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該單手微動,周兵立刻反應過來,吹掉蠟火,然後在黑暗之中緊盯着上面。
這上面響了一陣後又突然停止,秦該這時才笑道:“是有人夜行,看來這個太學裡面高人不少,心懷叵測的人也是不少,如此深夜,也不知道是何人還在觀賞夜景。”
周兵這時正要拿出火摺子點蠟,沒想到突然一個輕響,他立刻縮回手,卻聽到一個聲音道:“秦兄,是俺老五,轉了老半天,終於跑過來了。”
這時周兵才點燃蠟燭,昏黃的燭火下,那個黑衣人看上去有些矮,但是極爲結實,他對着周兵笑道:“周兄,你也過來了啊,俺今日聽秦兄說起你撞倒了那個什麼尚書,撞的好啊!這些朝廷官員各個都是吸血害民的蟲子,欺壓我們太久了,周兄可以說給俺等出了一口惡氣!”
秦該見到周兵有些鬱郁,笑道:“你這莽夫,周兄正是發愁着,你卻來說這個,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位新兄弟,這位王兄大名爲賢,乃是周兄舍友,年少絕倫,以後也是我等的兄弟了。”
那個老五的黑衣人睜着眼睛驚訝地道:“這個小孩也能加入俺們兄弟會?秦該你怎麼這樣!”
秦該不悅地道:“老五你也真是,王賢雖然年紀幼小,見識卻不小,適才和我們說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如此之話,豈能以常人度之?老五你常常以貌取人,難道沒聽過有志不在年高嗎?”
那老五連忙輕拍額頭道:“瞧俺這,俺最喜歡的便是有才的人,王兄,你那麼小就有這樣的想法,實在讓俺羞愧啊,不過你加入俺們兄弟會,一定可以把這天下狗官們都扳平的,到時候俺們要共享太平天下,讓那狗官們都回去種田去!”
他一口的山東調,王賢呵呵一笑道:“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那個老五笑道:“俺差點忘了,俺姓張,名字就叫一個武字,不過大家都叫俺老五,你也管俺叫老五吧,在這兄弟會裡面,大家都管對方叫什麼什麼兄的,可就俺一個特殊,大家都是叫俺老五!”
秦該呵呵笑道:“那是因爲你是一個渾人,剛纔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直到現在纔過來?”
張武這時坐到凳子上才道:“別提了,那幫王八蛋追的俺四處逃,從那邊一直追到這兒來,俺本來是想拖着那幫王八蛋繞圈子,誰知那幫人竟然拖着俺繞起來圈子了,俺於是就跑到這邊,可是他們還是追過來了,幸虧俺機靈,躲到那石碓之中,那幫人估計以爲俺已經逃出去了呢。”
秦該失笑道:“你要是機靈,早就沒有此事了,現在想必已經風平浪靜了,但也極晚了,王兄想必極爲睏乏,不如回去休息吧,我和老五在這裡陪上週兄說些話,不然他一個人便極爲孤獨了。”
王賢知道他們還是對自己存着一些戒備,有些話是不能讓自己聽到,不過他也不以爲意,呵呵笑道:“我還真是困了,那止兵、秦兄還有這個老五,我就告辭了。”
老五豪爽笑道:“王兄走好,待過一段時間俺們去趙你。”
王賢微微一笑,翻開石板,然後從廣場繞行過來,一步步地走了回去,房裡已經沒有聲響,想來諸人都在睡覺,他也實在太困,鞋子未脫,就連着衣服直接倒在牀上,合上眼睛便睡着了。
王賢是被汪洙叫醒的,他睡的時間太短,然而今日卻是明經課,遲到不得。
他稍微吃了點東西,便頂着兩個黑眼圈到了爐亭,見到趙萬寶和齊偍已經坐在一起,正在說着什麼,他們看到王賢只是一笑,並未多言,而汪洙則是坐在他的旁邊,輕聲道:“你沒事吧,昨夜一寶和山論兩人回來,卻獨獨不見了你,我還以爲你被護衛們抓住了,還好你敢回來了。”
王賢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朝汪洙笑道:“沒事,就是太困了,老想睡覺。”
汪洙忙道:“千萬別睡,學正快要來了,這位先生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他不比李先生,若要抓住你不習經書,反而偷懶睡覺,定然要罰你。”
這個經義學正名曰胡應尚,字子尚,乃是洛陽人,其人尚經多年,然而頗爲迂腐,故而雖然年近花甲,尚未得個一官半職,倒是混到太學之中,當上了學正,他也算極爲盡力,古之經書每日必念上幾遍,對這些學生們也極爲嚴厲,故而大家雖然不喜他,倒也有點怕他。
曾經南路齋一位學生因爲遲到之事,被這胡學正罰到門外站立一天方纔罷休,而後胡應尚又親自過來,站在那邊和他說了好久的經,讓諸人皆是看了一場好戲,那學生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故而大家們對於胡應尚講經皆是畢恭畢敬,不敢怠慢。
王賢也是知道這個胡學正的作風,他微微笑道:“我還挺的住,只要兩個時辰就可以休息了,你不用擔心我。”
汪洙點了點頭,但是他看着王賢這個狀態實在有些不放心,又道:“要不這樣,若是我見你將睡之時,便捶打你一下,如何?”
王賢連忙點頭,他還真是有些架不住了,這時腦子已經一片暈乎了,要不是有桌子,他早就倒在地上了。
正當他暈暈的時候,那個胡應尚已經走了進來,行至案臺,汪洙連忙一拉王賢,諸人站立起來,向這胡學正行了一個師禮,然後才各自坐下。
胡應尚看了看下面的諸人,然後皺眉道:“怎麼少了一個?此人如此膽大,不習經書、不讀聖言,有誰知道乃是何人?”
齊偍這時站了起來道:“回學正,乃是我北路齋水字房間的周兵,他昨日衝撞了前來講經的尚書大人,現正被關押,等候處分。”
胡應尚“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老夫便不予追究了,今日老夫要講的便是《詩經》,其書成之早矣,凡三百五篇,孔子皆絃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今人學聖言,莫不從《論語》《尚書》《詩經》起,論語極爲短小,乃是聖人警言,不可不學,尚書乃是舉先聖人之例,亦是不可不學,然詩經不同此二者,其文皆是短詩,有風、雅、頌三分,今讀之,猶且朗朗上口,言簡意賅。”
他隨即便開始講解《詩經》裡面的詩歌起來,他說話聲音老氣橫秋的,而且又不精彩,不由讓王賢昏昏欲睡起來,但是他憑着極爲堅強的意志力終於挺過一波又一波的睏意,讓他猛地睜開眼睛,看着那堂上的胡學正。
那胡學正仍舊在說着不停,大多是一些老調重彈的東西,王賢的眼皮終於合在一起,輕輕點起頭來。
汪洙正坐在他的旁邊,看到他這個樣子,立刻拉了他一下,卻沒想到王賢實在太過睏乏,竟然沒能把他拉醒,汪洙只能又連續拉了他好幾下,才把王賢從瞌睡中喚醒過來。
這時間簡直太難熬了,王賢的眼皮都打成一團了,而腦子轟轟作響,他多麼渴望有一張牀,自己躺上去睡上幾天幾夜,什麼時候自然醒來才能解其現在之困。
不過這個時候什麼都是妄想,王賢只好胡亂地想着什麼來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從後世的自己開始想起,一會想到答圖他們,一會又想到王德明一家人,但是腦子極爲混亂,什麼事情都沒法集中下去,所有這些想完之後,他只剩下睡覺這一個念頭了。
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看正在滔滔不絕地說着不停的胡學正,然後偷偷地閉上眼睛,腦袋又開始點了下去,因爲動作很大,倒是讓旁邊的汪洙嚇了一跳,連忙使勁地拽着他的衣服,左右搖擺,然而王賢此時就像死豬一般,動也不動地歪倒在那桌子上了。
汪洙一驚,擡眼見那胡學正還在眉飛色舞地說着不停,不由舒了口氣,然後又偷偷地拉着王賢,想讓他站起來,卻不料王賢身體很沉,他根本扶不起來。
這時舍內的人都開始注意到這邊了,他們看見王賢正躺在那桌子上大睡不已,而他旁邊的汪洙滿臉焦急地拉扯着他,卻沒見反應,諸人雖然不敢太過明顯地轉頭,皆都是偷偷望向那邊,時不時偷笑兩聲,又恐怕會驚動那胡學正,都是憋着笑看起了手中的書卷起來,可是眼光還時不時地往王賢那邊瞟去。
趙萬寶和齊偍也都看到這一幕了,他們起牀之時便看到王賢衣衫未脫地倒在牀上,心知他必然回來的極晚,故而也沒打擾他,沒想到王賢現在終於抵擋不住濃濃睏意,趴倒在桌,齊偍有些過意不去地往那便看去,而趙萬寶卻是帶着些許笑容,目不斜視地看着胡學正。
雖然是寒冬臘月,屋外有冰,汪洙的額頭卻是起了汗,這個王賢也真是太能睡了,自己用盡了手段,他皆是不醒,就像是睡死過去了,眼見舍內諸人的眼光都往這裡瞟過來,汪洙一皺眉,直接一腳踩到王賢的腳上。
只聽到“啊”的一聲,王賢頓時吃痛驚醒,一下子站了起來,這一下可把舍內衆人嚇了一跳,就連正在案臺上講經的胡學正此時也是滿臉驚訝地看着王賢,像是還沒從那聲驚叫中回過神來。
汪洙這時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方纔自己見他不醒,於是想着非常人就要用非常手段來治,一下子就跺了過去,卻沒想到使力過猛,不禁把王賢跺醒了,還讓他又叫又跳的,這下可真是麻煩大了,王賢定然將受大處分,極有可能要在外面罰站一天,過後還要面對這胡學正的一番長篇大論的“教導”。
這時舍內諸人都回過神來,一個人突然輕笑起來,然後止不住地笑起來,終於爐亭之中的所有人都被感染,皆是哈哈大笑起來,像是許久沒有開心一般,竟在這個枯燥無趣的胡學正講經時,遇到了這樣有趣的事情,怎能不讓諸人開心起來,所以大家都是很放肆地笑着。
胡應尚臉色變紅,隨即又轉成青色,瞪着這幫笑着不停的學生們,極爲火氣地道:“都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太學之內,課堂之上,竟然如此無禮,成何體統!實在是孺子不可教也!爾等還不閉上嘴巴,還在這笑,難道是在笑老夫不成!”
諸人立刻停止了笑聲,胡應尚鐵青的臉顯得極爲可怕,不由讓人噤若寒蟬,每個人都預感到暴風雨即將來臨,皆是閉上自己的嘴巴,一時整個爐亭寂靜一片,就連要口出氣都會緩緩的,生怕驚動了那暴怒中的胡學正。
汪洙眼皮狂跳地看着胡應尚,他現在的臉色讓汪洙都不敢再看,他斜眼看了看王賢,他正眯着雙眼,想來是腦中極爲困頓,然而又知道自己惹禍了,所以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等學正問話。
胡應尚這時極力的剋制住自己,對着王賢道:“你姓甚名字,爲何在課堂之上,公然大叫?”
王賢現在依然困的不行,但這時他也感覺到胡學正的火氣,這時小聲地道:“學生乃是北路齋水字房間的王賢,適才……適才,哦,適才學生想起了先生說的有些不對,一時激動之下,高聲一叫,挺而直立,還望先生能夠恕罪。”
胡應尚氣道:“胡說,老夫研習古經幾十年,你說哪裡有不對?”
王賢這時絞盡腦汁地想着胡應尚方纔說些什麼內容,好像是詩經,但是他不知道胡應尚說到哪裡了,這時聽見胡應尚問起,只好支吾地道:“學生不敢說,怕先生會罰學生。”
胡應尚這時怒氣有些消解,嗯了一聲道:“你說吧,老夫不會責罰你的。”
王賢只好胡謅道:“請問先生,何爲詩經?”
胡應尚冷笑道:“先聖人所吟誦之詩,夫子記錄於簡,編訂臣冊,是爲詩經,你又何言於此?”
王賢呵呵一笑,心裡想着說辭道:“先生此言差矣,詩經並未單單一冊書卷那麼簡單,其文包羅萬象,有記先周祭祀、諸王之禮,有記中原民風、江湖野人,有記大河山川、漠北草原,其文亦非單調記事,聖人之心便是融入聖人之言,便如‘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此句,先生以爲何解?”
胡應尚有些驚訝地看着王賢,繼而道:“此文乃是大雅生民之計,乃是述成王循舊章而使民安,繼而百姓愛戴之事,此又如何?”
王賢搖頭道:“非也非也,此篇並非述說此事,而是另有目的,先生試想,其時周公侍成王,年已久矣,法制皆全,四海昇平,爲何言成王卻不言周公?所以學生認爲此文非說成王,而說其時的大周天下,‘幹祿百福,子孫千億。穆穆皇皇,宜君宜王。’非成王有子孫千億,乃是周也,非成王穆穆皇皇,乃是周也,而後又言‘威儀抑抑,德音秩秩’,亦是說大周之威,大周之德,非是言及一君王也。
而且學正應知,此文乃是春秋之際,沒落大夫所作,其時周禮已崩,天下始亂,人心非古,雖有夫子等諸聖人奔走四方,也不能挽天下於水火,故而大夫詠歎生民,乃是緬懷成王之時,周禮健全,四海皆平之事,亦是拿其時之周和彼時之周作比較,故而越發感嘆起來,是故此文非贊成王,而贊周制,非揚成王,而揚周禮。”
他洋洋灑灑這麼多話,真讓舍內諸人感到驚訝,胡應尚這時皺眉道:“胡說八道,成王便是先周!”
王賢一愣道:“君主是君主,國家是國家,怎能混爲一體?”
胡應尚見他疑惑,有些得意起來道:“小子不知也是無罪,且聽老夫說來,豈不聞‘國君’之稱?君便是國,國不可無君,此乃是天道,就像有日出於蒼天之上,有泰山立於中原之地,君王之道,便是如此,若國無君則不立,何言爲國,故而國便是君,君便是國。”
他這一番君國論王賢根本聽不進去,他現在仍然困的要死,立刻出言道:“先生所言甚是,是學生錯了,多謝先生教誨。”
胡應尚點了點頭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改之,善莫大焉,你知道錯就好了。”
王賢一聽大喜,立刻準備坐下,卻沒想到胡應尚又道:“然而你在課堂大聲吼叫,擾人習經,驚人聆言,雖然是情之所至,亦是不得不罰,你便現在出去,在東邊齋門口站上兩個時辰吧,自下午可回房間,算是對你不尊經義的懲罰,去吧。”
這話讓王賢一汗,本來以爲耍個小聰明就沒事了,沒想到這個胡學正果然是天生如此苛刻,他“哦”了一聲,直接從爐亭門口走了出去,來到了齋門那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其實胡應尚給他的懲罰算是輕的了,只是讓他站在這裡兩個時辰,要是平常,他一定會大怒之下,先打上幾下,然後再狠狠訓導,只是王賢給他的印象不錯,所以他不忍罰的過重,只是讓他站兩時辰。
這邊一個人沒有,外面雖有寒風,但王賢也可以安心睡覺,他直接把臉靠在牆壁上,兩手扶着牆,身體往前傾,然後就這樣睡了起來。
他實在太困了,適才雖然經過那胡學正一嚇,但是睏意並未消減,這時侯睡的極爲香,就連外舍諸生已經休息後還不知道,那些士子們見到他扒在牆壁上,擺出一個很怪異的姿勢,像一個乾枯掉的癩蛤蟆,引得衆人哈哈大笑起來。
汪洙這時已經看到王賢了,他連忙走了過去,使勁地晃動着他,連聲道:“臣貝,醒醒,醒醒!”
王賢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周圍,然後打了個哈欠道:“已經休息了?”
汪洙點頭道:“現在回去吧,大家都在看着你呢,你這種姿勢實在太過怪異了。”
王賢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旁邊圍了一羣人,正在朝自己指指點點的,他不由有些尷尬起來,本想直接走出去,隨即又想了一想道:“德溫啊,你可知我適才在做什麼?”
汪洙一愣,奇怪地看了看王賢,見他眼睛還沒睡醒,分明一副睡相,剛纔還能在幹嘛?不過他還是接過話來道:“你在幹嗎?”
王賢呵呵一笑道:“德溫,想必你也是知曉,我幼年時候極爲愚鈍,五歲尚不能開口,直到八歲才能略識一字,然十歲時遇一道士,其人稱爲張天師,我便向其學藝,得其皮毛之術,以後頭腦日健,耳聰目明,竟然逐漸過目不過起來,故而我現年雖十三,可進太學,也多虧了張天師的恩德啊。”
汪洙愕然地道:“有如此神奇之術?”
這時周圍之人皆是面面相覷,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之術,這個小孩八歲還只認得一個字,可以說是腦子愚笨無比,想不到學了那神奇術之後,竟然有了過目不忘的本領起來,十三歲就到這太學之中了,他們皆是心動,若真是如此,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學了這樣的本事,中進士豈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王賢微微笑道:“此術極爲簡單,然而效果極大,德溫,你現在讀經是不是有時覺得疑惑不解,甚至是迷茫不已,此乃爲‘障’,若不早去,則陷入‘障’中無法自拔,終身不得正解,不能有所悟,也就自然談不上能有所成就了。”
汪洙疑惑地道:“我是有如此感覺,臣貝你所說的‘障’又是何意?難道每人皆有嗎?”
王賢侃侃而談地道:“此障乃是天生,名爲‘智障’,若不讀書,不求聞達海內,則並不會有所感覺,但是若好讀書,便終會遇到此障,昔日夫子惑三日而不解,遇水而得之,便是破除了這障,只不過大才之人可以及早的破除此障,而我等平凡之人,若無機緣巧合,則難矣。”
他一邊說一邊嘆氣,讓那些圍觀的士子都是暗暗留了心,他們在讀書習經之時自然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困惑,而且又不能隨便地向學正們請教,故而常常困擾於心,此時聽到王賢如此說來,皆是同感身受,有人連忙問道:“那小兄弟可知如何破除此‘障’?”
王賢這時站立起來,走了兩步,卻未說話。
汪洙不明其意,但是回想他所說之話,隨即道:“是不是破除此障和那道士所傳之術有關?”
王賢笑道:“德溫果然聰慧絕倫,一猜便中,此術不僅可以益腦,還可以破除讀經義、明聖言中的一些‘障’,只是也和天資有關,想我從小愚鈍,故雖有此妙法,亦不能聞達海內,想來聰慧之人習此,便更甚他人!”
這周圍的人紛紛地問道:“小兄弟,不知此術如何習得?”“小兄弟,此術真是如此了得?”
王賢也不再說話,任憑這些人詢問,待過了一會,他才呵呵笑道:“此術雖然貌似神奇,實則簡單無比,然而那張天師已經交待我,讓我不要四處傳播,不然的話這個世上之人皆爲大才,天下都是進士了,所以諸位同窗雖然垂問,在下也不敢說啊。”
一個人連忙道:“你告訴我們這些人,我等不向外說,誰人又能得知?小兄弟如此善舉,我等諸人定會感激不盡,絕不會透露一點!”
王賢故作遲疑,然後才道:“也罷,不過你們可千萬不能向別人透露哦,其實方法很簡單,就是按照我剛纔的姿勢臉靠着牆壁,雙手扶着牆,每日沉思一段時間便可。”
這邊有人驚訝地道:“靠着牆就能聰慧起來?未免太過兒戲吧?”
王賢不悅地道:“兄臺何出此言,豈不聞古人有‘面壁思過’之語?人只要面壁之時,腦子纔會變得靈活,一些疑惑也會在冥想中迎刃而解,諸位如果不信在下也就罷了,在下先行告辭了。”
他說着便拉了汪洙走出人羣,然後向着水字房間行去。
汪洙見他臉上肅然,像是真的有些生氣,不由地道:“臣貝莫要與他等一般見識,如此之術,他們不信是他們的遺憾,莫要管他們便是。”
王賢看了看汪洙,隨即臉上展顏,笑容逐漸展開,最後成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顯得有些抑制不住地笑容,他連忙加步而行,直到走進水字房間,才放聲大笑,讓房裡諸人都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以爲王賢得了什麼笑病起來。
他笑着笑着逐漸平息起來,這時見到汪洙進來,不由想到剛纔之事,又開始笑了起來,直到趙萬寶笑呵呵地道:“臣貝爲何如此開心?難道有什麼喜事不成?”
王賢擺了擺手,笑着將剛纔之事說了一下,他把自己胡編亂造的那個面牆術說的如此有理,而且那些士子們也都有些將信將疑,引得趙萬寶諸人也是哈哈大笑起來,惟獨汪洙皺着眉頭,顯得極爲不滿。
王賢一愣,隨即知道這個汪洙定是對剛纔自己所爲不滿,他連忙道:“適才把德溫也蒙在鼓中,適才不對,還請德溫莫要見怪。”
汪洙搖頭道:“我非爲你騙我而不高興,而是因爲實在未想到臣貝你聰慧決定,又有善心,卻故意哄騙那幫士子們,此舉實在是可恥,我等讀書之人不求聞達海內,最起碼也要無愧於心,臣貝你這樣做心會安寧嗎?”
王賢拍了拍腦袋,擡眼看了一下汪洙,微笑道:“德溫所教,在下知道了,以後定不會做這等無趣之事。”
汪洙這才展顏,他是一個書生氣很重的人,眼中容不得如此惡作劇,故而剛纔聽到王賢捉弄別人,心中頓時不滿起來,見到王賢自承己錯,他也便不好再說什麼了。
齊偍這時過來道:“臣貝,昨夜之事真是讓你受苦了,你定是一夜未宿吧?也害了你今早被罰在外面站着。”
王賢連忙道:“這沒事,只是昨晚確實陷身在那,直到天快破曉,我才趕回來,所以一個上午腦子都是暈頭轉向的,連那胡先生說什麼東西也沒聽進去,一個勁的想睡覺,所以也讓大家笑話了。”
趙萬寶微微一笑道:“臣貝昨夜反應有些慢,我等跑回之後才發現你又不見了,心知你必還在那裡,,但是此時院子裡護衛已經很多,我們過去也是枉然,只好回來等你消息,對了,你昨夜躲在哪裡?”
王賢擡眼看了一下趙萬寶,見他滿臉關切,心中微微一笑,這個趙萬寶真是不簡單啊,他現在是在試探自己昨夜的經歷嗎?王賢忙笑道:“昨夜實在太過奇怪,我正看着那些護衛們,結果你們突然離開,我方想追上去,那些護衛們已經向那邊行去,所以我便沿着原來的走廊往後退,最後到了那間關押止兵的房子裡,你猜如何?竟然毫無動靜,我連連喚了幾聲,也沒聽到什麼聲音,這時外面一陣響聲,我連忙走了出去,就躲在柱子底下,藉着陰影偷看他們,那些護衛們果然進到關押止兵的地方,但是隨即就有人道:‘他不見了!’
當時我還在疑惑,是誰不見了,可過了一會兒我便想起來了,那是關押止兵的地方,所以定然是止兵不見了,你說這豈不是怪哉,周兵一個文弱書生,難道還能跑掉不成?我正奇怪,那些護衛們又開始全院子搜查,所以我只能左躲右藏的,有幾次險些被他們看見,現在想起來,真是慶幸不已。”
王賢臉上露出了慶幸的表情,不過齊偍更加關心的是周兵不見了,他連忙問道:“止兵不會真的不見了?你有沒有過去看一看?”
他臉上焦急倒真不是做作,王賢無奈地道:“我先前到那房間也沒聽到他說話,而後見到護衛們慌慌張張的,想必止兵是真的不見了。”
趙萬寶見到齊偍有些不知所措,微微一笑地道:“若真如臣貝所言,止兵定然不會有什麼事,山論也不要太過擔心,只是不知道其下落,實在讓人難以心安,我等理應打探一番。”
齊偍依然有些急地道:“那要到哪裡打探?一寶兄有辦法嗎?”
王賢見趙萬寶滿臉帶着笑容,胖胖的臉上不知道掩蓋住了什麼東西,不由暗自提醒自己,這個胖子不簡單。
趙萬寶正要說些什麼,卻聽到汪洙說道:“諸位,我等來太學也有幾個月了,尚爲在一起吃過,不如今日午間,便在外面‘蔣生樓’內聚一下,何如?”
齊偍一聽此言,頓時站起來火道:“你就知道吃!止兵他人都不見了,你滿心還想着去吃東西!天天滿口仁義,活脫脫的假君子,要吃你自己去吃!別噎死在那蔣生樓裡!”
他這話就很惡毒了,讓汪洙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爲難看,竟然有些顫抖起來,王賢趕忙地拉住他,然後把其拉到桌邊道:“德溫莫要生氣,山論他也是情緒激動,胡亂開口,你別往心裡去。”
汪洙這時平息下來,嘆了口氣道:“我本想明日便是臘月十五,我等便要離開太學,何不趁此機會聚上一次,卻沒想到止兵尚未有音訊,實在是我之過失,怨不得山論,適才被山論這麼一說,我真是慚愧至極,自覺無顏。”
王賢這纔想起來今日便是十四了,太學規定要在臘月十五之後,諸生可離開太學,回家過年,若有不想回去或是家遠難行的,可以在太學之中過年,太學長會發一點‘年歲’,意思意思。
因爲明日便要離開,一月之後方能再次見面,汪洙想着聚一會也無絲毫不對,可是方纔齊偍正值火氣之中,汪洙出此言,倒讓齊偍把他當作出氣筒了,而汪洙也自責起來。
王賢想到這便道:“你不說我還真是不知,原來明日便是臘月十五,德溫要回明州嗎?”
汪洙搖頭道:“明州路遠,一來一回時間不夠,不過家叔在洛陽,邀我過去,所以明日我便要趕赴洛陽了。”
王賢點了點頭,汪洙有家難回啊,可是自己的家都不知道在何處?
他微微嘆了口氣,然後對汪洙道:“既然德溫要走,我也沒有什麼好送你的,不如現在去酒樓一敘,也算是爲你餞行了。”
汪洙轉頭看了看正坐在爐邊的齊偍幾人,有些遲疑地道:“那山論他們呢?”
王賢一笑,這個汪洙還是有些迂腐,他直接站起身來道:“他們有着心思,哪裡能吃下這飯,喝下這酒,所以暫時就莫要管他了,你我二人過去便是。”
汪洙心知王賢說的在理,於是二人便走了出去,他輕輕地關上門,卻又看到趙萬寶不經意之間的一瞥,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他慌忙轉頭,心中有些奇怪,連忙追上王賢,一起走向外面。
他們兩個大男人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就是要些酒菜,然後便喝上了。
汪洙吃了口菜,突然道:“人生何發愁,只需杯在手。”
王賢笑了笑,他知道汪洙有些鬱悶,但是這鬱悶之處喝上幾杯就可以消解消解了,於是又端起杯子道:“看來德溫喝的還是不夠,來來,再飲上一杯。”
這桌子上的菜他們倒是沒吃上多少,可是酒倒是喝了很多,不一會兒就都有些醉醺醺的了。
王賢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於是喊來老闆結了帳,然後又請了小二把已經醉倒在桌子上的汪洙扶到客房休息,他一個人就有些歪歪扭扭地走出酒樓。
汴京冬季的道路是很乾淨的,王賢小步地隨意走着,他沿着邊走路,也不用擔心突然出什麼交通事故,便是悠哉遊哉,慢慢地逛着這汴京之市,腳步一時一刻也沒有停下。
這裡的人都是忙忙碌碌的,很少有人可以閒下心來,王賢一個閒人就遊蕩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上,行走在勾欄市瓦之內。
天上逐漸出現月亮,顯然已經很晚了,王賢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長時間,但是腿上痠疼提醒着自己,不能再繼續地走了。
他隨處便在這邊坐下了,左右地打量着這裡,一些簡易的房子連在一起,有一家掛着“鉅祥樓”招牌的酒樓正獨立地在那旁邊,那與其說是個酒樓,不如說是一個極爲大的亭閣,四周並未封閉,一眼便可以看到裡面的小二們、客人們,便像是露天一般。
王賢四處遙望,這裡顯然已經不知道在哪裡了,汴京本就是極大,自己又是胡亂走路,他直接走向那“鉅祥樓”之中,小二立刻迎了上來,他見王賢雖年幼,但是身上穿着儒袍,心知定是讀書之人,忙道:“客官,你來了,要點什麼,我們這裡有一切你想吃得東西。”
他的口氣挺大,王賢失笑道:“真的什麼都有?好了,那我要進去看一看了。”
小二高興地道:“客官想必不是經常過來,若是熟客哪裡會不知道這‘鉅祥樓’,當年大名鼎鼎的衛青衛將軍便是在這裡吃過酒,還有韓大人也是來過的,雖然這裡離裡面有些遠,但我們這‘鉅祥樓’可以說是聞名京城啊,很多達官貴人們都聞名過來,客官你趕緊裡面請,我給你上茶。”
這些自賣自誇的話讓王賢頓感有趣,他走了進去,見到客人尚且不少,一般寒冬之晚,很少有人在酒樓聚飲,看來這個小二也不是特意吹捧,想來定有過人之處。
他選了一個坐位坐了下來,等茶水上好,正要點上什麼菜來,卻見到一個聲音道:“小哥可是太學之人?”
王賢一愣,擡眼看了看這個說話的人,他滿臉皺紋,顯然很有年紀了,此時穿着一身常服,也看不出什麼身份來,他本來坐在王賢旁邊一桌的,正一人獨飲,見到王賢坐在這邊,於是就走過來問了問。
他見到王賢滿臉奇怪,呵呵笑道:“小哥莫要誤會,老夫是見你袍袖邊上所繡藍絲而知,太學生的衣服便是有此藍絲,老夫不能確定,故此想問。”
王賢這才明白,忙道:“慚愧,在下正是太學外舍生,不知老丈何事?”
那老人見他承認自己身份,不由喜道:“如此良月,老夫一人獨飲,實在淒涼,小哥若不嫌棄,就請移架過來,陪老夫喝上幾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