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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羽點頭,微笑道:“就是他,你們能把他引來麼?”

左邊最爲矮小的孩子嘟起了小嘴,皺着眉頭,伸手撓了撓頭,“什麼時候?”

今羽展顏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溫和道:“明天,日落西山,燈籠初升。”

右邊的孩子走到今羽面前,一把搶過了畫像,小手上的污垢立刻在雪白的紙邊印下了幾個黑手指印,孩子衝今羽咧嘴一笑,迅速捲起了畫像,藏在了袖子裡,雙手抓起了今羽手掌上的三顆靈石,和其它兩個孩子一起,小跑着離開,消失在了黑暗裡。

惜玉望向遠處的黑暗裡,想要尋找孩子們的身影,她看到的卻只有黑乎乎一片,抽了抽鼻子,轉頭怔怔的看着那面冰冷的土牆,一滴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

惜玉身上穿着一件粉紅色素紗衣,內裡以粉色薄絲衣相襯,半挽着的秀髮有一半披在了肩上,素手撐着一把印有細柳的油紙傘,邁着細碎的蓮步,走在了大街上。

夕陽下,粉色的沙衣在她身後託着長長的尾巴,披上了一層濃重的金色,油紙傘上反射着閃亮的光澤,隨着她每走一步,不停閃爍。

宛若大家閨秀出庭,一路上,惜玉如此行妝,引來了不少人駐足觀看,不禁暗歎,誰家有女如仙子,窈窕輕屐夕陽行。

惜玉卻是柳眉輕皺,心中忐忑不安,下午時分,今羽便讓她換上了這一身行頭,故意走在大街上吸引眼球,惜玉此刻最害怕的,便是遇到端正玉。

輕俯油紙傘,遮擋住半邊臉,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惜玉低頭前行,不知不覺,便到了柳陽城最爲繁華的街道上。

端正玉剛從一名女子身上收回目光,又有一名一身粉紗衣,身材窈窕的女子映入了他的眼簾,立即眼睛雪亮,加快腳步追了上去,一邊追,嘴裡還哼着小曲。

那讓他心煩的喪事終於他媽的快結束了,在那又寬又大的棺材前跪了一天,端正玉的雙腿都快要斷了,吃過晚飯,不顧母親勸說,獨自一人出來尋歡作樂,欣賞大街上的美女,品嚐街邊美味,好不愜意。

然而他所有的食慾,似乎都已經被眼前的粉紗女子所消磨,現在他一雙三角眼裡,只有那名他只想要見到真容的女子。

只不過讓端正玉非常鬱悶的是,他加快腳步,那女子似有感應一般,走的比他還快,始終跟他保持一段距離,讓他非常惱火。

端正玉終於按捺不住,小跑着追了上去,擋在了女子面前,低下頭,想要一睹姑娘芳容,那姑娘非常害羞,立刻用油低傘擋住了臉,端正玉只看見了反射着陽光的傘架,那刺眼的陽光,晃的他心煩意亂,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撕了那破東西,輕托起姑娘的下巴,狠狠的親上她一口。

他卻沒有忘記,此刻,是在大街上,堂堂端家少爺,自然要留一些風度。

“大人,您擋到我了。”如同銀鈴般的聲音透過油紙傘,傳進了端正玉的耳朵,他馬上便神經緊繃,直勾勾的盯着姑娘嬌小的蓮足。

“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夫君了?”端正玉一皺眉頭,給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呸,這張烏鴉嘴,我端正玉看上的姑娘,如何能有夫君?”

“嘻嘻!”輕笑聲迴盪在了端正玉耳邊,“大人,您莫要亂說,我年方十八,常年身處深閨,如何能有夫君?”

端正玉的眼睛越來越亮,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脣,“姑娘莫要介意,我只是隨便一問,並非有辱沒姑娘清白之意。”

姑娘似是在油紙傘中靦腆一笑,“還請大人讓開,天色已晚,怕是回去晚了,爹爹要怪罪。”

“姑娘,既然天色已晚,不如我們……”端正玉立即打住,咳嗽了一聲,“府上有佳餚美酒,姑娘何不隨我去府上一敘?”

夕陽已西下,天邊幾道紅色晚霞,街上行人行色匆匆,卻有三個衣衫襤褸,小臉上滿是污垢的孩子追着人羣打鬧嬉戲,三個孩子在端正玉身邊停住,其中個人較高的孩子衝端玉笑了笑,伸出了髒兮兮的小手。

端正玉盯着那個一看便是窮苦家裡的孩子,皺起了眉頭,面色迅速陰沉,“去去去,滾一邊兒去,爺沒有錢給你們。”

那孩子卻也不生氣,衝端正玉做了個鬼臉,貼着他的衣衫,與另外兩個孩子一起,朝遠處跑去。

“他媽的,真是晦氣。”端正玉罵着,一低頭,卻看見他雪白的衣服上,印上了五個清晰的髒手指印,轉頭看向了遠處,那三個孩子已經停在了人羣中央,衝他不停的做鬼臉。

端正玉大怒,“美人兒,你且先在這裡等我,我收拾了那三個小崽子後便來找你。”

“大人請便。”姑娘動聽悅耳的聲音直聽的端正玉骨頭都麻了,已然不想離開,卻見那三個孩子不停在的遠處挑釁,冷哼了一聲,衝撞開人羣,追了上去。

惜玉慢慢收起了油紙傘,粉面如霜,盯着端正玉遠去的身影,眼中寒光閃爍。

卻說那三個頑皮的孩子,仗着身材嬌小,非常靈活的在人羣中穿梭,端正玉過於心急,想要抓住那三個孩子,時而衝撞人羣,時而又會撞翻路邊的攤位,直引來一片喝罵聲,到頭來,卻沒能抓住三個孩子中的任何一個,被引到了一處偏僻的小巷前。

端正玉在小巷前駐足,已然累的氣喘吁吁,小巷裡飄出的惡臭味兒充滿了他的肺泡,他忍不住一陣噁心,蹲到地上一陣乾嘔,“媽的,這三個小崽子,壞了老子的好事,等老子抓到你們,非把你們的皮給扒了。”

“來抓我呀!”

“小白臉,來抓爺爺呀!”

三個孩子從破敗的牆頭跳了下來,在一處臭水坑前駐足,不停對端正玉做鬼臉。

“小雜種!看老子不宰了你們!”端正玉怒火一直燒到眉毛,不顧惡臭撲鼻,追進了小巷,三個孩子非常機靈,見端正玉追了過去,立即分頭跑開,兩個爬過牆頭,消失不見,剩下的一個一直往小巷深處跑去。

“給老子站住!”端正正玉左顧右盼,最終選擇了去追好追的那個孩子,憤怒驅使着他,踏過臭水坑,穿過了一片殘垣斷壁,追到了一面土牆前。

他雙手壓住腿,大口喘氣,前面已經沒有路了,那孩子卻不見了,“小,小雜種,等……老子……”

“端家大少爺,竟然追着幾個小孩子不肯放鬆,還一口一個扒了人家的皮,還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土牆後傳出了一陣腳步聲,今羽牽着孩子的小手,從後面走了出來,淡淡的看着端正玉。

端正玉看着今羽,夕陽僅存的餘暉灑在了今羽身上,從他肩膀上漫過,金光晃的端正玉眯起了雙眼,直盯着那神色平淡如水,面頰棱角分明的白衣青年。

面前的這個人,給他一種非常強烈的壓迫感,他有一種錯覺,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千萬斤的巨山,只要那個人輕輕一揮手,重逾萬斤的石塊會立即將他壓成肉餅。

端正玉喉結微動,重重嚥了一口唾沫,向後退了幾步,“你……你是何人?”

“端家少爺,既然來了,那不如我們……”聲音動聽若銀鈴,腳步輕若鴻毛,俏影乘着餘暉,撐油紙傘,緩緩出現在了端正玉眼前,“宅中有過街老鼠,劇毒陰蛇,少爺何不隨我到宅中一敘?”

姑娘素手輕拉,收起了油紙傘,一又明亮的雙目直盯着端正玉。

“惜……惜玉?”端正玉張大了嘴,眼角肌肉抽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突然感覺,傍晚的風,很冷。

“玉兒,你別,別跟我開玩笑了,要玩,咱們回柳春院玩,這地方,可不是個好地方。”端正玉突然嘿嘿一笑,不斷向後退,右手背向了身後,摸向了藏在腰帶裡的匕首。

“以你禽獸般的性子,在哪裡玩不都是一個樣子?”惜玉把油紙傘倒豎在了地上,按動上面的機關,傘柄脫出,一把閃亮的短劍反射着刺眼的陽光,光影閃動,短劍若一陣輕風,筆直的刺向了端正玉心口。

“好啊,小婊子,你今天倒是長了本事了,敢對大爺我出手,我看你是活膩了。”端正玉忍不住發笑,抽回右手,紫色匕首尖端閃爍着亮藍色的光芒,與短劍交擊。

清脆的聲響迴盪在了殘垣斷壁中,經過了數次反射,傳到端正玉耳朵中時,已是異常響亮,他原本便是個只會讀書,不懂修道的呆子,雖故作鎮定,聽到聲響時,依舊產生了短暫的眩暈。

最後一道餘暉隱沒在了殘破的建築後,一道藍色驚鴻比之前的餘暉還要亮,強大的勁氣像是煙花一樣在端正玉肩頭綻放,他的身體像是高速旋轉的陀螺,轉了無數圈,砸落到了地上。

從端正玉口鼻中流出的殷紅鮮血,迅速將地上的青苔染成了一片青紅交錯的斑點,青苔似乎已經張開了一張肉眼看不到的大嘴,在瘋狂的噬吸他的鮮血。

端正玉感覺肩頭劇痛無比,就像是被一塊石頭砸過一般,錯位斷裂的骨頭伴隨着他的每一次心跳,像是刀子一樣扎進他的肉裡,他想嘶喊,卻發現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眼前的金色小星星轉成了幾個圈,耳鳴聲更像是鼓聲一樣響亮。

隱約間,他聽到了腳步聲,和兩人在輕聲交談。

“我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才能解心頭之恨。”那是惜玉的聲音。

“放心,你總有機會親手結果了他,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想必這個沉穩的男子聲音,便是剛纔的那個人了。

他似乎,不想殺端正玉,端正玉頓時感覺心安了不少,待得耳鳴和眼前的金星逐漸消散,睜開了眼睛,大口喘氣,“惜玉,我待你不薄,不何要與這要勾結來害我?”

“你的確是待我不薄,否則,也不會在我身上種下這種噁心的東西。”惜玉慢慢解開了纏在手腕上的粉色絲帶,那像是肉瘤般的凸起在端正玉眼前跳動。

“你這是想報仇?”端正玉動了動身體,想要站起來,斷骨處傳出的劇痛立即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你也知道,那東西不是我種上去的。”

“如果沒有你,那人能找到我?”惜玉向前走了一步,一腳踩在了端正玉肩膀上,端正玉像是被踢了命GEN子一樣慘叫了起來。

“快,快收手,你到底想幹什麼?快說,只要我能辦到,一定滿足你。”端正玉全身不斷有汗水冒出,瞬間打溼了他的衣衫,臉上像是蒙上了一層露水般,滿是細小的小水珠。

今羽拉過惜玉,淡淡的看着端正玉,“我們想要的東西,很簡單,解藥!”

端正玉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這個陌生人距離他近了,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比之前強大了無數倍,那種力量,化作了無數只看不見的手,把他牢牢的按在了地上,連呼吸都開始困難。

“我沒有解藥。”端正玉瞳孔開始放大,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一句話。

“既然沒有,我看你也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必要了。”今羽右手輕輕一抖,雕花小玉瓶出現在了他手上,輕輕撥開了蓋子,蹲下身,掐住了端正玉下巴,輕易的撬開了他的牙齒。

端正玉緊盯着今羽手中的小玉瓶,他非常清楚的認得,那是他給惜玉所謂的解藥,其中包含了什麼成分,老師也曾經跟他提過,想起那兩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蟲子,端正玉的眼睛便瞪的像牛眼一般大,極度恐懼讓他不斷試圖掙扎,劇烈搖頭,“我求求你,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別給我吃這種東西。”

那隻小玉瓶,卻並未有任何停頓,瓶口壓在了端正玉嘴脣上,端正玉此時清楚的看見,藥粉正一點一點從玉瓶中倒出,就要落進他嘴裡。

“是斷魂,是他!他有解藥!”端正玉努力緊抿住雙脣,不讓藥粉落進嘴裡,卻因爲恐懼,嘴脣在不斷顫抖,雙脣之間裂開了一條縫隙。

玉瓶停在了端正玉嘴邊良久,正欲收回,卻有一隻纖白的素手按在了小玉瓶中,藥粉酒出,順着端正玉嘴脣間的縫隙,灑進了他的喉嚨裡,迅速被唾液溶解,順着經脈,深深的溶進了血液裡。

“天殺的臭婊子,你對老子做了什麼?老子他媽的要殺了你!”藥粉的苦味兒還在端正玉嘴裡迴旋,他就已經放聲大罵了起來,同時他的心像是一顆六神無主的石頭,深深的沉進了黑暗的大海里,或許明天,他身上,就會生出比惜玉身上那三隻蟲子還要可怕的蠱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