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我查過了,文大人是五王爺的人,孟大人和路督頭是太子的人。”螓希說着,托腮嘟起了嘴,“這次我們撞見的董大人,又是七王爺的人。莫非,這殺人兇手並非是哪一派的人物,只是仇視權貴?”
溯央笑了一笑:“或許吧。只是我私心裡覺得應該不是這麼簡單。”
螓希不再插嘴,替她斟上清茶。不一會兒,廖奉霆身邊的一個伶俐僕從進來,給溯央見了禮,道:“才得着消息,太后鳳輦約莫明日便能到北臨。”
溯央心裡頓覺一寬,叫螓希拿銀子給他罷了。那人走後,螓希不禁喜道:“太后來了,必能庇佑主子,不受那些魑魅魍魎的侵擾。”
溯央苦笑一聲——她原並不願意受太后的蔭佑,可如今卻不得不依仗着一派的力量。若是太后駕到,情形大抵會好上很多——一尊金身菩薩,敢動的人畢竟少之又少。
螓希笑着替她拿來一件粉領繡金色團花的袍子,道:“今個天氣真好,主子,不如出去走走?”
溯央嫣然一笑,換衣綰髮,就帶着螓希走了出去。
春日無邊,豔陽高照,一片暗雲卻從天邊飄來。
溯央甫一出門,便覺得有些異樣。
院子裡幾個女眷都是嫋嫋婷婷地信步走着,看見溯央出來,臉色都變了。素日裡都會圍上來郡主長郡主短地逢迎討好,今日卻像見了鬼一般,有志一同地避開了往回走。
待她們走得沒影了,月亮門洞裡鑽出兩個小廝,遠遠兒見了溯央,低聲竊竊了幾句,也轉身極快地溜走了。
明明是青天白日的,溯央只覺得一陣惡寒從背後升騰而起,再也無心觀賞這大好春色了,低低問螓希:“我今兒可有什麼不妥嗎?”
螓希上下打量她一番,也是一頭霧水地搖搖頭。
兩個人一時相對無言。院子裡頭漸漸歸於寧靜,只餘頭頂上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和黃鸝鳥跳躍之間啾啾而鳴。
那雲一寸寸地挪過來,霎時風起。
溯央的衣襬被吹得翻飛,她心中卻極明晰地感覺到了不詳。
雲已蔽日。
她見那回廊盡頭飄起一片衣角,一
隻手輕輕向一個方向指了一指。
看那皎白的腕上是自己相贈的那隻碧玉簪子,溯央心下已經明白了。拽了一把螓希,悄悄地往那手指方向的一間廂房而去。
那房子並不寬大,門虛掩着。因着陳年累月落了些灰,硃紅色大門已經成了暗紅色。
階前亂草生長,嫩綠碧青,倒別有一番野趣。
溯央推門而入,穆九果然正襟坐在廳中央,看她進來,忙起身去攙。
她寬寬挽了一個尋常雲髻,衣衫還是上回去見溯央時那件略大的新衣。首飾一件沒戴,僅耳上掛了兩隻白潤的明月鐺,素顏清淡,麗質天成。
溯央巡視屋內,見周遭桌椅立櫃,都是用了多年的傢什,已經泛黃陳舊。難得被褥齊整,窗明几淨,倒是清靜文雅得很。
穆九往她手裡遞了一杯清茶。見她打量,臉色一紅:“對不住了,勞郡主大駕來寒舍。只是當衆說,阿九覺得不妥。”
溯央擺一擺手:“不必客套。九姑娘,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穆九神色一肅,秀眉微顰,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地猶豫一番,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昱王爺和昱小王爺被七王軟禁了。”
“啪嗒。”溯央手裡的茶杯落到地上,打了個粉碎。一瓣瓣潔白如雪,飛散開來。
她的嘴脣哆嗦了一下,神色滿是迷茫——
軟禁?按說昱王是七王的王叔,七王有什麼資格軟禁他?難道七王的勢力已經大到這個份上,連人倫也不顧了?皇上呢,皇上如何會眼睜睜地看此等事情發生……?
穆九彷彿知道她想什麼,微微搖了搖頭:“皇上似是默許了。太后還在來北臨的路上,大約尚不知情。七王爺這一招殺雞儆猴,奇怪的是皇上居然一句反對都沒有。”
溯央癱坐在太師椅裡頭,微瞑雙目,不能做聲。
軟禁——京畿裡朝堂中早已經有過先例。前些年五王爺軟禁了一名在皇上面前彈劾他的旁支親王,最後那小小的王爺竟然被偷偷流放關外,皇帝連想要搭救都來不及。
義父,義弟……
多年以前,她還是頭梳雙髻、青澀稚嫩的小丫頭。慈父新亡,蒙
皇帝招入宮中封號。她自來早熟,曉得宮闈的厲害,是以面無表情地自處,不願同任何人親近。
那一日大殿之上,她還清楚地記得皇帝笑着對昱王爺說:“王弟,你家只誠德一個小子,這小丫頭很是伶俐,朕賜她做你的義女如何?”
她怯生生地看着昱王爺。昱王不過二十來歲,英姿秀挺,英氣逼人,他看了溯央一眼,她只覺得那目光凌厲,卻不肯畏縮,直直地回望過去。這兩下一交鋒,昱王爺眼中已然多了幾分激賞。
他帶她回了王府,那時候小王爺還是個奶娃娃,霸着她的衣角蹭鼻涕。他連話也說不全,卻天天喚着“央央、央央”,要她幫他收拾會惹來一頓打屁股的爛攤子。
昱王爺陪着他們一起長大,請來最好的先生教他們識文斷字、琴棋書畫。他亦父亦兄地待她,小王爺則像個弟弟般賴着她,過了些年,螓希又被指給她貼身服侍,如姐妹一般。那段時光,是她喪父之後最知足的日子。
直到昱王妃打了她一個巴掌,罵她逆背倫常狐媚惑主,弄得昱王父子鬩牆,她才幡然驚悟。小王爺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要靠她維護的娃娃;昱王爺待她更是好得超過一般,那日聽聞此事極是震怒,直接送昱王妃回孃家反省三個月不得歸府。
她從螓希那裡知道民間傳聞,心裡除了苦悶,更是惶恐。她的心清純如紙,哪裡經歷過這種流言蜚語。
太后不日便招她入宮。原因大抵不是因爲憐惜她,而是因爲昱王身爲太子一黨,太后生怕因名譽虧損而有礙太子繼位。
她雖深諳原因,卻也私心裡感激太后——若非如此,只怕昱王爺的名聲都被她一人敗光了。所以太后拿她當一步棋,趁皇上派昱王父子離開王府去鱗星之時,匆匆用一頂小轎將她嫁了出去,她也毫無怨尤。
而如今,突蒙大難,她要如何才能保得他們周全?
她猶自十指扣掌,心急如焚,那邊穆九銀牙一咬,道:“郡主,還有一件事。阿九得到的消息,替七王爺想出這條計策之人,是,是……”
“是誰?”
穆九略一躊躇,到底吐出一個名字來。只把溯央震得面如白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