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平穩鎮定，像是跟我講了一件平常小事一樣，但他的話鏗鏘有力，結結實實地敲在我心上，竟然叫我羞愧難當。
我的確默默接受了他無數恩饋，他對我一直呵護有加，助我前進，幫我解難，我不能把所有的錯算在他身上。
說到底還是自己不夠強大，我憎恨自己多過了憎恨這個社會。
“走吧，跟我回家。我只是、想護着你。”張元青伸出大手，眉宇間倦意上浮，惹人憐惜，“我最近好忙，你懂事點，不要再給我增加麻煩和壓力。”
倘若我再拒絕就顯得矯情，張元青做到這個地步，我沒必要繼續埋怨。
路還要走，我離“聰明”、“強大”距離尚遠，需要他繼續指點迷津。
跟他一起回到別墅，他換了身衣服去廚房做晚飯，我站在一旁打下手，看他手指翻飛地擇菜，又見他飛速切菜，我不由感慨，“你這廚藝跟誰學的，廚師都不過如此。”
張元青將切好的蓮藕放進冒着肉香的砂鍋裡，繼而手撕香菇，“五年前我並不會做飯，獨自一個人在宋家溝什麼都得學，做飯是第一要務。農村的柴火竈雖然不好操作，但做出來的米飯味道特別好。”
他說的輕飄飄，我卻聽出其中的艱辛，因爲那時候宋大成懶惰成性，我除了下地種糧種菜，回家還要洗衣做飯，農村的柴火竈很不方便，尤其是下雨天不好點着，我算是點火老手，還經常把廚房弄得煙霧繚繞，嗆得自己咳嗽不止，鼻涕和眼淚齊飛。
說來慚愧，給宋大成做了兩三年的飯，我的廚藝並沒長進，僅限於把飯做熟，烤紅薯和土豆倒是有些本事。
“宋野草，我爸這人是泥腿子出身，他是偏遠山村小混混的兒子，後來乘着改革開放的春風，從山溝闖了出來，依靠三寸不爛之舌得到我母親的信任，在我外祖父的幫助挖到第一桶金，後期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便到處沾花惹草傷透了我母親的心。”
張元青動作嫺熟地攪了一下砂鍋，認真地看着我，“我告訴你這些，除了想讓你更加了解我之外，還想告訴你，我跟普通的富二代不一樣。我對感情認真、執着、乾淨。”
他的眼睛有種攝人心魄的魔力，我不敢繼續直視，臉蛋不知不覺間燙了起來，緊張地轉移視線，卻被他的大手挑住了下巴，他的臉逐漸靠近，表情虔誠深情，我猜出他要做什麼，慌忙推開他，結結巴巴地問：“你、你爲什麼、喜歡我？”
看出我的抵抗和害怕，他鬆開手，一邊切牛肉一邊笑，“真正的喜歡是沒有原因的，不會考慮利弊，不用權衡得失，僅僅是因爲心動，跟心臟跳動一樣，自然而然，就像你無條件地喜歡顧南風一樣。”
這番告白的確叫人動心，倘若一年前他這樣給我說，我會感動地淚流不止，化作一支無助的蔓藤緊緊纏繞在他這顆參天大樹上，但我已經遇到了顧南風，雖然他現在正爲了別的女人奔波操勞，但我知道他是愛我的，而我更無法忘記他。
“張元青，謝謝你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跟你女朋友相比，我更想做你的下屬，倘若你不願意，我們還是各自相忘的好。”這些話的確無情，但我不想利用他對我的好感，假意答應他，從他身上獲取不該得到的好處和便利。
滿以爲他會生氣，哪知他嫺熟地切着菜，輕巧迴應，“我知道啊，我喜歡你跟你喜不喜歡我沒有關係。我張元青喜歡別人欠我的，不喜歡欠別人的。”
跟他一起收拾好晚飯，李揚跟李凱才下樓吃飯，我一邊往出來端菜一邊埋怨，“你們在家不知道出來幫忙，不曉得張元青身上還有傷啊。”
“哎呦，小媳婦知道心疼自家相公了。”李揚眯着眼笑話我。
李凱去廚房端飯，面無表情地解釋：“我跟李揚除了會泡麪什麼都不會，叫我們做飯還不如叫我們出去打架。”
“我們都沾了你的光，能經常吃到元青做的飯，要不然天天叫外賣。廚子的手藝哪有元青的好！”李揚比李凱活躍，總喜歡玩笑，尤其是有意無意地在我面前提及張元青的好，這樣的下屬真是操碎了心，什麼都管。
一頓飯在李揚的打趣下結束，吃完飯李凱一聲不吭地端着碗去廚房洗刷，我本想幫忙，李凱面無表情地瞪了我一眼，嚇得我立即逃出廚房。我有點好奇，李凱這樣一個肅殺之人是怎麼被聒噪的周文娟拿下的。
“今天聽徐國鋒說，錢開進了逍遙苑？”雖然當時在氣頭上，但我依稀記得徐國鋒這樣說過，可我又記得徐國鋒進了局子，連蔡世傑跟胡永宏都撈不出來，他是怎麼出來的，又是怎麼進入逍遙苑的？
張元青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身上穿着一件菸灰色的針織衫，似乎有點大了，空蕩蕩地掛在身上，他最近又是受傷住院又是到處奔波，瘦了一點。
“錢開就是我們之前說的‘第三人’，我把他從局子裡撈出來了，自他進了局子，蔡世傑生怕惹火上身便棄他不顧，他對蔡世傑死了心，陷入絕望和無助，所以當我伸出援助之手後，他至少現在對我感恩戴德。用他權衡逍遙苑的關係，挑起徐國鋒跟林浩然的矛盾最合適不過。”
出來混的人總有些狠辣手段，爲了利益不見得能持久地堅持道義，我問：“倘若徐國鋒跟林浩然接連倒下，錢開豈不是在逍遙苑一人獨大？萬一他生了二心，跟你唱反調，你該怎麼辦？”
張元青看了李揚一眼，得意地誇讚道：“看見沒，我的徒弟很快上道了。”
李揚笑的無奈，“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嘍，你的……徒弟怎麼會不優秀呢。”
我不好意思地跟着李揚一起傻笑，爲自己的進步感到高興。
張元青逐漸斂住笑意，道：“我目標是整垮蘭亭，逍遙苑對我構不成太大威脅，錢開是老油條他明白我的心意，我跟他相互合作並未產生直接的利益衝突，倘若他想拿這件事威脅我，那麼他的軟肋可比我多，他那一兒一女都是他致命的軟肋。而我，只有一個。”
他刻意朝我挑眉，赤果果地暗示，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我假裝聽不懂，實則心中已有盤算，一定要變得更加強大，歷練出一身本事，免得連累了張元青。
張元青又跟李揚閒聊幾句，李凱收拾完廚房準備告辭，他還沒來得及出門，客廳的門鈴響了，李凱看了一眼監控顯示屏，對大家道：“蔡世傑來了。”
李揚頓時嚴肅下來，自言自語道：“他來做什麼？莫不是敵不住孤狼的窮追猛打，上咱們這求外援了？”
張元青微微蹙眉，對我說：“你進臥室看電視去，沒事不要出來。”
然後對李揚道：“開門，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