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二皇子妃的處置,最終是循了翊王之意。
要說離洛如今最爲看重的,不是擴疆拓土,亦不是與番邦建交,而是皇嗣。
太子病重初愈,膝下無子,三皇子叛國出逃,也無所出,二皇子妃腹中的孩子,一旦成功降生,便是離洛國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皇孫,地位何其尊貴,縱使其母罪不可赦,也不能將孩子一併處死。
大理寺監牢,一如既往的陰冷潮溼,雖鋪上了厚厚的被褥,也擋不住刺骨的寒意,罷朝之後,慶元帝命人在關押二皇子妃的牢室中添了幾牀棉被,還派了專人照看,以確保皇嗣無恙。
上一次來這大理寺,還是摯友遭人陷害被冤入獄,那時他爲救人而來,今日到此,卻又是另一番情景。
蒼翊仍穿着那一身厚重的朝服,站在牢室外,透過鐵欄看向石榻上的人,寬鬆的素白衣裳,遮不住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梳理地一絲不苟的髮髻經數日蹉跎已經有些凌亂,卻掩不了她絕代芳華的容顏。
她有着和南宮沐琳一般無二的臉,與那人有七分相似,可越是這般,越是讓人覺得厭惡。
“把門打開。”
皇上並未嚴令不準探視,獄卒迅速上前,將牢門打開,恭敬退了出去。
不相干的人離開,牢室中的女子微微擡首,看向緩步走進來的人,“我這戲演的,可還合王爺心意?”
她脣角微勾,巧笑嫣然。
蒼翊在她身前停下,鳳眸中滿是寒霜。
那人經歷過的悲痛,此人雖不是罪魁,卻也是幫兇,他本該將此人挫骨揚灰,替真正的安和公主償命,可現下,此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他良久不語,只盯着那張臉瞧,女子挑了挑眉,忽然起身道:“怎麼?王爺瞧得如此認真,可是我的這張臉,惹起了王爺的相思意?”
馨香的氣息噴在耳側,近在咫尺的桃花雙眸,蒼翊鳳眸微眯,緩緩擡手撫在她的臉側,在她露出得意之色時,驟然發狠,一把掐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嗯……”細碎的一聲痛呼被阻在喉間,那張白皙的俏臉迅速漲紅,女子忍不住伸手掰扯緊箍着自己頸項的鐵臂,面上卻有恃無恐地笑道:“王爺……當真下得去手?”
蒼翊微微低頭,湊近她低語:“這張臉……你不配帶着它!”
牢室中短促的一聲尖叫,女子被重重地甩回石榻,幸得牀榻上被絮足夠,胎兒才未受太多影響,只是方纔還笑語相談的女子,此刻癱倒在榻上,髮絲散亂,滿目驚駭地捂住自己半邊側臉,指縫間有血色不斷流出。
“管好你的嘴,否則就算你腹中的孩子安然降世,本王依舊能讓他生不如死!”
狠戾無情的話,是威脅,也是承諾。
牢室中腳步聲遠去,有獄卒重新關上牢門,女子呆坐了半晌,緩緩直起身來,擡眼看向獄卒離開的方向,她收回手,露出半邊血肉模糊的臉,勾脣苦笑。
低頭撫摸着隆起的腹部,她眼中前所未有的柔和。
她的確是身份卑賤的婢女,卻並不是來自月華,他的主人倒勢,將她棄如敝履,自己逃出離洛,本以爲能得解脫,然體內蠱蟲未解,腹中胎兒降生之日,便是她身死之時。
所以她自暴身份,送翊王一份人情。
與翊王的一筆交易,換孩子一世平安。
蒼翊自大理寺出來,有一人在外侯着,待他上了馬車,朝四周看了一眼,跟了進去。
“啓稟王爺,北疆邊境有消息傳回,這是侯爺送來的回信,另一份已送入皇宮。”
接過信封拆開,蒼翊道:“那邊的人如何了?”
“已盡數抵達嘉南關外。”
“讓他們動手。”
“是!”
凌雲領命離去,馬車內,蒼翊將看過的信塞回信封,低頭看向腰間,金絲勾勒出的竹枝圖案,用絲線繡成了一枚錦囊,他隨身帶着,裡面放着的,是兩人結下的發。
……
雨後初晴,楠清院裡的花草經過雨水沖刷透出了幾許新綠,從土中鑽出的嫩芽沾滿了水潤,在陽光下散發出晶亮的光澤。
自宮中下朝回來,還未步入院門,便聽侍衛來報,說張府外有兩方勢力的人發生了打鬥,驚了張府中的人,只是兩人身法極快,被發現之後又迅速逃離,一時也沒能辯明到底是哪兩方的人手。
南宮若塵點了點頭,擺手讓侍衛退下。
在院中駐足,他仰頭望向院牆,前些日子常會從那處冒出刺客的身影,現在卻突然消停下來,想到已連續兩日缺席朝堂的南宮桀,也不知是誰又做了什麼。
“將軍府?鄭婁生的人爲何會出現在張府?”
澈王府東苑,此處暫時無內眷居住,南宮桀已在這院裡待了兩日多了。
他此時面具遮顏,一襲廣袖常服將身體裹得密不透風,雙手攏進袖中,脖頸也用緞帶纏住,只從裸/露在外的耳根後能看出明顯的紅斑狼瘡。
現下天氣雖涼,卻也不至於要裹成這樣。
那日自四皇子府回來之後,他便覺得渾身麻癢,沒過多久便開始生起了紅疹,且以極快的速度擴散,連臉上都沒能倖免,他慌亂中請了太醫查看,診治發現是被人下了毒,本也不嚴重,只是不能見風,修養幾日便可。
他戒備心強,從未與人近距離接觸,除了那日府門前和一個少年撞上。
這或許是一個警告,他如今地位未穩,不敢對少年怎樣,便只能忍,不能再派刺客前去試探,他便將精力放到了另一邊。
問話的聲音有些沙啞,通稟的侍衛低頭道:“似是……爲了保護張府。”
要毀了四皇子與太傅府的聯姻,張玉茹便不能活着,他們是爲殺人而去,被將軍府的人阻止。
“保護?”南宮桀眸色微沉,掩在面具下的神情變得凝重。
鄭婁生與其父親,手握軍權,在世家之中也頗有威望,三大世家是他一直想拉攏而不得的存在,本以爲他們效忠皇室,只要自己成功登位,他們自然會效忠於自己,可如今看來,他似乎忽略了某些東西。
“殿下,那鄭將軍,會不會……是四皇子的人?”畢竟鄭婁生從前做過四皇子的伴讀,有少時的情誼。
良久的沉默,南宮桀忽然勾脣一笑,嘲諷道:“他想替人辦事,也得看別人稀不稀罕!”
“殿下這是何意?”
南宮桀沉吟半晌,忽然冷哼一聲,轉身進了內室,留下通稟的侍衛,一臉茫然出了外屋。
兩國都城風平浪靜,邊境之地卻難安然。
國與國的交界之處,素來是各國最亂的地方,即便設有官府,卻因瑣事涉及太廣,少有人敢介入其中。
嘉南關不遠處,月華國境內的臨江城裡,此處是兩國通商來往的必經之地,除了當地百姓,還有在此停歇的江湖中人,又或是來自各處的行商之人,人羣雜亂,卻也極爲熱鬧。
夜幕降臨,亥時已經過半,整個城中依舊人來人往,各大客棧樓上漆黑一片,一樓大堂卻是燈火通明,照的整條街道極爲亮堂,火光與喧鬧遮掩之下,從房頂越過的身影便極難察覺。
幾道黑影在一座青樓頂上停下,樓下大門口還有幾名花容月貌的女子揮着手中絹布拉扯過往的路人,站在房頂,樓底下女子的嬌笑,客人的爭吵,各種音律聲以及男女交/歡時怪異聲響摻雜在一起,聽起來着實不怎麼好受,所幸他們也不必在此停留太久。
爲首之人朝同伴打了幾個手勢,幾人黑衣蒙面從屋檐翻入過廊,循着目標所在的房間,如鬼魅一般竄了進去。
次日一早,最頂層的房中,負責陪同客人的幾位女子相繼從夢中醒來,無一例外被一片血色侵染了雙眼,一時間驚懼的尖叫聲在華麗的客房中此起彼伏,衣衫不整的女子一臉驚恐地從房中跑出,引來了整棟樓裡的人。
推開房門的那一剎那,屋中好幾位富商以不同的方式慘死在自己房中,而緊鄰在他們房間倖免於難的其他客人,自始至終都未曾聽到過半點動靜!
邊境之地,每時每刻都有人死於非命,常居於此的人早已習以爲常,若換做以往,老鴇發現自己的地方死了人,喚人清理了屍體,給人當做熱鬧看了便也罷了,然而此次的命案,卻是她想掩也掩蓋不了的了。
在那幾人的屍體附近,放着他們隨身的行李,包袱之中搜出的幾塊通關令牌,幾印有皇族徽印的貼身之物,昭示着他們非同一般的身份。
這幾人,是到臨江城行商採購之人,卻與普通的商人不同,他們採辦的東西會送往宮廷,是離洛國的皇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