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小姐,這是皇上賜的毒酒,還請您尊旨"。

望着眼前慘白麪孔的宦官,少女爭辯道:“大人,小女子不認識什麼亂黨,又爲何賜毒酒?”

宦官望着眼前不過豆蒄之年的姑娘,心中閃過幾分不忍,這終究只是個孩子啊!但爲着皇帝的任務,他不得不板起臉孔:“三小姐作爲亂黨餘孽,自然應以除之,皇帝有言,若洛家不交人,便是滅族之痛。”

雖是早已知道母親一族的計策,也做好了身死魂消的準備,但到了這一刻,她還是有說不出的悲涼。因爲她是女孩子,永遠不可能繼承正統,便只好被推爲棋子,藉以拖延時間。

罷了,都是自己愛過的人,若有來世…還是不要有來世的好,骨肉至親尚且沒有真正愛過自己,就算再來一世又如何?

她行了一禮,露出了有些牽強的笑容:“麻煩大人了,耽擱您這麼些時間。”

說罷,她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在仰頭的一剎那,她看見頭頂飛過幾只嘶鳴的大雁。

北地…故鄉終究是不可再見了,那些愛過的人也不會回來了,這一生,便是如此…

身上格外的難受,胸腔裡好像憋着一團氣,卻再也呼不出了。她想要最後看一次天空,卻終究沒有半分力氣。

終於離開了,終於不用在這弱肉強食的時間受苦…

可一睜眼,她卻看到眼前驀的顯出一張臉。

那是男子俊秀的面孔,五官如同雕刻而成,讓人過目難忘。一雙鳳目中透出慵懶,正笑盈盈的打量着自己。

"哥哥…"望着來人,她終是喃喃自語。縱是心中曾有怨恨,在見到他的這一刻,也早就化爲了虛無。

男子將她輕輕抱住,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裳兒怎麼了?可是做了夢,怎麼還掉了幾顆金豆子?”

他的聲音還是那般溫和淡雅,就如記憶中一樣。也許是血濃於水,無論他怎麼做,自己終究是不會怪的。他是自己唯一的哥哥,是自己在這世上爲數不多的至親。

洛城…無論是這張臉,還是這個名字,都是她最熟悉的,卻也是最陌生的。她能夠理解他的選擇,卻也有些淡淡的感傷。只是,自己明明已經不在了,爲何可以看到他?

書上說,若是一個人心有不甘,便會不斷輪迴着曾經的經歷。那麼,自己也是在輪迴之中嗎?

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來了,若這真的是新的一生,她還能怎麼過呢?微微嘆了口氣,她問道:“哥,今日是什麼時候?”

洛城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裳兒莫不是過糊塗了?今日是慶德十三年的六月。”

慶德十三年?那距北庭和親、南地變局還有一年,那麼自己,距離上一次的結局,也就只有一年了。

一年又能改變什麼呢?況且又有什麼可以改變的呢?她已經把該做的都做了,卻終究還是躲不過那樣的結局,即便是再活一世,甚至是十世,恐怕都無濟於事。

正在迷茫之際,她卻聽到耳畔響起一個聲音:“做你想做的事,不然永遠都會不甘心,只能一次又一次輪迴。”

想做的事?什麼是我想做的事?她曾無數次想過這件事,卻從來沒有想到過答案。她的生命從未掌握在她的手中,她只是想保護好身邊的人,保護好這片土地的百姓,僅此而已。但說到底,這樣的願望離她太過於遙遠,又怎麼能實現?

努力的對哥哥擠出一抹笑容:“也許是最近有些累,竟把日子都忘了…”

洛城摸了摸她的額頭,見沒有熱度,才放下心:“我今日去茶樓見林公子,你想不想一起去?你要累也沒事,哥哥知道你最喜歡吃的是龍井酥,到時候給你帶回來!”

她點了點頭:“哥哥,我們一起去吧!”前世的時候他並不知道母親的打算,也從未苛待自己,無論如何,他都是對自己最好的人。

正當兩個人準備出門的時候,卻聽到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小姐,夫人又給您做了一件披風。雖說現在是夏日,但夜間還有些微涼,出入要小心些。”

她謝過母親和丫鬟,又讓那小姑娘把衣裳放在門外。實話實說,母親待自己一向是很好的,她或許也有自己的私心,但無論如何…

罷了…這些人對自己都是很好的,可惜自己沒有那個運氣。

從榻上下來時,她不小心扭到腳,走路一晃一晃的。見她額頭滲出些汗,洛城立刻將她抱起來,又是扇風又是找人療傷,看着比自己崴了腳還要難受。

哥哥一直都是這樣溫柔耐心的人,至少在她面前從未有過慍色。他和母親一樣,始終都小心翼翼的護着她,生怕她被風吹了,被日曬了,但這也讓她有些說不出的累。

雖說自己已經反覆提及不太疼,但哥哥依然一直抱着她,又將她抱到了馬車上。哥哥是喜歡騎馬的,但總不讓她騎,怕她受了傷。

可她從不是什麼弱女子,哥哥也教了她不少功夫和知識,她早就不是閨閣中只知道德言容功的小姐。也許是明白了些事理,她總是想去更遠的地方,總是不想只在哥哥和母親的羽翼下度過一生。

但對於女子而言,實在是無處可去的。哥哥已經對她很好了,知道她對外面的世界感興趣,就帶着她去兵營、去武館,甚至去花樓。哥哥常說,只要她開心便是最好。

爲了她,哥哥已經到加冠之年還是孑然一身。母親常戲稱人家姑娘一見到兄妹倆,便沒人敢嫁了。的確如此,之前有媒人來,哥哥還是帶着自己去,席間還不忘替自己餵飯。人家見他有這樣一個四體不勤的妹妹,立刻就嚇走了。

她總是勸哥哥不要對自己這樣好,但他總是說,兩個人是世上唯一的至親,終歸不可能分離。哥哥說的也對,血緣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無論何時都可以觸動人心底最溫柔的一面。

她怕死,也怕疼,卻終是替哥哥而死,若是讓她再選一次,應該也是相同的結果。她只是希望看到哥哥有個家,不然聽到她的死訊,難免會傷心。

想到這裡,她便輕聲問道:“林小姐會去嗎?哥哥,林小姐喜歡你,你不要老是挑挑揀揀的,人家已經很好了!”

洛城仍是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應該不去的,況且人家很好,只是你讓我怎麼放心下你,小傢伙?”

聽到這熟悉的話語,她忽然有些恍惚。前世母親的話再次在腦海中響起:“皇帝總是懷疑你和你哥哥不是我的血脈,他懷疑的人是你哥哥,這樣很不利…”

哥哥對自己是很好的,但不知道爲什麼,有的時候簡直是好的過分了。她見過別的兄妹相處,總覺得不會這樣親近。她曾經沒有懷疑過,但聽到母親的那句話,卻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皇帝爲什麼會懷疑母親一直藏着舅舅的孩子?難不成自己和哥哥真的不是親兄妹?可這不可能呀!舅舅是前幾年才獲罪離世的,他在的時候怎麼可能把孩子偷偷送給娘?孃的處境本來也不好,還不如在舅舅手裡撫養好。

思考片刻,她原本是想問哥哥這件事的,但後來想想,也完全沒有必要。若他知道,自然不會告訴自己;若他不知道,也就答不上了。

她沒有辦法接受哥哥不是一母同胞的血親,況且母親最終還是說這只是皇帝的癔測,她也覺得全無道理。在這種時候她沒有必要騙自己,應該還是自己想多了。

只是懷着這樣的猜測,她便覺得和哥哥的相處不像從前那樣自然。哥哥的另一個朋友,一向囂張跋扈的少將軍曾很多次嘲笑哥哥,說他這樣對自己,非得讓自己變成一個沒人敢娶的老姑娘。結果哥哥反倒是一副喜悅的神情,來了一句:“這不還有我嘛!”

不過,也許他只是捨不得自己罷了。畢竟前世自己想要去外邦和親的時候,他並沒有阻攔,反倒是任由自己去了。和親是一輩子都回不來的事,山高水遠,再無相見之日,但他竟然默許,只是讓自己想好。由此可見,他不過是出於關心。

她搖了搖頭,將滿腦子奇怪的想法拋在後面。不久就到了茶樓,依然是熙熙攘攘的景象。

哥哥怕她走的累了,還是一直抱着她。走上了一段樓梯,便是一間裝潢精美的廳室。

在最靠裡面的軟榻上坐着兩位青年公子,一人身着白衣,眉目淡雅,一看就似一位翩翩書生。另一人劍眉星目,容貌俊美,看着很咄咄逼人,倒像是武將。

這書生便是禮部尚書之子林深,他和哥哥平日一向交好,如今也在禮部做事。那位俊秀逼人的男子則是少將軍,承襲了父親的事業,倒也幹得不錯。平素一般都在守北疆,哥哥作爲他的副手,兩個人的關係卻依舊很好,並沒有因爲地位的差別而有什麼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