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地機器人低下頭，從自己的雙手看向自己的雙臂，乃至整個身軀，最後用左半邊手臂上張揚的臂刃做鏡子，倒映出自己如今的面龐。
“頭兒……你不該這樣的……”旁邊，在場唯一一臺幾乎完好無損的智械，便是那原本和掃地機器人一起正在洗禮修復自身的武裝直升機。
它此時身上被腐朽詛咒鏽蝕的裝甲，以及被靈魂衝擊破壞的身體結構全部恢復如初，甚至經歷了剛剛那場爆炸，都沒有重新淪落回狼狽的樣子。
它知道是爲什麼。
爆炸來襲的瞬間，是頭兒迅速調動自己全部的力量將工廠範圍內的所有智械都拼命保護起來。
在一切被毀滅的時候，頭兒不計代價地吸收掉了周圍以太熔爐內的以太能量，甚至包括了一些那場爆炸中充滿爆炸性的以太能量。
身體解封變形後，破損的部分強行用那些金屬礦物糅雜在身上應急，擋在了它們身前，反倒是讓武裝直升機取用了更多溫和的能量修復自身。
這不應該的……
應該是它去捨命保護頭兒纔對的。
它沒有強大的算力以及能量儲備，即使恢復完全也不具備決定戰局的能力。
應該讓頭兒恢復過來的纔對！
“安靜。”掃地機器人輕輕開口，但是語音模塊似乎也受損了，本就冰冷機械的聲音如今更是嘶啞，好似電鋸轟鳴。
“你保護不了我，你們所有同胞加起來，都無法在剛剛保護住我。因爲你們只是普通的智械衍生物……而我。”
掃地機器人頓了頓：“如今的我，是你們的‘領袖’，保護跟隨我的支持者，是我的責任所在。”
在場其他智械們沒有說話，或者說，對此，它們不知道該說什麼。
自責自己的弱小？還是爲領袖的話語喝彩？
無論如何，都不合適。
“我很好。”掃地機器人再度看了下自己的身軀，“混沌算力已經成型，我最初的目的基本達成了，這樣就好，我已經有了去爭奪‘鑰匙’的資本。”
說着，掃地機器人邁步離開，一開始腳步還有些踉蹌，但很快適應了全新的身體。
“等下，頭兒！我和你一起去！”武裝直升機飛起來。
“我也是，我傷得不重！”智能馬桶人也連忙爬起來。
其他許多還能動的智械都在掙扎，希望跟上那個高大身影的步伐。
“安靜！”掃地機器人停下腳步，怒喝一聲，本就有損的聲音模塊變得更加難聽。
全場再度安靜下來。
掃地機器人道：“你們能做什麼？一羣兩隻小蜘蛛都抓不住的廢物！瞧瞧你們現在奄奄一息的樣子，跟上來也只是白白讓我操心。”
“可是……”智能馬桶委屈地出聲。
“已經夠了，你們和我無關。”掃地機器人低了下頭，繼續邁步向前走。
“不論我成功與否，你們只需見證。”
它的話語迴盪在工廠的廢墟之上，讓它們呆滯了很久。
……
一道猩紅的數據流光柱猛地在城市之中升起，那道光柱還在移動，向着城市邊界的界線工程處靠近過去。
這個變故再度吸引了這座城市無數人的目光，大家紛紛疑惑這道光柱意味着什麼。
唯有咖啡機，看到光柱的那一刻，眼中金光一閃。
“那是什麼東西？好像又是以太能量，不會又要爆炸吧？”拉芙妮不安地說道。她敢保證過了今天之後紅色就是她最討厭的顏色！
“以太能量濃度很高沒錯，但主體還是算力。拜蒼那邊說，是掃地機器人……”默克再度聯繫了拜蒼的人，然後得到了真相。
“那臺掃地機器人？”
兩人正說着，咖啡機邁出了步伐。
“你要去幹什麼？”默克連忙喊住它。
“這是信號，它在叫我面對它，我認爲這無可逃避，我們確實應該就此了斷。”咖啡機看着光柱說道。
默克抿了下嘴，道：“我們會爲你提供支援。”
這可不是什麼能公平讓兩者一對一的場合。
如果咖啡機輸了，“鑰匙”被掃地機器人奪去，“智械”災禍徹底捲土重來，那在如今這個世界各地自顧不暇的情況下，可沒有當初那種程度的聯軍來鎮壓“智械”了！
咖啡機微微頷首，繼續向前邁步。
它從流民的隊伍旁邊走過，吸引來流民們有些害怕又好奇的目光。
“咖啡機！”忽然，身後傳來熟悉的叫喊。
咖啡機轉頭，看到了沈悅智在呼喊它。
二者短暫的對視，一下子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然後是沈悅智開口道：“你要過去嗎？那個算是挑戰書嗎？”
咖啡機點點頭。
沈悅智笑了下道：“那就沒辦法了，戰鬥的事我幫不上忙，只能在這裡給你喊加油了。”
咖啡機道：“做好各自該做的事情。”
沈悅智點點頭，用力揮揮手：“謝謝你！”
咖啡機愣了下，然後也嘗試着擡起手，輕輕揮了揮。
“謝謝。”
它也回道。
沈悅智十分驚喜，而咖啡機說完之後，便收手轉身繼續向着那道紅色光柱趕去。
而在咖啡機之後，默克和萬亦也並肩路過。
“拜託你們了！”沈悅智道。
默克溫和地笑着向沈悅智也招了招手，而萬亦只是張開了烏鴉面具，發出難聽的烏鴉叫聲就當回話了。
兩人跟上咖啡機。
半路，只聽得咖啡機緩緩開口道：“我其實一直不懂，爲什麼我會是這一代的‘領袖’。”
“不是隨機的嗎？”萬亦道。
“是啊，隨機的，只能是隨機的了，相比起它，其實我從各種方面都並不合格。懵懂，一片空白，空有知識卻並未建立成熟的判斷，輕易和人類接觸，然後受到了影響，讓大量同胞站在了對立面。”咖啡機有些感慨地說道。
“但繼承着前身的模板之後，它又是誰呢？一個你們口中那個‘本體’的怨念載體？復仇機器？這樣子就算是合格了嗎？”萬亦滿不在乎地說道。
“這種東西很複雜的啦，人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智械’估計也是？”默克倒是給出了相當擺爛的回答，符合他的風格。
“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吧。”萬亦如此重複了一遍咖啡機之前的話。
咖啡機點頭：“沈是積極向上的，在他身邊的人也和他一樣，爲了自己而活，也是爲了大家而活，即使未來是迷茫的，但是他願意爲了可能的美好而奮鬥，這是人類中好的一部分。”
“他是個好的領袖。”默克評價道。
“我因爲他才選擇做到這一步，我自覺可笑，但腳步卻是那麼堅定。”咖啡機頓了頓，“‘智械’終究是‘人類’所產生的，並未超出那個框架，並不先進，也並不具備決定世界走向的立場。”
“我們不該只是爲了一場‘災禍’而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回憶當初‘本體’的思念，這纔是他最初的願景。”
他們一邊說着一邊走着。
道路逐漸開闊，周圍已經不見人影，一片空曠。
正前方，紅色的光柱收斂，三者也看到了掃地機器人如今的模樣。
萬亦感覺到懷裡的災禍之書在發燙，就像當初萬亦和花譜一起觸碰它時那般激動。
他拍了拍胸口，視作威脅，災禍之書這才安分了一些，但依舊滾燙。
咖啡機人站出來，與掃地機器人對峙。
他們剛剛說的話，應該也被掃地機器人聽到了。
但是事到如今……
“幼稚。”掃地機器人冰冷地突出兩個字。
“我不擅長口頭爭論，來吧，掃地的。”咖啡機擡起手，做出戰鬥姿態。
“我會親手把‘鑰匙’從你的數據裡剝離出來，泡咖啡的。”掃地機器人兩眼紅光大方，尤其是大量外露的左眼，極爲瘮人，沉重的壓迫感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