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窗“嘭”地打開,窗外的鴿子尖鳴聲掩着翅膀“撲哧”聲撞到窗戶上,窗邊細頸花瓶落到地上砸了滿地,剮着桌腿的聲音尖利刺耳。那個神秘的女孩忽然消失。
就像從未出現在她面前一樣,她如幽靈一般消失。
鹿彌顫抖着握起那塊玉牌,撫摸着玉牌的紋路,其上的“玉人化鬼”妖嬈猙獰,讓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咔。”房門猛地打開,風夾着雪花從四面八方倒灌進來,桌上的紙彷彿有了生命,在房間裡嘶吼。
鹿彌下意識地側身將玉牌掩到身後。
玉蘭惜一頭雪花紮了進來,搓着雙手使勁兒跺腳,腳丫子一勾將門帶上,邊哆嗦邊說:“這幾天的天氣真是邪門兒,大寒的時候沒見落一片雪,現在都正月了纔開始下雪,看看我的新裙子,一出門就腌臢了。”
鹿彌將玉牌揣進懷裡,將湯婆子放進玉蘭惜懷中,笑道:“可算是巧了,我前些天剛得了一條,我與你身材正好,你就換了我的那條吧!”
“師傅你真好!”玉蘭惜眼睛一亮,笑嘻嘻往鹿彌身上蹭。
“別別別!可別把我的裙子也蹭髒了。”鹿彌連往後退。
玉蘭惜嘟嘟嘴,拿着鹿彌的裙子跑到內室,邊脫外衣邊說:“師傅,哥哥已經大致準備好了,這次皇都宴會咱們仙客來要不要也做個活動?多弄點兒吃的怎麼樣?”
“就算有吃的也輪不到你。你這個小饞貓,什麼好吃的落了你的手,別人都沾不到一星半點兒了。”鹿彌想起那副場景,忍俊不禁。
“師傅,你瞧不起人!”玉蘭惜癟嘴,“哼,反正哥哥過幾天就會過來了,到時候我叫哥哥給我買去。”
“買榴蓮丸?”鹿彌促狹地笑。
玉蘭惜臉頰一紅,“那是因爲,因爲前段時間人家長胖了,所以雲錦凡那傢伙想的損招嘛!一點兒也不靠譜!以後再也不相信他了。”
“噗。”
用榴蓮減肥?咱們的皇帝陛下也算是一個奇葩了。
鹿彌披着鶴氅,玉蘭惜攏着紅色斗篷,兩個人並列在大街上,留下兩行長長的腳印。
玉蘭惜呵出一口氣,在面前氳出白茫茫的霧氣。她不滿地嘟囔:“師傅,這樣的鬼天氣,在家喝碗熱乎乎的蓮子湯纔是最幸福的事情,咱們幹嘛要出來凍個半死啊?”
潔白的雪花落到長長的睫毛上,鹿彌輕輕抖動睫毛,雪花落入眼裡,冰冷的固體變成柔軟的水藏進眼波里。
鹿彌上下看了眼玉蘭惜,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調笑道:“小懶豬,你要是再縮到家裡每天只知道吃,明年餐桌上的頭菜就是你了。”
“我纔沒有很胖!”玉蘭惜不服氣地摸了摸肚子,一張臉突然垮了,眼淚汪汪,“人家只是肉很多嘛!”
鹿彌忍笑忍到肚子抽筋,連揉揉肚子,道:“好啦。今天不是下雪嗎,西湖那裡多半結冰了,我們可以到湖心亭。”
“啊!我們可以到湖心亭砸冰抓魚!”玉蘭惜眼睛冒綠光。
鹿彌抹汗,“小惜啊,我知道現在魚不好抓,你已經幾個月沒吃魚了,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只是,你就不覺得,我們到湖心亭煮酒弄琴更有情趣嗎?這樣你才能早點兒嫁出去啊,你看你哥哥每天爲你愁的。”
“可是。”玉蘭惜眨眼睛,“現在有錢有權養得起我的大多是叔叔級別,養得起我又年輕好看的大多花心人渣,又有錢又有權又好看又溫柔又體貼的男人,大多已經有男朋友了。”
鹿彌沉默了。
不得不說,太精闢了。雲錦凡這傢伙雖然有錢有權好看溫柔,可是三宮六院什麼的,鹿彌仔細想了一下,果然還是渣男!
走到湖心亭的時候,鹿彌才覺得她想得太簡單了。這湖心亭在她眼裡是一個擺姿態玩小清新的好所在,在旁人眼裡自然也是如此,就比如此刻她面前這一羣花枝招展嘰嘰喳喳的女人。
她們在湖邊圍得水泄不通,故而鹿彌也不知道湖心亭裡面到底是哪幾位大神,不過這麼冷的天兒,如果那些人沒有鹿彌這麼無聊,純粹只是過來擺姿態,那鹿彌只能說,姑娘,你簡直是豁出去了,佩服佩服!
不過人的確是多了些。鹿彌暗暗嘀咕。
玉蘭惜呲溜地連蹦帶跳將鹿彌帶到湖邊的望湖樓,滿臉得逞的笑意,“反正湖邊已經沒有位置了,咱們就別在外面臨雪吹風了。這裡臨湖,水產一定很好吃。”說着,已經忍不住開始流口水了。
鹿彌看着樓中那些客人桌上的油燜大蝦和水煮魚,亦是口齒生津,朝玉蘭惜擠擠眼,“那,咱們今天就大吃一頓!”
“好啊!”玉蘭惜驚喜地一蹦三尺高,滿臉機靈狡黠,“那我去叫老闆給咱們多弄點兒好東西!”
她朝鹿彌眨了眨眼,蹦蹦跳跳跳下樓,像是一隻發現胡蘿蔔的小白兔。
鹿彌順勢坐到一個靠窗的桌邊。倒不是什麼武俠小說裡的蓋世大俠常坐桌邊的優越位置,而是這小窗是一個鏤空木雕透風窗,此刻冷風習習,吹得人一陣雞皮疙瘩,好不暢快。
鹿彌一手支着頭,歪着腦袋看那些漁夫小廝們將活蹦亂跳的魚蝦或者鱉蟹提進廚房,又見玉蘭惜一時進一時出,指指魚或者鱉,動作好不嬌憨可愛。
突然,一條活蹦亂跳的肥鮎魚一下子掙脫了漁夫的懷抱,蹦到玉蘭惜的腳上,然後就聽見她撕心裂肺的尖叫,緊接着便看見她跌跌撞撞碰倒了幾張桌子。
其他的客人驚叫出聲,慌亂間將魚簍一腳踢開,魚蝦順理成章從簍子裡往外跑,場面越來越混亂,簡直比看戲還要精彩有趣。
鹿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霎時春暖花開,豔若桃李。
忽然聽見外面湖邊傳來一陣喧譁聲,在她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湖心亭裡的情景。
她隨意朝湖心亭望去,臉上還帶着明豔的笑容。
兩雙眼,隔着遙遠的距離,越過喧鬧的人羣,在一剎那間凝於一點,微風停止,世界寂靜。
靜靜的。靜靜的,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鹿彌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移開了眼。
玉蘭惜蹦蹦跳跳蹭到鹿彌旁邊,眉開眼笑,“師傅,我剛纔挑了幾隻又肥又大的團臍螃蟹,還挑了一條大鮎魚,到時候一次吃個夠!”
“哦?是方纔看上你的那條鮎魚?”鹿彌揶揄道。
玉蘭惜絲毫不以爲恥,擡了擡下巴,一臉傲嬌道:“能容它親吻本姑娘的鞋面是它的福氣!”
“是嗎?剛纔不知道是誰叫得最大聲?你的反應可沒你說的那麼淡定哦!”鹿彌起身,
攏了攏身上的鶴氅。
“我,我那是,在練聲!哥哥的壽辰不是快到了麼?我打算給他唱個曲子來着。”玉蘭惜信誓旦旦道。
鹿彌挑眉,“你是打算只和你哥哥兩個人慶生嗎?”
“什麼意思?”
鹿彌一臉正直無辜,“你覺得這世上有人能忍受你鬼哭狼嚎的歌喉嗎?你一抖嗓子,客人可不就跑光了麼。”
玉蘭惜一聽這話,秀臉一紅,便要撲過去捏鹿彌腰間軟肉。鹿彌就勢躲了下去,“蹬蹬蹬蹬”跑下樓,玉蘭惜跟着在後面趕,鹿彌被玉蘭惜追得氣喘吁吁,求爺爺告奶奶地求了好一會兒,玉蘭惜才止了手。
鹿彌又選了一個桌子坐了,玉蘭惜疑惑,“師傅,咱們幹嘛到這裡坐,上面不是挺好的嗎?”
鹿彌淡定道:“外邊某些男人在賞美呢,咱們呆在那裡不是挺沒趣兒的嘛。”
“誰啊?”鹿彌不告訴她,玉蘭惜一嘟嘴自己“蹬蹬”跑上去。
好一會兒纔下來,臉上氣鼓鼓的。她癟着嘴嘀嘀咕咕,“那些男人太過分了,竟然連女兒家的地盤都搶。”
“更重要的是,某個人不知羞恥招蜂引蝶,勾搭了那麼多的姑娘。”鹿彌笑吟吟接口。
玉蘭惜嘟嘴,沒有否認。
“喏。某個招蜂引蝶的臭男人過來啦。”鹿彌朝門邊努了努嘴。
雲錦凡一襲月白衣衫,溫文爾雅,玉樹臨風,看見玉蘭惜眼睛一亮。
鹿彌覺得自己這個電燈泡實在沒趣兒,極爲自覺地出去了,留給兩人自由的空間。
雪下得更大,天上地下一片晶瑩潔白,天真活潑的孩童裹着雪球笑嘻嘻從鹿彌身邊經過,路兩邊有奇形怪狀的雪制小人。
鹿彌籠上帽兜,看天邊雪花飄落。
一柄二十四骨竹傘撐到鹿彌頭頂,從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傘面上的墨梅,一片青色衣袖,和握着傘柄的修長完美的手。
鹿彌側過頭,男人潑墨一般的長髮映入眼底,眼眸溫潤無聲。
“我可是你哥哥的棄妻,逸王爺不避嫌麼?”鹿彌調侃。
“逸。”雲錦逸的聲音如玉清和,“心中無塵,便不畏人言。連小鹿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懼?”
鹿彌一怔,“唔,你倒看得很開。逸。”
雲錦逸一頓。
鹿彌笑盈盈看着他,“你方纔說的,不是要我這樣喚你麼?”
“嗯。”雲錦逸揚起一抹笑,如冷梅吐芳,沁人心脾。
“我送你回去吧!”
兩人並肩走在街道,雪花窸窸窣窣,彷彿自成一片空間,溫暖又美好。
鹿彌放下帽兜,站在鹿府門口,“逸,現在雪越來越大了,我就不留你了。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好。”雲錦逸輕輕點頭,將傘遞給鹿彌。
“嗯?”鹿彌疑惑。
“回房間還有一段距離,免得受涼。”雲錦逸眼眸溫潤。
“那你的逸王府豈不是更遠,你給了我,自己怎麼辦?”鹿彌笑道。
“我不要緊。”雲錦逸笑容溫暖,“你更重要。”
鹿彌一怔。
大門突然打開,綿綿滿臉憂急,看見鹿彌終於鬆了一口氣,“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