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偶遇，當然並不止於片石假山前的小橋上就結束了。
接下來，卓羣還想和貝璐多聊聊，就邀請她去博物館東面紫藤園的茶室喝茶。
或許是吃過了栗子已經覺得甜膩口渴。
或許是偶遇讓貝璐產生了一種緣分的感應。
又或許神秘的時間感應之下，在過去和未來曾經愛過卓羣的貝璐，天生就容易對卓羣產生好感。
貝璐根本沒怎麼多想，就很高興的接受了邀請。
於是接下來，在嫁接了文徵明手植藤的枝蔓之下，他們一起坐在了露天茶座的藤椅上。
這個時節，紫藤花只有花蕾，還沒到盛放的時候。
這點說起來雖然未免有點遺憾，好處就是此地清淨了許多，沒有太多的人過來打擾。
而且也不至於被過於濃烈的香氣薰到。
非常有意思，這簡直就像此時此刻，卓羣和貝璐相處的切身感受一樣。
因爲儘管卓羣知道眼前的這個青女孩，並不能與他做有關重生輪迴的討論，他們也沒有心靈情感的呼應。
但貝璐的天真無邪和青春洋溢，仍舊能讓他感到一種放鬆和親近。
當然，他也想更多的瞭解十七歲的貝璐是什麼樣子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這種好奇心源於情感深處，就像一個丈夫希望能看到妻子過去的照片和日記一樣。
一個服務員適時遞上了飲料單。
卓羣根本沒讓貝璐過手，就越俎代庖的替她點了拿鐵咖啡和提拉米蘇蛋糕。
他自己則要了一壺碧螺春新茶。
這並不是他大男子主義的霸道，而是因爲他充分了解貝璐的喜好。
另外也怕她看到價目表，產生無謂的心理壓力。
果然，這麼做一點沒錯。
還是初次嚐到拿鐵咖啡的貝璐，很喜歡這種味道，對提拉米蘇蛋糕也很滿意。
但同時也有點介意價格。
“我再要個勺子，你也來嚐嚐吧。”
“不，我喝茶就好。這塊蛋糕都是你的。”
“這個特別好吃。你爲什麼不給自己要一塊？難道很貴嗎？”
“不不，不是因爲價格，是因爲我是成年人了。對這種甜食，可沒有你這麼感興趣。”
“你在取笑我嗎？把我當成小孩子？”
貝璐臉紅了，勺子也停下了。
卓羣怕她誤會，趕緊解釋。
“沒有，你別多心，我非常非常尊重你。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當然，也不是所有成年人都不喜歡甜食。可能也有地域飲食習慣的原因。像你們這裡人，幾乎都喜歡甜軟、清淡。而我是北方人，口味濃重，偏愛鹹辣，這大有不同。”
“像你們姑蘇的糖粥、酒釀圓子、雞頭米羹，甚至於松鼠鱖魚，我也喜歡吃。但每次都是淺嘗即可，多吃就會發膩。”
“而反過來，像我拿大醬蘸菜是論盆吃的。你要看見我的吃相，那保準兒能把你給看傻眼。可要換你嘗一口，興許就能被大醬齁着呢。你說對不對？”
貝璐想了想，覺得是這麼個道理。
於是開心地笑了，又欣然吃了起來。
卓羣則趁機換了話題。
“哦，我們不如談談你吧。今天，你到底爲什麼會一個人來這裡啊？你家裡不是管你很嚴嗎？我剛纔真的以爲你父母就在你身邊，或者至少會有個女同學陪着你……”
漂亮的女孩子好像天生就會弔胃口的本事。
貝璐眨了眨眼，竟然調皮的說，“哈哈，我以爲你對我什麼都知道呢。你好好猜一猜……”
卓羣無奈的搖搖頭。
“拜託，我可不是神仙啊，又哪兒能全知全覺呢？難道你還不相信我，今天只是純屬巧合才偶遇的？”
“好了，看在我們還算有緣分，你又請我吃東西的份兒上，告訴你吧。”
貝璐輕輕一笑，終於不再打啞謎了。
“其實今天……主要是因爲我要寫一篇有關傳統文化的作文。明天就要交了，可全班只有我還在發愁。所以我纔來這裡……”
“明白了，蒐集素材對不對？”
“嗯……”
“具體什麼題目？也許我能爲你分析分析？不是我吹，我對寫文章是比較擅長的。”
“嗨，還不就是……傳統文化源遠流長什麼的……”
談到正經的學習，貝璐第一次露出坐立不安的神情，情緒明顯低落。
她盯着桌子，低頭呷了口咖啡，就沒話了。
卓羣卻認真起來。
“還有什麼具體要求嗎？”
貝璐依舊含糊其辭。
“呃，其實正是因爲沒有要求，我才……”
但至此，卓羣已經聽出其實是缺乏靈感的問題。
他決定再啓發一下，要不行就只好換個話題了，以免讓貝璐產生反感。
“這個題目很寬泛，但就因爲寬泛纔不好寫，姑蘇是個傳統文化極爲豐富之地。相信許多人會從詩詞歌賦、字畫陶瓷、文房四寶、甚至是古代建築這些高大上的東西下手。”
“不過，對於高中生來說，相關的知識積累薄了些，既難寫，也不容易和實際生活聯繫起來。”“我建議你不如換個角度，以小寫大，就從身邊熟悉的，又有趣的小東西下手。比如春聯、剪紙、小吃，禮儀和禮貌，甚至是《白蛇傳》這樣的傳說故事……”
還別說，卓羣不愧成天跟文字打交道的主兒，幾句話就輕而易舉點到了核心訣竅。
貝璐眼睛一下亮了，明顯思路受到了極大的啓發。
於是接下來，她不但對深入討論作文有了興趣，也開始詢問有關卓羣的一切。
“啊……你還真行。你是大學生吧？學什麼專業？在姑蘇哪所大學讀書呀？”
“哈哈，我已經畢業了。我是京城民大畢業的，學的新聞專業的。”
“難怪呢。那你現在是記者嗎？在姑蘇的報社還是電視臺工作？”
“我當過一段時間的記者，也有記者證，不過現在辭職了。因爲我覺得自己不需要領導管着我了。”
“真酷啊。想辭就辭？那你需要錢該怎麼辦呢？能馬上就找到新工作嗎？”
“經濟方面我倒不用發愁。不瞞你說，我在京城的時候買彩票，中了特等獎。”
這話一說，貝璐“咕咚”硬吞了一口她的咖啡，好似差點被嗆到。
“真的假的？”
卓羣喝了口茶水，點了點頭，再次確認。
“真的，大概幾百萬吧。如果你不信，我們可以找個自動取款機，我給你看看餘額。”
“啊？幾百萬!那你可太走運了。我要有這麼多的錢，一輩子都花不完了。你打算怎麼花？”
面對貝璐驚訝的表情，卓羣真想笑，可又怕她不好意思。
於是咳了咳，很認真的說。
“實話實說，我認爲這些錢也不是很多，我給了我的父母一些。剩下的，買了房買了車也許就沒了，生活裡還有許多需要用錢的地方。而且人不能光指望好運氣對嗎？永遠都需要努力，需要做些有意義的事兒。所以我休息一段時間後，大概還會做些投資，或者開辦個企業，找些自己感興趣的事兒做。”
貝璐更是由衷感慨。
“哇，這都不滿足呀？你還要當大老闆，聽起來我們就不是一個階層的。”
“這麼說可不對。你這個年紀呀，還無需考慮這些世俗的事兒。等你長大，你就會明白的。其實你非常優秀，天生就是應該活得精彩，受萬衆羨慕的人。我保證，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以後你絕對可以過上很優越的生活。”
“我優秀？你是說我的臉嗎？我只對這個有點自信。我的同學都說我應該去學表演，當明星。可我爸不希望我走這條路，他說娛樂圈不好，會毀了女孩子。而且我自己，也怕被人看……”
卓羣看得出貝璐的困擾是發自內心的，她在跟自己要建議。
於是想了想，認真的說。
“你爸的話有一定道理，娛樂圈確實不是什麼好地方，他的話你應該往心裡去。”
“但我也得說，你的容貌這麼美，其實是藏不起來的。無論你做哪一行，你身邊的人都不會視而不見的。”
“所以你低着頭，不是辦法。反而你需要習慣，需要懂得分辨。因爲在剩下的人生裡，還將有許多人會目不轉睛地盯着你，被你的美麗吸引，甚至追求你。你應該變得更勇敢，內心更堅強。”
“總之，一切的關鍵還是取決於你自己，我覺得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只要和別人接觸，先考慮考慮對方的目的。多想想你父親的話，你會知道該怎麼辦的……”
不能不說，卓羣完全是站在貝璐的立場考慮的。
但可惜他把自己太代入進角色裡了，反倒成了作繭自縛。
因爲貝璐馬上就笑了起來。
“你這人真有意思，要照你這麼說，那你接近我又是什麼目的？我該不該相信你呢？”
卓羣立刻啞口無言，愣了半天才支吾地回答。
“我……我當然也有目的了……這個我不否認。而且正因爲我接近你的方式，有點太冒失了。我怕你會感到不安和恐慌，纔不敢再繼續打擾你。至於目的，很簡單。我……我……在等你長大。”
“等我長大？”
貝璐很聰明。
她只帶看了卓羣一眼，就羞紅了臉地下了頭。
似乎全明白了卓羣的意思。
可這卻讓卓羣萌生了極大的罪惡感。
面對一個十七歲女孩的情動，他又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因爲他根本沒法坦言真正心裡所想。
“小姑娘，你可千萬別誤會，我只是在等另一個成熟的你，把現在的你取代。”
愉快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這一天的下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卓羣和貝璐在姑蘇博物館門口就必須得告別。
因爲走不了多遠就是貝璐的家了。
如果卓羣去送貝璐，很容易被貝璐的鄰居們看到。
貝璐就站在離卓羣一米遠的地方，小臉迎着西邊天際最後一抹橘紅。
看上去有點難過，很明顯是有些依依不捨。
“謝謝你，這個下午我過得很快活。不過我現在真得走了。”
“我明白，你當然不能讓家裡人擔心嘛。作文知道該怎麼寫了嗎？如果有問題，隨時歡迎你給我打電話。”
“嗯，好。我留着你的電話呢。”
“太好了。”
“可我好像忘了你的名字了，你叫……”
“我叫卓羣。”
“那好，再見，卓羣。”
“再見。”
此時似乎再沒什麼可說的了。
貝璐轉身，沿着小道走向馬路路口。
可以預見，她很快會在紅綠燈前等候，然後沿着人行道走過馬路，進入那通向她家的巷口。
而卓羣在目睹貝璐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則應該去找他的自行車，然後騎着回他的南方賓館。
但似乎感應到卓羣沒有走，貝璐即將走到路口時，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低頭又走了幾步，忽然，就像做出了什麼決定一樣跑了回來。
她的神色裡明顯帶着激動和緊張。
見卓羣充滿困惑，臉紅的解釋道。
“我……下個週日還會再來，還是這個時間……我很喜歡跟你聊天，如果你有空……有空的話……”
卓羣這還不明白嗎？
他毫無遲疑做出保證。
“我一定來。我也喜歡跟你聊天。”
就這樣，從這天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儘管卓羣細想起他和貝璐接觸的經過，整個古怪的過程讓他直想發笑。
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也非常複雜，恐怕很難準確的給出一個正確的定義。
可他必須得承認，能時常和這個十七歲的姑娘見見面，聊聊天，徹底緩解了他對那個成熟貝璐的思念和焦慮。
儘管這年紀的貝璐，性情還沒有穩定，非常難以捉摸。
時而幼稚，時而成熟大方。
但她相信愛情與夢想的力量，對生活有着本能的積極進取心。
非常輕易，就讓卓羣感受到了一種青春美好，因而也被感染得精神振奮，樂觀快樂起來。
這樣的感受是有成癮性的，讓人慾罷不能。
所以哪怕明知實在不該，自己在幹普天下所有父親最爲忌諱的事兒。
哪怕他明知這件事一旦曝光，會對貝璐的生活造成極大的負面影響。
哪怕他非常清楚，現在是貝璐的學業最需要集中精神的時期。
卓羣也沒法停止了。
他現在，除了多考慮一些，盡力做到保密。
也就是指望着貝璐的另一人格，能快點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