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二月二日，龍擡頭。
這一次，已經開了自家工作室、而且人就在順天府的李謙，沒有再拒絕金曲獎的邀請。到了金曲獎頒獎典禮的當天，他和齊潔一起，陪着廖遼和何潤卿到了頒獎典禮的現場。
只是這一次，他來了也白來。
其實也並不算太過出人意料的，他和何潤卿一樣，空手而回了。
就連廖遼，明明在過去的1996年裡，她絕對是國內歌壇最最當紅的歌手，一張《濤聲依舊》也絕對稱得上是大殺四方，整個國內歌壇，無人能敵。可最終，在年度最佳專輯和年度最佳女歌手的競爭中，她還是輸給了李珺如和甄貞，最後只憑借《濤聲依舊》這首絕對金曲，拿下了十大金曲的第一名。
而本屆金曲獎最大的贏家，顯然是李珺如。
剛剛出道，第一張專輯，她就一舉拿下年度最佳專輯和年度最佳新人兩個大獎，在未來，她的前途幾乎是被一致看好。
而最失意的，毫無疑問是黃玉清。
他攜帶巨大的優勢而來，本來是年度最佳專輯和年度最佳男歌手的有力競爭者，但偏偏，如果年度最佳專輯輸給廖遼的《濤聲依舊》，那還好說，可《濤聲依舊》沒拿到，反倒是李珺如的《嫁給我！》拿到了，讓他心裡顯然惱怒之極。
更不要提，在年度最佳男歌手的競爭中，他還最終輸給了趙信夫。
只是，在頒獎現場，所有人臉上卻都是笑容滿面，似乎在這裡，永遠都不可能會有人類的爭鬥心、妒忌心。
在最佳作詞和最佳作曲先後頒發之後，廖遼臉上就已經有點難看，等到年度最佳專輯也頒發了，她臉上的表情就已經是相當憤怒，還好她清楚地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所以，即便是心中再怎麼怒氣沖天，在這裡，也就是片刻之後，就調整了過來。
事實上，她們今天和李謙此行，是典型的場外熱、場內冷。
自從趕到頒獎現場，一撥又一撥的人就不斷過來攀談、交流，而且全都是這個圈子裡數一數二的權力人物，都是各大公司的老總級別。而他們雖然什麼都沒說，只是簡單地寒暄，但李謙和廖遼等大家心知肚明的是，他們都是爲了李謙工作室接下來的發行代理權而來的。
只是他們還不知道，李謙已經決定誰都不靠，要自己做發行了。
於是，等到典禮結束，他們一行四人在收穫了一座年度金曲的獎盃之後，便直接打道回府，既沒有搭理某些人暗示可以再談談的邀請，也刻意地避開了所有記者的採訪。
他們心裡都很清楚：至少今年，並不是屬於他們的榮耀時刻。
…………
發行問題，如今已經成爲李謙工作室的頭等大事。
所有相關工作人員召集起來開會，制定計劃，分派任務，已經是最基本的了。這個時候，李謙雖然自認實在不懂這個，關心之下，卻還是忍不住跑過去旁聽了會議。
齊潔壓力很大，但顯然信心很足。
不得不說，人都是鍛煉出來的，一年多以前，她還只是一個普通的語文教師，後來辭職了，也只是跑去做化妝品銷售員而已，但一年多之後，一是她已經經歷過許多事情，積攢了很多經驗和見聞，二是這一年多以來，她幾乎每天都在不斷的學習。所以現在的她，即便是面對事關工作室生死的大事，也已經可以鎮定從容。
至少是，站在李謙這個外行的角度來看，她制定的發行策略，很合理，也很完善，讓李謙感覺不到有什麼明顯的漏洞。
而關鍵的是，此時的她整個人身上所帶出來的那種氣質，已經開始讓人下意識地就願意去信任她，讓人相信她能把這件事情做好。
當然，事實上李謙知道，所謂做好，哪怕是賣到三百萬張，也很難。
因爲這對於李謙工作室，對於齊潔來說，是真正的從零開始。
所以在散會之後，李謙特意留下，等與會的工作人員都走了，他想了想，對齊潔說：“不要有太大的壓力，能賣成什麼樣，就算什麼樣，不管是我還是廖遼，都不會在意最終賣出去多少的。所以，你盡力做就好。”
齊潔聞言笑笑，平靜地說：“我說了你可能不太理解，事實上，現在的我，喜歡壓力！”
李謙聞言愣了一下，然後挑挑眉，淡淡地笑了笑。
…………
作爲一個純粹的音樂人，其實李謙更願意相信質量決定銷量。
所以，他一邊把發行的事情交給齊潔去帶隊，讓她放手去做，一邊卻反過來，對接下來的兩張專輯的錄製，越發的用心、越發的精益求精。
當然，也越發的苛刻。
李謙工作室，第一錄音室。
“停！”
廖遼正錄到一半，自己感覺還湊合，突然聽到這一聲停，她愣了一下，然後擡頭看到玻璃窗外的李謙真的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而伴奏也隨後停下來，這才知道李謙是真的叫停了，忍不住就摘下耳麥，打開門走出去，問：“怎麼了？”
李謙坐在椅子上，手揉着下巴，眉頭微微皺起，自己尋思了片刻，道：“你唱得很好，但我總覺得……總覺得味道還不對。反正是……差了點什麼東西！”
廖遼扭頭跟也已經摘下耳麥的何潤卿對視一眼，忍不住走出來，問：“差了什麼？”
何潤卿想了想，也忍不住看向李謙，道：“我覺得不錯呀，這首歌裡的那種清冷、孤獨，差不多都出來了。”
然而李謙搖搖頭，使勁兒的揉自己的下巴。
兩女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因爲誰都搞不懂李謙所說的差了點什麼是到底怎麼回事，廖遼就乾脆走過來，戴上耳麥，示意錄音師給自己重放，而何潤卿也隨後拿起耳麥帶上。
兩人聽了一遍回放，先後摘下耳麥，又對視一眼，目光中皆是不解。
她們實在是聽不出有什麼問題。
而這個時候，李謙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對廖遼道：“要不，我給你換首歌吧，我覺得這首《狼》，似乎不太適合你！”
廖遼聞言愣了一下，不由得眉毛一挑。
她的嗓音條件和唱功都是極佳，而且對於國內歌壇的這些路子來說，她的條件幾乎是沒有死角的，也就是說，不管什麼歌，她都能唱到很棒。
就不算這張專輯，她此前跟李謙也合作過兩次了，一共十五首歌，這還是第一次，李謙直接說她不適合某首歌——尤其是，這首《狼》，還是一首搖滾！而且這還是一首讓她個人非常喜歡，也堅信自己一定能夠唱好的搖滾！
其實國人的嗓子來說，本來適合唱搖滾的女嗓就不是太多，而廖遼絕對是其中最好的一把嗓子。事實上，過去在長生唱片出的兩張專輯，尤其是上一張《濤聲依舊》中的兩首搖滾，已經讓她在國內搖滾圈子裡成了絕對的大拿，某次圈內碰面，連飛翔樂隊的幾個人都一再的誇，認爲廖遼那首《回來》實在是棒。
這個時候，似乎是注意到了廖遼臉上的那一抹不服氣，李謙無奈地笑笑，頓了頓，他道：“我知道我有點吹毛求疵了，但是，這首《狼》之中那種……怎麼說，應該算是一種‘曠野的呼喚’的那種味道……你的嗓子很寬厚，所以，你可以唱出孤獨，甚至也可以唱出清冷，但那種‘冷冷的北風’的味道，你唱不出來！”
隨後，他想了想，又特意解釋道：“這跟你的唱功無關，跟你對這首歌的理解也無關，純粹就是嗓音這個先天條件決定的！”
廖遼想了想，扭頭想跟何潤卿交換一下看法，卻發現她正在沉思，渾沒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兒，就對李謙道：“非得換歌？要不，你再給我指導指導？”
李謙聞言笑了，“你現在的唱功，真的不是指導不指導的事兒！”頓了頓，他道：“這樣吧，給你換一首，還是搖滾，好不好？今天咱們就先錄別的！”
廖遼聞言微微皺了下眉頭。
其實她還是不太理解李謙所說自己聲音裡缺了的那點東西到底是什麼，但出於對李謙的信任，她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爽快地道：“那行，那就換一首吧！不過我可把醜話說前頭，你給我換一首，絕對不能比這首差，不然我可不願意！你知道的，我很喜歡這首歌的，真的是超級超級的喜歡！”
李謙伸手，比出個“ok”的手勢，道：“放心吧！”
然後他站起身來，對錄音師道：“那就先這樣，大家都休息一下，十五分鐘之後，咱們錄下一首。”
錄音師自然無異議，廖遼也準備起身去休息室喝點水休息一下嗓子，但這個時候，何潤卿卻突然扭頭看向李謙，道：“你剛纔說的那種清冷的感覺，那種‘曠野的呼喚’、‘冷冷的北風’的感覺，我倒是覺得突然明白了一點。這樣好不好……”迎着李謙和廖遼的目光，她笑着說：“要不，讓我試試這首歌？”
李謙和廖遼聞言，都有點愣。
何潤卿，唱搖滾？
事實上，說到何潤卿的轉型，自從決定簽下她之後，李謙就沒少花了心思，到最後，他爲何潤卿制定的轉型路線，就是《三十歲的女人》和《女人是老虎》之中所表達的那種思路，也即成熟、獨立中帶着一抹佻達的味道。
簡而言之，輕熟路線。
獨立，曠達，穩重，且有着濃濃的女人味，精緻而幹練。
按照李謙幫她的新專輯所選定的歌曲，再加上她現在那種遊刃有餘的唱歌能力，李謙對她轉型成功的把握，可以說已經高達八成——等到這一張專輯出去，她在國人心目中的形象，將一改過去那個甜軟的國民情人的風格，一變而成爲新獨立女性代言人。
可即便如此，李謙會讓她唱《三十歲的女人》，會讓她唱《女人是老虎》，甚至還爲她安排了《追夢人》、《掌聲響起》、《九九女兒紅》和《花好月圓》等等作品，從民謠到流行，都有，甚至他還一度在猶豫是不是要給她一首比如像《甜蜜蜜》這樣的甜歌，因爲在李謙看來，轉型，只是要擴大歌路，而不是要完全徹底的拋棄過去——但是，他卻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讓何潤卿去唱搖滾！
這實在是有點……太顛覆了！
甜歌皇后不唱甜歌也就罷了，跑去唱搖滾？
真的是想一想都覺得詭異！
但這個時候，似乎是想要爲自己爭取到這個機會，何潤卿忍不住繼續解釋道：“我說我明白你剛纔說的那個意思了，是因爲我突然想到你說的聲音問題。廖遼的嗓音更偏寬厚一點，所以，事實上她的嗓子不夠亮，但我沒問題，我的嗓音沒她寬，但我的嗓音可以比她更清亮一點，所以我覺得，我或許有可能把你想要的東西唱出來。”
李謙認真地看她片刻，忍不住問：“潤卿姐，你確定你要唱搖滾？”
何潤卿聞言淡淡一笑，“想不到？一個月之前，我自己也想不到，但剛纔，我就是突然覺得，我能唱好它！我能把這首歌裡你要的那種感覺……找到！所以，讓我試試吧，好嗎？”
李謙想了想，笑道：“你既然真的想試試，那你就試試！”頓了頓，他笑道：“不過啊，小心點，別把嗓子唱破了，接下來你還要錄音呢！”
何潤卿笑笑，扭頭看向廖遼，笑吟吟地道：“那我試試了啊！”
廖遼聳聳肩，佻達地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何潤卿笑着走過去，打開錄音室的門，走進去。
此前她曾幫廖遼監製她的作品，廖遼後來也幫她聽，所以一兩個月下來，兩人對於彼此的歌，都已經是相當熟悉——《狼》這首歌，其實不單廖遼喜歡，何潤卿也相當喜歡，尤其是爲了更好地幫廖遼監製，她自己還嘗試着唱過，以供廖遼參考，所以，這首歌對於她來說，上手完全沒有難度。
於是，進去之後，她花了大概一分多鐘醞釀情緒，然後就對外面比了一個“ok”的手勢。李謙點點頭，錄音師隨後就切出了伴奏。
然後，何潤卿開嗓了。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淒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
刷的一下，李謙和廖遼的眼睛，同時亮了。
其實在感覺到廖遼的聲音無法唱出那種淒冷的韻味之後，李謙的腦子裡第一個反映出來的聲音，是王靖雪——儘管現在的王靖雪，在唱功上跟廖遼和何潤卿還並不是一個級別的水準，但她的先天聲音，的確是更適合這首歌。
因爲她的聲音夠清亮，夠冷。
當然，就他所知道的，目前國內的男歌手中，也有那麼兩三個人可以拿得住這首歌，只不過目前他跟那幾位幾乎完全沒有交情罷了。
而在他的意識中，從來都沒有想過讓何潤卿唱這首歌。
甚至於，像何潤卿這樣的嗓音，是第一批次就被他給排除掉的。
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此時的何潤卿一開嗓，卻是一下子就讓他聽呆了。
果然就像她自己曾經說過的那樣：她只是唱甜歌唱紅了而已，但她從來就不是隻會唱甜歌！要知道，她是從小就在大山裡長大的，是唱山歌長大的！
此時此刻，玻璃窗後的她，雙脣緊緊地貼着麥克風罩，雙臂張開，眼睛半睜半閉，身體隨着節奏輕輕地晃動——就像一位在大草原上流浪的吟遊詩人一樣。
她的聲音並不夠冷，但足夠的清亮，將這首歌中的那種孤獨、流浪、壓抑、孤傲……一一地、且層次分明地表達了出來。
再配合上李謙精心調整過四次的編曲，和上好的伴奏……可以說，在這一刻，李謙突然從她、從她的嗓音上，看到了一點超越齊秦版的希望！
而事實上，截止到目前爲止，只要是他親自操刀爲廖遼做歌和做專輯，目標就是一定要超越自己熟知的原版！具體到《狼》這首歌，也正是因爲他發現廖遼的嗓音限制使得她無法超越原版，所以才突然又決定把這首歌從她的新專輯拿下的。
但是誰能想到，剛纔他還無奈地覺得，這首歌只怕要再過幾年才能得見天日了，至少得等它遇到了合適的歌手，纔好拿出來給人家。而下一刻，何潤卿卻突然給了自己一個天大的驚喜！
不得不說，儘管是唱甜歌唱紅的，但作爲老牌天后，何潤卿的嗓音中的可拓展性，真的是豐富到了嚇人！
她的甜歌能唱紅，且一紅多年，足可見她駕馭這種風格是全無問題的，而在最近的練歌和錄音中，她在民謠和流行歌曲上強大的表現能力，也給李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到了現在，李謙突然發現，她居然連搖滾都能唱！
對於一個音樂人來說，最高興的事，毫無疑問就是遇到一把可以隨意調.教的好嗓子！而現在，毫無疑問，在李謙爲何潤卿規劃的原有思路上，又再一次拓展了開來！
…………
一曲終了。
實話說，畢竟不是自己的歌，畢竟沒怎麼真的花大量時間練過，所以，瑕疵不少。但是，李謙對這首歌最最看重的幾個特點，她卻表達得淋漓盡致。
唱完了，何潤卿帶着耳麥，眼睛看着外面，似乎是在等着李謙的點評。
然而李謙笑笑，卻並沒有按開麥克對裡面說話，反而是扭頭看看已經聽呆了的廖遼，見她正出神地看着玻璃牆後面的何潤卿，李謙就忍不住小聲地笑道：“怎麼樣？壓力來了吧？尾巴翹不起來了吧？知道什麼叫天后級了吧？”
廖遼聞言，扭頭白了他一眼，在桌子底下隱蔽地伸腿踢了他一腳。
然後，她緩緩地站起身來，開始鼓掌。
李謙笑笑，扭頭看向玻璃牆後有些茫然的何潤卿，笑着按下麥克，道：“這首歌，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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