拖着龐天德就走。柳芭追到門口哇哇大叫:“娜塔莎,你這個不講理的傢伙,瓦洛佳是大家的,我要控告你!”

中國的春節快到了,瓦茲洛夫想搞個節日晚會,按照中國人的習俗過年。這件事由娜塔莎負責組織。大年三十,娜塔莎和大家一起貼好了對聯,然後向大夥宣佈:“我已經學會包餃子了,不是說過年的餃子是由家裡的主婦包嗎?今天晚上我做你們的主婦,餃子讓我來包好嗎?”大夥熱烈鼓掌。

一會兒,娜塔莎端來一大盆和好的面,她把麪糰擀成一個大薄餅,用茶碗扣出一個個餃子皮兒。大夥看着笑了。娜塔莎自得地說:“我的這個發明不錯吧?你們看,這餃子皮兒多圓啊!”說着動手包餃子。她包出來的餃子慘不忍睹,惹得大夥哈哈大笑。龐天德拿起擀麪杖,麻利地擀餃子皮兒,包餃子。娜塔莎看得目瞪口呆:“瓦洛佳,你真了不起,簡直是在變魔術!”

這時候,瓦茲洛夫來了,他扮成聖誕老人,拖着一棵松樹,進門就喊:“小夥子們,你們好啊!聖誕老人和你們一起過年!我給你們送聖誕樹來了!你們中國的年和我們的聖誕節是一回事,咱們開個晚會吧。我今天就是聖誕老人。”聖誕樹立起來了,娜塔莎和瓦茲洛夫往聖誕樹上掛着聖誕禮物。

娜塔莎對大夥喊:“小夥子們,我們的晚會開始吧,每個人表演一個節目。我先給大家唱一首俄羅斯民歌。”大夥鼓掌歡迎。娜塔莎的歌喉不錯,唱了一首俄羅斯情歌《紅莓花兒開》,她一邊唱,一邊朝龐天德擠眉弄眼兒。

大夥起鬨:“瓦洛佳,來一個!”龐天德說:“大夥不嫌我的嗓子破,我就唱一個。”他的一首《我的家在松花江上》唱得娜塔莎眼圈含淚,大夥都沉默了。

娜塔莎說:“小夥子們,今天是你們的節日,我們唱個高興的歌吧。”

大夥立即響應,唱起了東北二人轉《小拜年》,歡快的曲調衝出俱樂部,在夜空中傳得很遠很遠……

流行性感冒襲來,許多戰士病倒了,娜塔莎教官也病臥在牀上。龐天德到娜塔莎的宿舍關切地問:“娜塔莎,你很難受嗎?”娜塔莎有氣無力地說:“瓦洛佳,我很難受,難受得要死了,如果我死了,會恨你一輩子的!”

龐天德問:“恨我?爲啥啊?”娜塔莎眼露深情:“瓦洛佳,我知道你愛我,你也知道我愛你,可是你從來就沒有主動擁抱過我,也沒有親吻過我!”

龐天德握着娜塔莎的手說:“我打心眼裡愛你,也知道你愛我。不過你放心,我早晚會娶你,我相信那一天會到來,我們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吧!”“親愛的瓦洛佳,我理解你,我也沒說要和你結婚,但是你就不能親吻我一下嗎?”“當然可以,我求之不得呢。”龐天德說罷,彎腰在娜塔莎的額頭輕輕地栽下了一個吻。娜塔莎笑了:“你這個傻瓜啊!”

看着娜塔莎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樣子,龐天德很着急,他拿出一個刮痧板說:“我給你刮痧吧,就是用這個東西在你的背上刮。你的火大,刮過以後就會輕鬆的,很靈驗。”“是嗎?那你就趕快動手吧。”娜塔莎說着要脫光衣服。

龐天德搖頭:“不,這樣不好,你穿着衣服。”娜塔莎問:“那樣會有效果嗎?”“效果?當然會打折扣。”“爲什麼要打折扣呢?來吧。”娜塔莎說着脫光了衣服,趴到牀上。龐天德動手:“娜塔莎,你會很疼,要咬牙忍住。”“沒關係,我能忍受。”龐天德動手刮痧,把娜塔莎颳得嗷嗷叫。

瓦茲洛夫走過,聽到屋裡娜塔莎的叫聲,猛地推開門闖進宿舍,見龐天德把娜塔莎摁在牀上折騰,火冒三丈,一拳把龐天德打倒,怒吼道:“瓦洛佳,你要幹什麼?”娜塔莎翻身起來說:“瓦茲洛夫,你幹什麼?不要管閒事。他在刮痧,給我治病!”瓦茲洛夫皺眉:“這也叫治病?瓦洛佳,你不要胡鬧!娜塔莎患的是傳染病,你治不好的。我們請來了軍醫,下午就到。”

寒暑輪迴,轉眼到了1944年夏秋之交。戰士們集合在大房子裡,聽瓦茲洛夫傳達最高指揮部的命令:“同志們,歐洲戰場上,同盟國已經獲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法西斯垮臺的日子不遠了,對日宣戰是早晚的事。爲了做好戰爭準備,根據莫斯科的指示,我們有新的任務了。”

大夥激動地鼓掌,互相議論着。瓦茲洛夫說:“小夥子們,軍區指示,你們將組成遠東特遣隊,分幾個小組潛入中國東北敵後,進一步搞到敵軍的軍事、經濟情報,擾亂敵人的陣營,破壞敵人的軍事設施。總之,只要對戰爭有利的事都可以做……”

在野營地辦公室,瓦茲洛夫給娜達莎和龐天德佈置特殊任務。他說:“首先宣佈兩項任命,任命娜塔莎同志爲蘇聯遠東軍中尉,任命瓦洛佳爲八十八國際旅少尉。這次你們二人負有特殊使命,要扮作夫妻,帶領叢鬍子和關大個子等六人,進入中國東北重鎮海東市,作長期潛伏的準備,具體任務隨時聽命。”

龐天德說:“太好了!海東是我的老家。”瓦茲洛夫說:“瓦洛佳,那裡不僅是你的老家,還有你的商專老同學賈維金。據中國東北地下黨傳來的情報,賈維金現在是地下黨在海東的重要交通員,你可以和他聯繫。”

特遣隊又在夜間降落到中國東北的樹林裡。娜塔莎降落到地面,處理好降落傘,輕聲喊着:“龐,龐!”龐天德在遠處學了聲鳥叫。娜塔莎走過去,見龐天德和關大個子在一起。叢鬍子受了重傷,龐天德給叢鬍子處理傷口,叢鬍子笑着搖了搖頭:“我不行了,不要管我了。”龐天德堅持背起叢鬍子。他們在樹林裡走着,尋找另外兩個戰士。沒走多遠,他們發現另兩個戰士懸掛在高高的樹杈上,降落傘纏住脖子,已經犧牲。

拂曉,龐天德揹着叢鬍子,艱難地走着。昏迷的叢鬍子慢慢睜開眼睛說:“天德,放下我吧,這樣我們誰也到不了海東……”龐天德說:“我決不扔下你!”叢鬍子笑了笑:“那好,我也不願死,就賴上你了。遇到敵人,你可千萬別把我扔下。別看我滿臉長着大鬍子,其實膽最小,我要是被敵人俘虜了,扛不了他們的老虎凳和辣椒水,肯定是個叛徒,有什麼說什麼……天德,我沒告訴你,我媳婦可漂亮了,十里八屯的沒人不知道,就是騷了點兒。你要是哪天到我的屯子,可千萬別讓她纏上,她

三兩句話就能把你拖到熱炕頭上,折騰得你第二天都下不了炕,還喊着,要啊……小臉紅撲撲的,胸脯熱烘烘的,兩眼騷得像兩隻小狐狸,她要是給你生孩子啊,一撇腿一個,一撇腿一個,哈哈哈……”

叢鬍子突然悶悶地啊了一聲,軟軟地從龐天德身上滑下來,倒在地上。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誰也不說話,山風在呼嘯着……

龐天德和娜塔莎化裝成夫妻,坐在南下的火車上。關大個子坐在角落裡,機警地用眼睛巡視着車廂。娜塔莎拿着一雙筷子練習夾東西:“親愛的,這樣對嗎?”龐天德接過筷子示範。娜塔莎感嘆:“啊,太難了!”幾個日本憲兵走來,檢查旅客的證件。檢查到龐天德和娜塔莎兩個人的證件時,關大個子一愣,慢慢站起來,朝這邊移動。日本憲兵問:“你們的,這個?”做了個摟抱的手勢。龐天德用日語說:“他是我的老婆。”日本憲兵說:“哦,你的老婆,很漂亮。嗯,你的日語說得很好。”說完走了。

看到這兒,關大個子放心地轉身朝車廂角落走去。兩個日本兵攔住關大個子,檢查他的證件,龐天德和娜塔莎緊張起來。日本兵要搜身,關大個子一看不好,猛地拔出短槍,一槍撂倒一個日本兵,正要繼續射擊,子彈卡殼了。龐天德剛想拔槍,被娜塔莎使勁按住。日本兵一擁而上,把關大個子五花大綁。龐天德默默注視着關大個子,娜塔莎緊緊按着龐天德的手。

關大個子哈哈大笑:“好啊,賺了一個!車廂裡有山東老鄉嗎?俺老家是掖縣芝麻莊人,我姓關,外號關大個子,有機會給我老孃報個信兒,就說她兒子沒給她丟臉!我十六歲跑到關東,參加抗聯打小鬼子,沒和老孃打招呼,老孃生氣了。我活着沒給她盡孝,死了給老孃牽馬拽鐙去!走了!”關大個子突然一縱身,“砰”的一聲用頭撞開車窗玻璃,身子飛出去!

ωwш ●TTKдN ●¢ o 龐天德領着娜塔莎進了自家大門。這是龐家祖上留下的很大的宅院,院子中間有個大荷花缸,荷花已經殘敗。正房有一間很大的廳堂,頗有氣派。龐善祖在廳堂裡坐着正抽着水菸袋,龐天德領着娜塔莎進來了。

龐天德放下行李喊:“爹,我回來了!”龐善祖驚呼:“老天爺,你到底回來了!自打盧溝橋事變,你一翅子飛沒影了,我還以爲你……”他看着娜塔莎,“這是……”龐天德忙說:“爹,這是我媳婦。”龐善祖驚愕地說:“啥?你討老婆了?”龐天德對娜塔莎說:“這是爸爸。”

娜塔莎撲過來,親熱地擁抱龐善祖:“親愛的爸爸,我是您的兒媳婦,娜塔莎。”左一個吻,右一個吻,吻得龐善祖步步後退。他強壓怒火與娜塔莎搭訕:“好了,好了……天德,你們啥時候成的親?”“快一年了。有話慢慢說,我們還沒吃飯呢。”

一家三口坐在飯桌前,娜塔莎伸着鼻子聞菜盤子:“啊,太香了!太誘人了,親愛的爸爸,我可以吃了嗎?”龐天德踢了一腳娜塔莎,又對她搖頭。龐善祖用筷子蘸酒,虔誠地往地上點三點。娜塔莎小聲問:“爸爸在做什麼?”“祭奠祖先。”“哦!是這樣。明白了,感謝你們的主呢。”

龐善祖說:“好了,餓了就吃吧,就不用客氣了。”“謝謝爸爸!”娜塔莎說着,急不可待地動手抓起雞腿就啃,吧唧嘴大口嚼着,吃得很香。龐善祖看着娜塔莎的不雅吃相,嘆了口氣。

娜塔莎在褲子上擦了擦油漬,撕下一塊雞大腿送給龐善祖:“親愛的爸爸,您也吃啊!”龐善祖推拒着,雞大腿掉了,油污了龐善祖的絲綢大褂,他皺起眉頭。龐天德瞅一眼娜塔莎說:“吃你自己的吧!”

娜塔莎夾起一個魚丸子,用筷子還不熟練,丸子滾到地上。娜塔莎大笑:“這個調皮的小傢伙,跑掉了,你跑不了的,看我怎麼找到你!”說着鑽到桌子底下找魚丸子。龐天德在桌子下踢娜塔莎,朝她瞪眼,娜塔莎渾然不覺。

娜塔莎問:“親愛的爸爸,親愛的媽媽呢?我怎麼沒見到她?”龐善祖說:“回山東老家去了。”娜塔莎聳肩:“哦,太遺憾了。”龐善祖問:“娜塔莎,你吃飽了吧?”娜塔莎說:“鼻子飽了眼不飽。這句話是瓦洛佳教給我的。”

龐善祖問:“瓦洛佳是誰?”龐天德說:“這是你兒媳婦給我起的俄國名。”龐善祖說:“胡鬧!劉媽,娜塔莎吃飽了,帶她休息去吧。我和天德說會兒話。”

“等一會兒,我給爸爸帶了禮物。”娜塔莎說着,打開旅行袋,掏出酒壺和大煙鬥,“爸爸,瓦洛佳說您喜歡抽菸、喝酒,這是俄羅斯酒壺,銀製的,這是名貴的手工雕刻的海泡石菸斗,菸嘴是琥珀的,送給您了。”龐善祖看都不看說:“放那兒吧。”娜塔莎又掏出一頂皮帽子:“這是海龍皮帽子,您試試看,合適不?”說着就要往龐善祖頭上扣。龐善祖躲着:“不用試了,放這兒吧。”

娜塔莎又掏出一大堆東西:“這是俄羅斯香腸,這是魚子醬……”龐天德問:“給媽媽的禮物呢?”娜塔莎說:“都在我這兒,不過,我要親手送給我的婆婆。”用人劉媽笑着說:“閨女,顯擺夠了吧?跟我走。”娜塔莎應答了一聲,跟劉媽走了。

龐善祖問:“天德,這些年你都跑到哪兒去了?咋就娶了個俄羅斯女人呢?”龐天德說:“爹,那幾年我年輕,不懂事,一時熱血衝動,跑到北邊想參加抗聯打鬼子,可是沒找到抗聯。”“那就回來呀!”“不是不想回來,是沒臉回來,就在外邊混,想混好了再說,誰知道一直不如意。”

龐善祖說:“你以爲混世界那麼容易啊!”龐天德說:“是不容易。有一回跑到大興安嶺販皮毛,遇到土匪綁票,差點送了命!”“啊?你還被綁過票?”“幸虧娜塔莎和她爸爸救了我一命。她爸爸是跑邊境做生意的,後來我就跟着他幹,老頭看好我,非要把女兒嫁給我。人家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看娜塔莎是個不錯的姑娘,就答應了。”娜塔莎在門口偷聽他們父子的談話。

龐善祖厲聲說:“你也不年輕了,婚姻大事咋就草草作出決定了呢?這門親事沒通過我,我不能承認!”龐天德說:“爹,事情來得突然,也沒法和你商量,我就先斬後奏了。現在木已成舟,你不承認也不行了。你說得對,我不年輕了,婚姻的事應該自己做主。”“我的話你聽不進去?”“不是聽不進去,我要聽了你的話,就得和娜塔莎離婚,可離婚我有啥理由?”

龐善祖說:“就因爲她是外國人!”龐天德說:“爹,這不是理由。滿洲國皇帝的弟弟溥傑不是也娶了日本姑娘嗎?”“你咋就和那些鼻涕貨比?沒出息!”“爹,我承認我沒出息。我和娜塔莎已經有感情了,不管你承認不承認,這個媳婦我不能扔了,咱不能當陳世美!”龐善祖氣得張口結舌:“你,你,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氣死我了!”說罷拂袖而去。

娜塔莎展看新鋪蓋,滿臉喜慶,嘴裡哼着愉快的俄羅斯歌曲,不時來個華麗俊俏的轉身。見龐天德進屋,她高興地抱住他說:“瓦洛佳,我聽到你和爸爸的談話了。哈哈,你公開了我是你媳婦,我現在名正言順是你的太太了,太好了!”

龐天德說:“你別誤會,我沒有辦法,爲了工作我不得不這麼說。你也聽到了,我爹堅決不承認這門婚事,老爺子很倔,你看咋辦?”娜塔莎嚴肅起來:“看來爸爸要影響我們的工作,我們應該革他的命了。”

劉媽走進房間:“少爺,閨女,天不早了,我給你們鋪炕,早點兒休息吧。”龐天德說:“劉媽,你應該叫少奶奶。”“好,叫少奶奶。”劉媽說着把枕頭並排起來,“少爺、少奶奶,歇息吧。”娜塔莎喜笑顏開。

劉媽走後,龐天德關上門,回來分開被褥,一個在炕上,一個在地上。娜塔莎撅着嘴不高興了。龐天德說:“娜塔莎,別撅嘴,我們是假扮的夫妻。”娜塔莎無奈地嘆息:“好吧。”二人分開躺下。

龐天德忽然又坐起來說:“娜塔莎,咱們算是立下腳了,可是,咋和總部取得聯繫呢?”娜塔莎說:“這你就不用管了。”“咋的?你有辦法?”娜塔莎嚴肅地說:“達瓦里什,別忘了,我是組長,你問得太多了,睡覺吧,晚安!”

一家人吃早飯。娜塔莎討好龐善祖,用筷子笨拙地給龐善祖佈菜。龐善祖厭煩地說:“娜塔莎,你歇着吧。”娜塔莎傻乎乎地說:“爸爸,我不累。”龐善祖摔下筷子說:“我累!”娜塔莎莫名其妙地看着龐天德。龐天德說:“娜塔莎,吃你自己的,不要管別人!”娜塔莎乖乖吃自己的飯,還不時偷偷看老爺子。

龐善祖說:“天德,我奔六十的人了,你是咱龐家千頃地裡的一棵獨苗,既然回來了,這個家業你得替我頂起來,跟我經商吧,學着做貨棧貿易。”龐天德說:“爹,既然讓我做,我要說了算。”“慢慢來吧,你也得是那塊料才行。”

娜塔莎偷偷問龐天德:“瓦洛佳,我呢?我在家裡做點什麼?”龐天德說:“你說你能做點啥?對了,你雖然是少奶奶,也不能啥也不做,在家裡做飯吧。我現在首要的任務就是把你改造過來,讓你知道咋做中國人合格的媳婦。”娜塔莎說得信心十足:“這難不倒我,看我的吧!”

娜塔莎跟着龐天德回到自己屋子裡,關上門嚴肅地說:“瓦洛佳,瓦茲洛夫同志雖然沒有向我們佈置具體任務,但是,我們不能閒着。我們必須把海東的大概情況摸清楚,比如日本人的駐軍數量,武器裝備情況,機場位置、設施……這些,都是戰爭必須要了解的。”龐天德說:“我知道,這些情報我去搞,你的任務是貓在家裡,因爲你的目標太大。”

龐天德讓劉媽的兒子石頭帶着,到自家的貨棧熟悉業務,由夥計們陪着查看店鋪、倉庫。石頭一一介紹情況。忙乎了一陣子,龐天德說:“石頭,今天就這樣吧,我還要去摯友書店找個人。”石頭悄聲說:“少東家,別去了。你還不知道吧?書店的老闆賈維金被日本人抓去了,聽說是共產黨!”龐天德大吃一驚,忙問:“啊?啥時候的事?”石頭說:“有些日子了。”龐天德說:“哦!那就不去

了,到別的地方遛遛吧。”

龐天德記得趙順子犧牲前曾經說過,他有個哥哥叫趙廣仁,是海東市滿鐵子工廠的技師,現在線斷了,就決定去找趙廣仁。

黃昏,正是下班時候。龐天德在門衛的幫助下找到了趙廣仁,開口就說他是順子的朋友。趙廣仁緊緊抓住龐天德的胳膊問:“我弟弟呢?你有他的消息嗎?”龐天德說:“趙大哥,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找個地方吧。”

二人來到小酒館裡喝酒。趙廣仁說:“酒館老闆是我的磕頭弟兄,這兒很安全,有啥話你就說吧。”龐天德就把該說的全都告訴了趙廣仁。趙廣仁咬牙切齒地說:“天德,這個仇,要記在日本人的賬下,一定要報!我跟你幹了!”龐天德小聲說:“趙大哥,我這次回來是執行秘密任務的,本來想和地下交通員賈維金聯繫,沒想到他……”

趙廣仁說:“海東地下黨組織剛恢復,老賈就出事了。他進去不長時間,日本人就全城大搜捕,我們許多同志被捕,估計賈維金叛變了。”龐天德問:“你咋沒撤離?”“我和賈維金沒有直接聯繫,和我單線聯繫的是一個女學生,大搜捕前失蹤了,不會暴露。”“你要小心一些。”“沒事,老賈不認識我。”

龐天德說:“趙大哥,我初來乍到,不忙開展工作,先把腳跟站穩再說,以後就得仰仗你了。”趙廣仁說:“別說這些,你是國際旅的,我以前也跟着放火團幹過,也歸蘇聯的情報部門領導。”

龐天德吃驚地問:“你也幹過放火團?”趙廣仁說:“九一八事變前,我在蘇聯待過。事變後,蘇聯紅軍總參謀部在莫斯科郊外開設了有好幾個國家學員參加的軍事情報培訓班,我參加了,結業以後派回海東搞放火團。1940年,由於叛徒出賣,放火團被日本人破獲,我躲藏起來,一直再沒有活動。”

龐天德沉思一會兒說:“我看有必要恢復活動了。”趙廣仁說:“太好了!我回去和以前的弟兄們聯絡一下,啥時候動手,你通知我。”

龐善祖坐在廳堂裡的太師椅上抓過水菸袋,拿來火柴準備吸菸。娜塔莎獻殷勤地說:“爸爸,您要抽菸嗎?我來。”說着給老爺子劃火點菸。龐善祖吞雲吐霧。娜塔莎在一旁看着問:“爸爸,您爲什麼不吸香菸呢?”“我抽不慣洋菸卷兒,還是這個來勁兒。”

娜塔莎抽着鼻子說:“啊,味道真香。”龐善祖斜了她一眼:“你也來口嚐嚐?”娜塔莎高興地伸出手說:“謝謝爸爸。”龐善祖放下臉子:“哼,你還當真了呢!”娜塔莎訕訕地縮回手,尷尬地笑着。

龐善祖喊劉媽做飯,娜塔莎說:“爸爸,今天的午飯我來做,我給您做俄羅斯大餐吧,您肯定會喜歡的!”劉媽說:“少奶奶,不敢勞駕你。”龐善祖擺手:“劉媽,今天就讓她上竈,我倒要看她能做出啥好點心。”

娜塔莎紮上小圍裙,在爐竈上忙活。劉媽在一旁打下手:“少奶奶,沒看出來,你手腳還挺利索的,今天你給老爺準備的這是啥好嚼裹?”“你沒看出來嗎?我給爸爸煎牛排呢!”娜塔莎端上牛排說:“親愛的爸爸,午餐做好了,請用餐吧。”龐善祖看着帶血的牛排驚呼:“老天爺,帶着血你就端上來了?能吃嗎?”娜塔莎真誠地笑着說:“爸爸,這樣的牛排是很嫩的,味道可好了,您嚐嚐吧。”

龐善祖急忙擺手:“端下去,看着就噁心!”娜塔莎忙說:“哦,您不喜歡吃嫩牛排嗎?對了,您肯定喜歡吃包子!請您等一會兒,我給您改成包子吧。”娜塔莎把帶血的牛排用刀剁碎,做了個大面團,把牛排放到裡面,做成個巨大無比的包子放到鍋裡煎着。

娜塔莎把煎好的包子端到龐善祖面前說:“親愛的爸爸,您等急了吧?嚐嚐我做的包子吧,我保證您會喜歡!”龐善祖氣壞了:“你這也叫包子啊?拿走!”娜塔莎拿起一塊放到嘴裡,吃得津津有味:“爸爸,多好的包子啊!味道真的不錯,吃吧。您的兒媳婦多聰明啊!能把牛排改成包子,我自己都挺佩服自己的呢!”

龐善祖發怒了:“飯我不吃,氣也氣飽了!”娜塔莎關切地說:“親愛的爸爸,您兒子說了,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您爲什麼對吃飯有意見呢?您生誰的氣呢?不會是我吧?”

龐善祖不留情面:“不是你是誰?我煩你!”娜塔莎面不改色:“爸爸,您煩我不要緊,可是不能煩食物呀!多好的包子呀!咬一口流油呢,您不吃要後悔的!”

龐善祖大聲說:“我說過,我不餓!”娜塔莎面帶笑容:“到了吃飯的時候了,您怎麼會不餓呢?您是不是有吃零食的習慣?吃吧。”“我從來不吃零食!”“那是怎麼回事呢?您不吃我做的飯,我很沒有面子。以後咱一個鍋裡掄馬勺了,您以後應該習慣我做的飯菜。”“你說破天我也不吃!”

娜塔莎說:“我想起來了,瓦洛佳說您喜歡吃麪條,您等着,我給你做麪條。”說罷回到廚房,擀了一個大面餅,用尺比着,劃成一條一條的。龐善祖走進廚房,看着娜塔莎的舉動,莫名其妙:“娜塔莎,你在幹啥?”“爸爸,您沒看出來嗎?我在給您做麪條呢。”龐善祖哭笑不得:“娜塔莎呀,你就別折騰了,你的俄羅斯大餐我是領教了,今後廚房你別沾邊了!”

商會副會長佟金墨站在書房裡,欣賞着牆上的字畫說:“善祖,你這大宅子真是氣派,回回來我都眼紅,回去就睡不着覺……哎,聽說你最近收藏了一幅鄭板橋的字畫?拿出來觀賞觀賞吧。”龐善祖說:“金墨兄的消息真靈通,我纔到手。真不湊巧,送出去裱糊了,改日送到府上就是了。”

佟金墨說:“好說。我今天來是和你商量件事。善祖,最近知非聯繫了一宗生意,利潤不低。日本軍隊要更換軍裝,這可是宗大買賣,我想和你聯手來做,有沒有興趣?”“佟會長,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和日本軍方打交道。”“你這個人,就是死腦筋。做你的生意就是了,和誰做不是做?”龐善祖說:“我比不了你。你家大業大,有輪船公司,有實力和日本人做買賣,我就不想摻和了。”

劉媽端着茶盤要去給客人送茶,娜塔莎要去。劉媽說:“你是少奶奶,又是新媳婦,不能拋頭露面。”娜塔莎說:“我得見見世面啊!”說着,端起茶盤走進書房熱情地喊着:“爸爸,老伯,請喝茶。”佟金墨吃驚地看着娜塔莎說:“善祖,這是咋回事?你僱了洋人做丫鬟?”龐善祖搖頭:“兒子不肖,自作主張,在外邊討了個俄國媳婦回來。”

佟金墨更吃驚了:“天德回來了?昨兒個知非還唸叨,說和天德有幾年沒見面了。”龐善祖說:“我這個兒子,咋能和你家知非比?當年他們一起在商專唸書,你送兒子到日本的東洋大學留學,天德呢?本來也可以去,可這孩子自作主張,說要創自己的事業,跑到北邊做生意,混了個吊蛋精光回來了。倒是沒空手,帶回這個老毛子女人,差點沒氣死我!”

娜塔莎笑嘻嘻地說:“爸爸,您怎麼總是願意生氣呢?我也沒惹着您呀?”佟金墨端量着娜塔莎說:“這丫頭長得倒是不錯,一臉的喜相。閨女,叫啥名啊?”“老伯,謝謝誇獎,我叫娜塔莎。”“家裡都有啥人?”“沒有什麼人了,所以我就跟着丈夫回老家來了。老伯,您是商會的會長嗎?這是個什麼官兒?”“我是副會長,商會是做買賣人的民間組織,我也不是啥官。”

龐善祖氣哼哼地說:“娜塔莎,你叫我說啥好?咋說你也是少奶奶,誰讓你拋頭露面的?回屋去!”娜塔莎面帶笑容說:“爸爸,我聽說老伯是貴客,不能怠慢了。佟老伯,我這樣做失禮了嗎?”佟金墨也笑:“沒有,沒有。你老公公,一貫陰陽怪氣的,是個怪胎!”

娜塔莎說:“不對了,您這樣說我的爸爸很不好,很不禮貌,我抗議!”龐善祖吼着:“娜塔莎,不得無禮!給我回屋去!”娜塔莎走了。佟金墨說:“嘿,這個丫頭,挺有個性!”

這時候,龐天德回來了,一見佟金墨,忙上前打招呼。佟金墨說:“天德,有幾年沒見,在哪兒高就啊?”龐天德說:“在東北邊境混了幾年,沒混出名堂。知非呢?還在日本留學嗎?”佟金墨得意地說:“早回來了,在關東軍司令部,給毛利司令做秘書呢。知非雖然是給日本人做事,我囑咐過他,禍害中國人的事不能做,相反,能替中國人說上話就多說。”龐天德笑道:“這樣最好。”

佟金墨接着說:“天德,當年你和知非,還有賈維金,人稱商專三傑,在海東也小有名氣。你的日本話最好,要是有意,讓知非給你介紹一下,找個日本人的會社謀個職業吧。”龐天德說:“謝謝您想着我,我爹說他要當甩手掌櫃的,貨棧讓我接手,我先把家裡的一攤熟悉一下再說。”佟金墨說:“也好。改日叫知非做東,請上賈維金,你們老同學聚一聚。”

龐天德試探着問:“聽說維金出事了?”佟金墨說:“可不是嗎,他給共產黨做事,進去了,可交代交代就沒事了。”龐天德點頭:“沒事了就好。”佟金墨故作神秘地說:“聽知非說,日本人挺看重他,進入特高課,混上刑事了。”

送走佟金墨,龐善祖生氣地回到書房抽水菸袋,見龐天德和娜塔莎回到書房,龐善祖陰沉着臉說:“天德,佟金墨和日本人打得火熱,他的兒子在關東軍司令部做事,他們是漢奸!對這樣的人,我們惹不起,可是躲得起。我不願意和這樣的人來往,也不願意你和他來往!”龐天德說:“爹,海東到處是日本人的買賣,我們不和他們做生意,那不是自己把生意路子堵上了嗎?”娜塔莎插上一嘴:“是呀,爸爸,我們只和他們做生意,這也沒有什麼。”

龐善祖說:“天德,我看你這次回來變了個人。以前你提起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齒,可是現在對他們很感興趣啊!”龐天德說:“人都在變化,環境變了嘛。”

娜塔莎順竿爬:“是啊,爸爸,以前咱們的老祖先都是猴子,現在都沒有尾巴了。”龐善祖厭煩地說:“一邊待着去,沒有你不知道的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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