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釘在原地。等你。」
望着喇叭響起的地方, 周梓笙眼底閃過一絲淡而精的笑,伸手揉揉紀然的頭頂,他輕聲道:“本來不想告訴你真相的, 想讓你就那麼單純地回到我身邊, 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不行呢, 你陷得比我預料的還要深, 要是再這麼放縱下去, 你就會遠得回不到我這裡了。”
紀然的大腦被那個突如其來的吻炸得一片空白,以至於她只斷斷續續地聽到見面、放縱、回到他身邊等不真切的字句,就在她努力地想要回憶起完整的原句並弄清到底有什麼含義的時候, 一個身影以極快的速度擦過她身邊,帶來一陣疾風, 緊接着聽得“砰”一聲, 重拳揮在臉上的聲音, 等她回過神來重新看清眼前的事物時,周梓笙已經倒在她面前幾步開外的地方, 嘴角沁出點點殷紅。
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感到渾身所有的血液瞬間都集中向心髒,胸口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幾乎不敢看向來人。那個站在她斜側方,眼睛裡閃着森冷寒光, 如同鬼一般的男人, 正是飆車趕來接她卻被紅燈所阻, 因而目睹了剛纔那一幕的旗翌晨, 此刻正以一種她從沒有見過的冷戾睥睨着地上的男人, 毫無感情的黑眸裡,滲着隱而未發的駭人的殺意:“你想死嗎?”
紀然身子一顫, 幾乎要暈厥過去,心想今天出門之前應該先翻一下黃曆,上面肯定寫着不宜出行和提防小人,不然她怎麼會被周梓笙偷吻成功,還那麼巧地被旗翌晨當場抓包呢?心裡哀嚎一聲,她明白自己是被設計了,只可惜還沒來得及輪到她發作,就見旗翌晨已向周梓笙倒地的方向再邁出一步,陰沉的臉色隨時可以掀起暴風驟雨。顧不上多想她便衝上去擋在他身前,抓住他的手臂央求道:“翌晨,不要再打了好不好?剛纔的事情我一定會給你解釋清楚的。”
“解釋?” 旗翌晨冷冽的視線緩緩落到她臉上,陌生得如同需要重新認識一般,就連話裡都藏着刺骨的寒:“你是想說你們並沒有接吻,是我看錯了?還是說,你捨不得你的老情人捱打,所以想求我?”
紀然直覺想反駁,張了張口卻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只是仰着臉,望着他雕鑄的面孔上那雙冷情的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那會是他用來看她的眼神,鋒利的視線如同雪亮的刀鋒一般,刺傷她雙眼的同時將她割得傷痕累累。鼻子一酸,她感到眼淚已經在淚腺裡奔涌,隨時都有決堤的可能,只得趕緊深吸口氣,將委屈生生地咽在肚子裡。
就在她努力抑制情緒的瞬間,旗翌晨冷冷推開她抓住他胳膊的手,面色陰鶩地要往前走。紀然回過神來,趕緊伸手使勁推阻他前進的身軀,吃力道:“翌晨,別把事情鬧大了,你先聽我解釋。”
周梓笙從地上站起身來,擦擦嘴角腥澀的血跡道:“紀然你讓開,沒什麼好解釋的。” 隨後將目光移向旗翌晨,脣邊淡淡的笑容此刻卻怎麼看都像是在挑釁:“不要做出一副受到刺激的嘴臉,就像你現在這樣。如果你真的懂怎麼愛她,就不會當着她的面和另外一個女人親熱,就不會害得她在牀上昏睡了那麼多天,所以如果你還有一點點爲她着想的話,就放她走。”
被戳中心底難以言喻的痛處,旗翌晨瞳孔嗖地縮緊,跟着凌厲地掃了紀然一眼。紀然被看得心驚肉跳,頓時反應過來他是誤會自己在周梓笙面前抱怨了,連忙搖頭解釋:“我沒有……” “就算我死也要帶着她一塊兒,所以讓我放她走這種念頭,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旗翌晨冷冷地打斷了她,眼裡迸出的厲光危險地鎖住周梓笙,一字一頓道:“以你現在的身份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你可不要忘了,當初可是你自己親手拋棄她的,而你現在,是別人的丈夫。”
周梓笙脣角的笑容瞬間僵住,再漸漸褪去,臉色有些發白,眼神卻逐漸犀利起來,顯然也是惱了:“我從來沒有拋棄過她,只是爲了她暫時離開而已。你呢,不過是她感情空白期用來填補空虛的工具,是她用來維繫李念生命的提款機!”
感到掌心下的手臂肌肉已盡數繃起,紀然意識到旗翌晨已瀕臨失控的邊緣,而自己阻擋不了他多久,這樣下去兩人勢必會動手,一旦打起來,誰知道他們最後會打成什麼德性,只能嗖地轉身盯着周梓笙,焦急道:“你走吧,別再把事情弄得更復雜了。”
複雜?周梓笙脣角勾起絲不易察覺的淺笑。事情越複雜,她的心就會越亂,越亂就會越出錯,越出錯她和旗翌晨之間的關係就越脆弱,於他,也就越有利。不緊不慢地鬆開脖子上系的圍巾,他解下來小心地疊好放到一邊,臉上閒適的表情彷彿他要做的事情不是狠狠打架,而是享用一頓優雅的法國大餐:“複雜麼?我不覺得,我只是給了大家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而已。” 頓了頓,他望向紀然,眼神意味深長:“你真的可以不在乎他跟那個女人的過去嗎?”
旗翌晨停下腳步,望着她瞬間安靜的背影,抓不到她的情緒。片刻之後,空氣中響起一個很輕很飄的聲音:“我不在乎。”
周梓笙聞言微笑,笑容裡夾着幾分高深莫測:“你可以把你剛纔說的那句話再對自己說十遍,而沒有任何遲疑嗎?”
紀然微滯,有些猶疑地垂下眼,望着地面沉默不語,似是陷入了某種掙扎。要說謊很容易,深吸口氣完美微笑眼神堅定,忘記自己是自己。只是,再漂亮的謊言,足夠騙過全世界的謊言,終究都有一個孤獨而悲哀的知情者,自己。
自從跟翌晨在一起之後,她就沒有去奢望她會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但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真的很希望他和旗璃之間的羈絆不要那麼深,深到她幾乎害怕她,不想再見到她。那個時候她才明白,原來有的女人,天生就可以讓別的女人在她面前擡不起頭來。
周梓笙在旁淡淡地,卻是一針見血地指出:“與其那麼在乎、那麼害怕、那麼提心吊膽,倒不如再選一次。如果以前你離不開他是因爲擔心李念,那麼現在你不用考慮這點,我可以完全地照顧李念,所以你可以毫無顧忌地選擇,選擇你真正想要的。”
時空沉寂了兩秒,沒有人動作。兩個男人都在等待,等待他們中間的女人做出反應。
漫長的停頓之後,冰涼而乾燥的空氣中,響起了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周梓笙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畫面,幾乎要以爲那是一場幻覺。
旗翌晨黑眸裡的冷冽破碎了些,眉峰微微蹙起,神情捉摸不定。
紀然緊咬着下脣站在周梓笙面前,僅半臂的距離,連睫毛都可以看得清楚,半揚在空中的手仍有些顫抖:“不要再說傻話了。” 聲音裡,透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虛弱。
周梓笙不能反應,只能僵硬地站着,沉默而複雜地望着她,儘量掩飾眼底藏不住的受傷,儘管她下手不重,可是卻比旗翌晨那拳要痛上千倍萬倍。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口,想問爲什麼,可是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望着他發紅的左臉和嘴角破裂的傷口,紀然知道旗翌晨那拳有多重,不禁眼眶酸澀,有點難過得想哭。她從沒有想過會這麼傷他,可是他卻在翌晨面前不斷地說些曖昧不清的話,之前還故意吻她讓翌晨看見,分明是存心要造成誤會,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也學會了用這些手段來對她。而且現在翌晨已經處在失控的邊緣,如果真打起來,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艱難地咬咬牙,她努力讓殘忍的話語自然地從齒間流出:“無論我和翌晨之間有什麼問題,那都是我們自己的事,和你無關,所以不要再錯下去了。我不是你的責任,你也沒有義務要保護我,你爲我做的事夠多了,不用再繼續做下去了,我受不起的,也沒有辦法回報你所想要的,你再這樣下去,最受傷害的只有你自己而已,你明白嗎?因爲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暗月灰星之下,他聽見她說,太遲了。身子晃了一下,耳邊卻清晰地迴響着那毀滅的聲音,太遲了,如同死神降下無情的宣判,將他一半的生命都葬入了墳墓,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空洞地在想自己爲什麼還存在着,想到要發笑。如果他遲了,那過去的兩年,究竟算什麼?
望着他血色盡失的臉,紀然如同被人扼住喉嚨一般不能呼吸,胸口被釘上了罪的十字架,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夠得到救贖。如果早知道會把他的人生扭曲成這樣,她寧願他們從來都沒有相遇過,她更寧願,當初他是真的拋棄了她。
定定地再望了他片刻,眸底寫滿千般複雜,她緩緩垂眸,讓睫毛剪輯掉眼前悲愴的畫面,絕然地轉身,在夜的霓虹中漸漸走遠,只留下一個纖瘦而飄忽的背影。
如同死亡在一個人絕望的時候會顯得親切,殘忍有時候,也可以是溫柔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