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這一章的時候,我已經出獄,時間是2013年1月11日。
獄內用的東西全都扔掉了,除了一部筆記本電腦,我還得用它來寫“回憶錄”。
作爲一個被人罵做“吃裡扒外”、“內奸”、“抓耙仔”(臺灣稱呼)的線人,註定是孤獨的,我已經習慣了。
沒有人來接,我孤零零一人拎着小包從高牆之內走出來,開始了驚險而香豔的一天。
剛走出大門,兩名黑衣人突然從一輛黑色尼桑轎車內跳出,舉槍朝我射擊。多年的線人經歷造就了我敏捷的身手,我縱身躲到牆邊一隻大號垃圾桶後面。
一梭梭子彈把硬塑材質的垃圾桶打成一塊塊碎片,裡面的垃圾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四下飛濺。
藉着漫天垃圾的掩護,我縮着身子沿着牆角快步逃命。忽然,一輛奔馳吉普停在我身旁,副駕駛車門突然打開,駕駛汽車的是一名女子,她示意我上車。我也不知道她是好人還是壞人,但掃了一眼車內沒有其他人,索性賭一把,縱身上車。
透過後視鏡,我看到槍手們鑽入了尼桑車,在後面緊追。一梭梭子彈打在我乘坐的奔馳上,幸而車身防彈,否則我早就成篩子了。
開車的女子沉着自信,就像是玩遊戲一樣駕駛着汽車,不一會兒就把後面的尼桑車甩掉。
大難不死,我鬆了口氣,這纔有心情細細打量一下身邊這位“救命恩人”。她三十歲上下,身材高挑,盤着頭髮,大眼睛格外有神,身穿紅色裙裝,腳上穿着短皮靴,英姿颯爽,乾淨利落。
我說了聲“謝謝。”
她沒做聲,把車開到郊外的一處別墅區,領我進了一棟三層小樓,這纔對我說了第一句話:“這裡絕對安全,你可以放心了。”
我說:“謝謝您的俠義之舉。救命之恩,終身難忘。”
她說:“我不是活雷鋒,也不需要你知恩圖報,你把老K臨死前留下的東西給我吧。”
老K臨死前給了我三件東西,讓我轉交其情婦舒音。並說,舒音會主動聯繫我。爲了防止別人假冒,他還教我接頭暗語,能對得上的就是舒音。
因此當她管我要東西的時候,我沒出聲,等着她說暗語。
她盯着我的眼睛,幽幽說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這正是暗語,我對道:“茫茫的天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花正開”。
她又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對道:“彩雲飄飄,情在燃燒;愛在跳躍,落在懷抱。”
她又說:“紫氣東來,皓月當空,我是舒音。”
全都說對了,看來她就是老K的那位情婦了,就說:“舒小姐,你好,咱們是一家子,我叫舒奇。”
她說:“Sorry,我姓陸,陸舒音。”
“嘿嘿,”熱臉貼到人家冷屁股上,我尷尬地笑了一聲,從包裡掏出一本書給她,說:“這就是老K給你的東西。”
她翻了翻書,問我:“另外兩樣呢?”
我說:“只有這一樣。”
她側着臉,用美麗的大眼睛望着我,顯然不相信。
確實有三樣,除了這本書還有一部破舊的三星直板手機、一個U盤。爲了二十萬的線人費,我把手機給了馬宏琪,但那個王八蛋拿走之後就音信全無,全然不提後續線人費的事兒;至於那個U盤,我在出獄前特意打開看過,裡面有數個文檔,但都是用黃羊語寫成,我看不懂,但估摸裡面可能記載老K藏寶的地方,就打包傳到我的163郵箱,日後再破譯它。
老K之所以如此信任我,臨死前讓我轉交這三樣東西,一是因爲老鄉關係,二是因爲我對其無微不至的照顧。
在我被轉入B類犯人監區的前一天,老K突發急症,被送進重症病房,生活不能自理。按照監獄規定,其護理工作應由同監區的犯人承擔。在馬宏琪私下運作下,我進監區之後直接被安排去照顧他,如此一來,也免去了被一羣飢渴的囚犯爆菊之苦。
我是幼師本科畢業的高材生,端茶送水,接屎接尿是我的強項,不分晝夜地伺候他老人家,把他照顧得舒舒服服、乾乾淨淨。他雖然說不出話,但是我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得到。
一個月之後,他的語言功能基本恢復,就和我聊天,當他得知我們倆的老家只有一河之隔、並且我和大猛是好兄弟的時候,親近感倍增。
他問我大猛一家還好麼。
我說:“大猛因爲搶劫被判無期,他父母很傷心,足不出戶,整日哀哭。”
他愣了一下,面露惋惜:“要不是我忙於生意,早該回國救濟下他們一家,那樣大猛就不至於身陷囹圄。”
我暗笑:“你自己也在號裡蹲在,還惦記着別人呢!”
他問我:“大猛這孩子是不是撒尿特別高、特別遠?”
我很驚奇:“是啊,天下第一,無與爭鋒!您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他得意的笑了:“這是我們家族獨有的優良基因,我也很牛。小時候家裡來了客人,父親泡了一壺茶,但是不給我喝。我一生氣,就站在五米多遠的地方脫掉褲子,一柱擎天,精準地尿到客人的茶碗裡面。”
我說:“佩服!!”
他也問過我因犯何罪入獄。
我回答:“傷害他人身體罪。”
我的罪名其實是“執行特殊任務不當罪”,通常只有臥底、線人才會犯此罪。司法機關爲了保護我們,通常採取以下做法:法院不公開審判、判決後封存卷宗,入監登記時改換成相近的罪名。我的入監登記表上的罪名就是“傷害他人身體罪”。 如果監獄內的其他犯人知道我幹過線人,沒人會願意接近我我,甚至會打死我。
元旦 前夜,老K病情加重,身邊只有我。
他顫抖地從貼身褲袋裡面掏出鑰匙交給我,示意讓我打開牀頭櫃,裡面放着三樣東西:一本書、一隻U盤、一部破手機。他說自打入監,這三樣東西從未離身,如今要走了,請我出獄之後務必把它們轉交給情婦舒音,並告訴我接頭暗語。
我問:“舒小姐怎麼會知道東西在我這裡?”
他說:“幾天前,我趁你睡覺的時候和她通過電話,讓她馬上回國見我最後一面,但是她被國外警方要求協助調查,八號才能回來。我就告訴她如果我挺不到下月八號,就把東西給一個叫舒奇的人,讓她找你要。”
我當即表態:“我辦事,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