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賢被壓在地下,他努力地掙扎了一下,翻倒了壓在他上面的人,卻聽到一片吵鬧的聲音,然後有幾十個衙役快步地向這裡走了過來。
他看向那個撲倒自己的人,是一個花甲之年的老人,但是衣冠不整,白髮漂盪,臉上露出恐慌的表情,仍然還躺在地上,嘴巴輕輕地念叨什麼。
這時候人已經涌上來了,但是衙役門頗具有震懾力,竟然使得普通市民們不敢靠的太近,那些衙役直接來到那老人面前,笑嘻嘻地道:“我說劉大人,你老跑什麼跑,這不是讓小的爲難嗎?你老啊,還是乖乖地到嶺南那邊泡暖茶喝吧,不然小的可就要對不住了。”
王賢吃驚地看向這個老頭子,想不到這個老人竟然是個朝廷官員,但看樣子是一個被髮配走的官員,聽這些衙役們的口氣,這個老人是想逃跑的,他看了看這個老人,然後很明智地退了一步。
這個被稱爲劉大人的老人叫劉居安,是御史臺的一個臺官,老頭子一輩子都沒什麼對不住別人的,然而趕上了一個不好的年代,此時的皇帝重新重用原來的變法派大臣章淳和曾布,章淳此人在被貶時心懷怨氣,他一當政,立即把所有的那些元佑高官罷免開去,然後藉故一貶再貶,就臉司馬光的溫國公這個勳爵稱號也被他剝掉了。
劉居安這個人和他名字一樣,居安思危,早就想着他日定有不測,卻沒有想到元符初年並沒有罷免他,章淳像是把他忘掉一樣,劉居安疑惑之餘,慶幸不斷。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章淳那時不想對臺諫官下手,是因爲他怕激怒了御史臺和諫院,大宋有定製,若是御史中丞參奏宰相,那麼宰相無論如何都要自請辭官,領閒職、赴大郡,不能再當政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章淳自從聯合宮中劉貴妃,用陰謀廢掉皇后之後,朝廷內外,變成了他的一言堂了,所以他開始向御史臺動手了,大幅度地貶走御史臺的官員們,安插自己的人手。
劉居安被安插了罪名:元佑時,奸黨當政,視而不查,爲瀆職;元佑時,上《參蔡確烏蓋亭摺子》,誣陷忠良,爲構陷;元佑時,赴司馬光祭奠,爲諂媚……
大大小小的罪名列了幾十條,劉居安剛開始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等到聖旨下來後他才明白章淳要打壓御史臺了。
其實若只是讓劉居安下臺或是致仕,那倒是沒什麼,反正當了幾十年大官,福也享了差不多了,回去養老也算不錯,但是章淳明顯不給他們好果子,一批人都是外放至小縣,而劉居安幾人竟然被趕到了嶺南之地。
嶺南那地方,瘴氣頗重,所以很容易得病,劉居安都是一大把年紀了,到了嶺南也就是等於被判死了,他接旨之後,左思右想,還是逃跑爲上計,可是還沒有一起跑,卻被人察覺,他一個老頭子左衝右突竟然跑到了相國寺這鬧市之中,卻沒想到被王賢擋住了,又被追趕的衙役們給發現了。
劉居安顫抖地道:“諸位差爺行行好,老夫願意給差爺們每人十貫茶錢,希望差爺們高擡貴手,放過老夫一家老小吧。”
那個領頭的衙役鄙夷地看了一下這個搖搖晃晃地老人,嘿嘿笑道:“我說劉大人,你看看,你看看這前後左右,這麼多人都聽到你這話了,劉大人,你若不貪生怕死,像蘇大學士一般,小的還真敬佩你,但是你現在可真把幾十年的清譽都毀掉了,實在讓人替你羞愧!”
劉居安面上一熱,大宋官員最重的就是面子,他怎麼說也是一個被外放官員,卻對這一個小小衙役們低聲下氣,還在這萬人矚目之下說了這些,若是一個自重之心強的人,早就撞在相國寺的大雄寶殿柱子上死掉了,可是劉居安卻只是咬緊牙齒,仍然諂笑道:“要不老夫給每位差爺二十貫酒錢,老夫只有這麼多了。”
王賢看着這些衙役的鄙夷之色更濃,再看那劉居安低頭之時眼中的無奈與痛苦,心中嘆了口氣,這個老人如此拉下面子,但是衙役們絕對不會留一點情面的,他暗自搖頭,仍然靜靜地看着。
那些衙役們不聽這老兒的廢話了,直接喊道:“把他抓起來,明日着人帶着他和他的家眷拉到嶺南。”
“且慢!”突然一個聲音從人羣中喊了出來,然後走出來幾個人來,喊住了場中之人。
劉居安和衙役們打量着這上前的兩個人,一人穿着錦袍,站上前來。
王賢好奇地看着這個年輕人,看他的樣子大概只有十六七歲,但是那種富貴無比的氣質卻提醒着每一個人,這個年輕人不簡單。
這些衙役們顯然也是看了出來,這汴京城中碰到一個小孩指不定就是某個大臣、大將軍的親戚,所以那領頭的很客氣地道:“這位公子,這個老兒是朝廷要外放的罪臣,小的們本來想押解他們到吏部轉司去的,可這老兒竟然嚇得跑了,小的們這時奉公來抓人的,請公子不要難爲小的。”
他如此客氣,卻沒有想到那個年輕人並沒有什麼理會,向那老人問道:“你是朝廷官員,你叫什麼名字?”
劉居安看着這年輕人的臉有些眼熟,他不敢造次,老實地道:“老夫是御史臺劉居安。”
那年輕人見到市民們越來越多,對着那衙役道:“衙役老哥,可或賣我一個面子,把這個劉大人扶到那偏殿裡,我和這裡的住持認識,想和這劉大人說上幾句,不知可或?”
那領頭的衙役頗有些爲難,支支吾吾地道:“公子,你不是爲難小的嗎?”
年輕人一笑,示意旁邊的小書童,那書童走向前去,像是拿出了什麼東西給那領頭衙役看了一下,那領頭衙役驚訝地道:“瑞……公子,希望公子能體諒小的,小的也是奉差辦事,絕對不是有意得罪。”
王賢驚訝地看着這年輕人,看來這個少年還真是不小的來頭,他仔細地看了一下這年輕人,卻見到這個年輕人也是看向自己,兩人對視了一眼,那年輕人微微一笑,卻轉過頭來朝着那領頭衙役道:“我知道你們是當差的,放心,等到晚上的時候我會着人上報吏部的,你們幾個就回去吧,若是有人責怪起來就讓我來頂着。”
那些衙役們面面相覷,私語了一下,那領頭衙役朝着年輕人一躬身道:“多謝公子!”說着便帶着那幾十衙役走掉了。
這年輕人朝着正在茫然低頭的老頭子劉居安道:“劉大人,我們到偏殿一敘。”說着他旁邊的幾個書童便走了過去扶着劉居安像左邊走去。
王賢見到周圍人已經散開來了,他看了看天色,想着和語嫣定下來的要到大雄寶殿門口碰頭的,趁現在還有點天時,到處走一走。
他的腳步剛一邁開,卻見那年輕人走了過來,口中道:“在下趙仁吉,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王賢一愣,怎麼又有一個人問自己的名字?這要是在現代,冒冒失失地問別人名字,不被人以爲是詐騙的、傳銷的纔怪,但是既然這個趙仁吉都自言其名了,王賢也只能把自己的名字報了出來。
“單名一賢字,賢者,多才也。看王兄弟俊秀雅意、心懷朗朗,定是多才之人了,在下不才,想請王兄偏殿淡茶,不知王兄意下如何?”這個趙仁吉顯然很熱情,竟然拉住王賢的胳膊。
他這一舉動就有些不文雅了,大宋之時,講究不碰人衣冠,不指人面首,如此拉人,便像是街頭浪蕩之人所爲,趙仁吉顯然是意識到了,鬆開手爽朗笑道:“在下失態了,小兄弟莫要見怪!”
王賢奇怪不已,不知道這個趙仁吉爲何事道歉,但是他對這個趙仁吉頗爲好奇,而且他更好奇的是這個趙仁吉爲什麼剛一見面,就邀請自己去喝茶。
想到喝茶,他又想到了在後世之中老闆要他去喝茶,那真是擔驚受怕啊,提着心聽着老闆的訓斥,然後默默祈禱不要被炒掉,這趙仁吉請自己去喝茶,他還真有點心突。
不過此時天色尚早,王賢也沒什麼事,笑了笑道:“多謝趙兄,在下受之不卻了,趙兄請。”
趙仁吉和王賢一前一後地走向大雄寶殿旁邊的一間內閣偏殿,然而就在他們走後未有多遠,一個人冷冷一笑,小聲道:“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