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袍男子悠然自得地看着布衣男子逼近,眼中迅速掠過一絲嘲諷。他站在原地,說道:“你能以後天武者之能站在我的面前,值得我的尊敬。但——也僅此而止了!”
在看見綠袍男子甚至有精力說話的時候,布衣男子便心道不好,但已經無力改變招式。在他的眼裡,倒映着綠袍男子的動作:他猛地踏地,低身沉腰,腳劃過似乎已凝成實質的空氣,產生一聲刺耳的氣爆聲。
接着,綠袍男子扭動腰腹,帶動手臂,成虎豹之勢,手掌變爪迎向撲面而來的拳頭。一切都在眨眼之間發生,他的動作迅猛至極,反手扣住布衣男子的拳頭,順着力道向後一扔,讓布衣男子一個踉蹌。
布衣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駭然,這簡簡單單的一招包含的信息讓他心中震驚,其中有着他無法企及的力量、速度。沒有力量,擋不住他的拳頭,而沒有速度,則抓不住時機。
而現在,他的下盤已經不穩,怎麼樣都無法抵擋接下來的一招。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綠袍男子沒有趁虛而入,而是重新負手站立,大喝道:“拿出你的武器!作爲武者,何以能夠空手而死?”
布衣男子眼中露出猶疑,又迅速變爲決然。就像綠袍男子所說的,武者沒有了武器,無異於文人失去墨筆,歌者損壞了嗓子,都意味着失去了精魄!
但是,只要拔出了武器,就意味着這場比試變爲了生死戰,這方場地變成了生死場!在大會開始之前,他們每一個可是都簽下了生死狀的——踏上擂臺,生死不論!
布衣男子將手放在刀鞘上,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手有些顫抖,像是抖動的篩糠,這在武者眼中是不可容忍的。他深呼一口氣,手重新變得平穩。
緩緩地,他抽出了刀鞘中的長刀,兩手持握,置於眼前。那刀身白亮,像是雪霜,又像是打磨光滑的明亮鏡面,倒映着他和綠袍男子的身影。
這時,周圍的一切都彷彿朦朧起來了,像是霧般消失,周圍觀衆的嘈雜聲響都變得模糊,傳不進耳膜。天地間唯一清晰的只有自己和對面的綠袍男子,於是他舉刀,衝鋒,衝鋒!
……
將目光從比武場內數十個擂臺上挪開,移向包圍着它們的觀衆席,便可以看到嘈雜的人羣。尤嬌兒和郭可便身處其中,像是一大盆米中潔白的兩點。
尤嬌兒如青蓮般端坐在座椅之上,旁邊傳來的是不間斷的竊竊私語和叫好聲。她扭過頭,大聲朝旁邊捂着耳朵的郭可喊道:“文進呢?他不過來嗎?”
郭可大張着嘴,好像這樣就能將聲音蓋過這嘈雜聲似的:“不知道!他剛剛趁李師不在偷偷跑遠了,現在估計在哪裡玩着呢!話說,他是修仙者,應該對武者大會不感興趣罷!”
尤嬌兒點點頭,再次將視線聚焦在比武場內。不知道爲什麼,旁邊的人羣爆發出一陣歡呼,那聲浪如潮水一般,順着空氣流了過來,在她的耳邊炸開,惶惶作響。
“也許是因爲一個人獲勝了吧。”尤嬌兒竊自想着,下意識地輕蹩雙眉,像是兩個彎月朝裡傾斜,留下一道好看的褶皺,宛如清澈湖面皺起波瀾。
說實話,武者大會和她想象中的區別甚大。她私以爲這應該是一場友好、點到即止的比試,就像說書先生口中富含俠義的對決,但事實卻給她了一個沉重的打擊。
這些人在拼命!就像一羣狼在搶食,兇狠、放肆,眼中閃着貪婪的綠光。他們真的是在下死手,雖然他們觀看的這幾場沒有死人(她很確定前幾天的比鬥死過人),但重傷的不在少數。
尤嬌兒看向其中一個擂臺,其上已經分出了勝負,失敗者的一隻手被廢,不自然地成九十度彎折,那痛苦得扭曲的臉龐隔着老遠都能看見。這景象狠狠地往她的靈魂裡鑽。
“他的手臂就像是一根折斷的木棒。”尤嬌兒腦海中突兀地浮現出這想法,隨即被她使勁地壓下,再也不敢深想了。她感覺寒意爬上了她的後背,像是沉浸在冰河裡,還有一雙無形的手拽着她往下似的。
又一陣歡呼將她從冰寒的水中撈了出來,但她心情沒有變好,反而感覺更寒冷了,就像溼着身軀被冷風吹拂一樣。順着歡呼的方向看去,一幅血腥的畫面在她眼前展開。
尤嬌兒忽然有了遮住眼睛的衝動,她扭過頭去,乾嘔起來,感覺胃部像是擰成一團的麻繩。旁邊的郭可關切地看過來,問道:“怎麼了,你不舒服嗎?”
“他倒適應得挺快,明明是那麼靦腆的一個少年……”尤嬌兒心中想着,衝着郭可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她再次向着剛纔的方向看去,發現觀衆們沒有感到不適,反而被血腥刺激得更加興奮了。
“真的是鬣狗一樣了,一羣聞到血腥味的鬣狗……”尤嬌兒感到自己一陣無力,就像渾身熱量都被冷水吸了個精光。她輕輕吐出了下一句:“就像鬣狗們在圍觀羣狼爭食。”
她強打起精神,這並不困難,因爲剛纔的冷水讓她識海通透,同時有種刺癢,像是被細針輕輕扎着皮膚。她將目光移到比武場中間,同時餘光掃見郭可正聚精會神地盯着擂臺,像是在認真地在做算術。
“你在看什麼?”尤嬌兒輕緩地說道,聲音像是柔軟的棉絲,和附近觀衆們的聲音相比,就好似雷聲中的蟲鳴。但郭可顯然是聽見了,指指擂臺:“我在研究這些人的打鬥方式。”
“也許在我們成爲修仙者之後,這些經驗會有些用處。”郭可平靜地說道,眼中閃着光,讓尤嬌兒想到了盛放的紫羅蘭,都是那樣的沉靜,平和。
“也許他比我更適合修仙……即使天賦有所不如。”尤嬌兒油然升起了這個想法。李無明已經把天賦的事情告訴了他們,但尤嬌兒現在覺得天賦從不是郭可的障礙。
就像奔騰不息的河流不會因一塊頑石而改變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