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
學生一到假期就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 一個個都在牀上睡着懶覺。寒冬來臨,被窩的溫度令人眷戀,孩子們一覺起來通常已經是正午了!
正當大家都在沉浸在夢鄉里的時候, 景深一家卻早早地出發了。鋼琴比賽的目的地在荷蘭, 他們一去就是整整半個月時間。小北每次到景深家敲門, 迴應她的總是空蕩蕩的迴響聲。停留, 轉身, 停留,轉身,在這樣的反反覆覆中, 除夕也越來越近了。
2000年2月4日,年三十兒。
一大早, 各家各戶就開始忙活起來。三姑六婆接連到臨, 熟絡的親戚絡繹不絕。大人們準備着年夜飯, 一衆小孩兒玩鞭炮吃糖果,景象熱熱鬧鬧。
許久不見的親戚總會調侃。
“你家小北這次又是年級第一吧!噯!看看我家這個小頑皮……”
“阿聰這次期末考得怎麼樣?都高三了, 想好考什麼大學了嗎?以後想做什麼呢?”
“言玉可真有能耐,一下子進步那麼多,可得教教你幾個弟弟妹妹……”
孩子們通常會被問得心煩,礙於家人在,也不好意思板着臉。除了這些讓人不耐煩的噓長問短以外, 家庭聚會倒也其樂融融。
年夜飯前, 範家的門被敲響了。
來人看着眼生, 景深遲疑了幾秒, “能幫我叫一下小北嗎?”
“姐姐, 有人找!”
小北見到景深時,小小的驚訝了一番, “你們纔回來?要不要進來坐一坐?”
“不用了。”他笑着遞了東西過來,“知道你愛吃這個!”
往下一瞧,是一盒進口巧克力。小北心裡暖洋洋的,知道他是特意給自己帶回來,臉上的笑容不自覺地漾開。
“快進去吧,外邊冷!”或許是被她的笑感染,他的神情更加柔和了,“藏好,別讓弟弟妹妹搶了!”
“嗯。”她擡頭莞爾一笑。
除夕夜,電視機被如約調到了中央頻道,《春節聯歡晚會》裡,一衆人吵吵鬧鬧,年夜飯在這樣鬧騰的氣氛裡度過了。凌晨時分,鞭炮煙花齊響,入睡時,卻是難以言述的寧靜。
新的一年,又是新的氣象!
早上,小北愉快地打開家門,一下子卻和言玉碰了個正着。
“去找阿深?”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小北點了點頭,不解他站在這兒的意圖。正思索着,只見面前的人把什麼東西塞到了她的手上。
言玉見她一臉疑惑,摸了摸脖子解釋道,“新年禮物。”
“啊?”小北看了眼手上的圍巾,粉粉的,毛絨絨的,十分暖和,她似乎想了一陣,半響纔回復說,“景深哥哥好像不適合這個顏色!”
“誰說給他買的?”言玉語氣暴躁。
她以爲他是爲了上回的事道歉,想要彌補那條弄壞的圍巾纔買了一條新的給她。結果……自己好像想錯了。“送給我的?”她指着自己的鼻尖。
他總算鬆了口氣,又咬牙切齒威脅道,“你敢送人試試?!”
明明是好心,卻總扮得惡劣,小北習慣了他的怪脾氣,倒也不覺得反感,接着道了聲謝。
“知道我對你的好了吧?”他覥着臉應了一句。
“……”小北沉默地低頭。
兩個人結伴到了景深家裡。
“小北和言玉來啦!大早上的,吃過湯圓了嗎?”徐雅親切地問候着。
“嗯!吃過了!”應下之後就走過去坐了下來。
得知好友歸來的消息,幾個人不約而同地約在了一起。令狐比他們還要更早一些,一到景深家裡就忙不停打開了電視機。
“昨晚上不是看過了嗎?”言玉不滿地盯着屏幕。
“今天是重播!”令狐再次強調。
“今年有‘小燕子’?”景深恍惚記得。
“還有‘紫薇’!”小北接了一句。
趙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逗得人發笑,觀衆樂呵成一片。
“……這蛇一下鑽水裡了!老虎就在那河沿兒上等,小樣兒!我就不信你不出來!過了一會兒,從裡邊鑽出了一隻王八,老虎上去就把它摁住……”
屏幕裡的人語氣一頓,令狐緊跟着模仿起來,“小樣兒!你穿個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
“哈哈哈~”自個兒差點笑岔氣。
“……”三人偏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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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了平淡無奇卻又驚心動魄的1999,2000年正式到來了。“四大天王”沒了往昔的熱度,“郭富城頭”不在流行,新一代偶像一炮而紅。互聯網的速度不停加快,可日子彷彿依舊緩慢。
天氣昏沉的日子,一家人走完親戚,回來之後就不再想出門。看看電視,聊聊天,偶爾幫着做一下家務,時間充裕。
“收——舊鍋舊盆舊電視……”樓下傳來了清亮的吆喝聲,擴音喇叭震得樓里人盡皆知。
“要廢紙箱廢報紙嗎?”李昭平打開窗戶叫住了他。得到肯定答覆,又轉頭喚了滿滿,“幫媽媽把東西拿下去,換來的錢自己留着買零食,哈!”
小北出門的時候想着順便把垃圾帶下樓去,剛碰垃圾袋就遭到了制止,爸爸範啓安誒誒幾聲,“新年可不興倒垃圾,先讓它放那兒吧。”
轉賣廢品的地方只搭了個簡陋的人力三輪車,停在寬敞的壩裡,等候人來,附近的居民爭先恐後往前撲,又是砍價又是搭話的,連小孩子也圍着一羣人唱歌轉圈,氣氛倒有些熱鬧活潑。
不願跟人推擠,小北無法,只能站在一旁靜待着。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纔去把東西給賣了。得了一點錢,就規規整整地揣進了口袋裡。
天空飄下濛濛細雨,夾雜着凜冽的寒風。正是下午的大好時光,擡頭一看,頂上卻是烏雲密佈。樓道里昏昏暗暗的,視線看不大清,隱約的光亮不至於照明。
景深剛從外面回來,一踏進樓裡就聽見了噔噔噔的腳步聲,不是細碎輕緩,也不是焦急的跑動,像是輕快愉悅的模樣,帶着點頑皮的意味。
“咚——”又是清脆的一聲。
緩步往上,他這才發現了那抹身影。小北往臺階上接着一蹦,很是輕巧,雙腳着地的瞬間,樓道里的路燈一下子亮了,聲控開關被她玩兒得不亦樂乎。
景深在後面看見了,莫名地想要發笑,正準備開口叫她,嘴脣輕啓,卻驚訝於她下一秒的舉動。
同樣的動作,只是多出了點不一樣的聲音。
“榮景深——”她嘴裡發出的音節細細的,柔柔的,每跳一步就叫一聲,彷彿找到了樂趣似的。
他的眼眸裡流露出近似於驚喜的顏色,可自己卻尚且沒有察覺。記憶中,她總是喚他景深哥哥,依賴的,調皮的,抱怨的,各種情緒都包含在內過。
出乎意料,明明應該覺得陌生,這聲連名帶姓的叫法竟然十分地悅耳,像是意味着別的什麼,沒有距離感,彷彿和以前大不相同。聽得出,她的語調愉悅,面容也應該是開心的。
那一刻,他心底的某個地方彷彿悄無聲息融化了。
景深怔怔地立在原地,可那個熟悉的人已經愉快地一步步往上去了。他忘了開口叫住她,鬼使神差地跟在她的身後。
“榮景深——榮景深——”她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不知道權當做了遊戲,還是別的什麼。她路過的地方一片一片亮開了,像是施了魔法似的。
陰影投射下來,小小的人在歪歪扭扭地晃動。
看着陰暗一下被照亮,他的心情有些難以言喻的微妙。跟着她的印記一步步前行,他走過的地方是她傾灑下來的光亮,這種感覺實在讓人覺得奇妙,答案在哪兒,他不得而知。心裡隱隱約約要冒出芽來,可卻遲遲沒有破土,彷彿被暫時的嚴冬給凍住。
儘管如此,還是依稀有些發癢的,不知道該撓哪處。
小北停頓一下,他也跟着停下腳步,配合着她的節奏。不願被她發現,只默默地凝視着。好幾次想要上前,好幾次想開口訴說,焦躁不安,躊躇不前,腳好像並不聽使喚。
那天,他跟着走了一路,五樓的距離,不知道怎麼會那麼漫長。
晚上,景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的內容全是關於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