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番外之小安(二)

變作一縷遊魂的小安,發現他沒有辦法離自己的身體太遠,只能是不由自主地跟着救護車一路到了醫院,親耳聽着那個應該稱之爲‘父親’的男人殘酷的決定,對他冷然離去的背影毫無傷感。

既是在他的生命裡無足輕重的人,他又何需在意呢?反正,現在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完全不必要糾結那些鬧心的事情,反倒是牀上的那個沒有了靈魂也能甦醒過來的‘自己’,讓他有些驚訝,莫名地對他有親近感,甚至產生了就這樣默默相伴一生的想法,可是,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拉走,讓他陷入了陰冷的黑暗當中。

再度醒來時,他的世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認識了手冢國雨,還多了一個爺爺,這種有親人的感覺,讓他有着陌生的溫暖,心底深處,卻還是感覺有些不真實。

他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擁有這一切嗎?

他把這一切,都歸功於代替他活着的手冢國雨,所以,他對國雨更加親近起來,隔一段時間總要去看看國雨,與他聊一聊,解除他心裡完全不必要的愧疚感。

因爲,是他不想活着,所以才由國雨替他活着呀!

國雨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男人,強勢,霸道,只看一眼便能感覺到絕對的力量,不容忽視的強大。小安只見過他兩次,可是,每一次都有一種淡淡的熟悉感,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可又怎樣都想不起來。

生前的一切彷彿早已經模糊,除了母親,他甚至不能清晰地記起任何一個人的臉,可饒是如此,伊藤晉吾,仍舊像是一枚釘子一般,牢牢地扎進了心裡,無法拔除。

國雨失蹤了,所有人都急迫地尋找,手冢國光的悲傷幾乎是撲天蓋地的,等國雨的下落終於有了眉目,他們的救援卻遲了一步,只找回了柳爺爺送給國雨的木墜。

跟隨柳蓮二一起來到手冢家的小安,在看到木墜的那一刻,感覺胸口傳來一陣綿長而尖銳的劇烈痛楚,接着模糊了意識,失神之際,他感覺自己像是飄飄乎乎地來到什麼地方,然後感應到一種熟悉的溫暖,再接下來了,便完全沒了意識。

國雨,你在哪裡……

他以爲,他再也見不到國雨,他也以爲,自己也許再也沒有機會醒來,可是……

他醒來了,和國雨一起醒來了,這種靈魂疊加的狀態,讓他萬分驚訝,卻也萬分慶幸,還好,國雨平安無事,只是……失去了記憶。

國雨忘記了以前的一切,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曾經發生過什麼,醒來之後,只是安靜淡然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從未強求過什麼。

小安在身體的角落裡安靜地看着這一切,默默嘆息着,爲國雨與手冢大哥之間的感情惋惜。

他雖然不懂得‘愛情’是什麼,可是,看到國雨在手冢大哥面前的笑容,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濃情蜜意,那樣的情感,他也許這一輩也不會懂得愛情是什麼滋味,莫名的,他的心裡也涌起點點惆悵。

平靜淡然的日子只過了兩個月,小安在驚訝中再次看到了伊藤晉吾,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越來越強烈,甚至讓他的胸口微微窒痛。

伊藤晉吾找到了國雨,卻不讓他回到過去,從此便在美國安居下來,以國雨的聰明,提前考入大學,並且開始了學醫的旅程。

他漸漸也想明白了,自己爲什麼會被強行帶回身體裡,因爲國雨有危險,他的靈魂不足以支撐那個身體的生命,出於求生的本能,他的身體召回了自己原本的靈魂,便有了現在這樣的局面。

小安對於現狀並沒有多少不適,甚至越來越喜歡,因爲,伊藤晉吾帶給他的熟悉感,讓他感覺很安心,莫名地喜歡看他的微笑,可是,每每想起他的微笑是給國雨的,便有着淡淡的落寞。

如果……他也能這樣對着自己笑,那該有多好?

小安的心裡,漸漸有了他自認爲不應該有的情愫,下意識逃避之餘,卻又忍不住一再靠近。

他想要靠近伊藤晉吾,想要像國雨那般,可以被他溫柔地撫摸,想要在難受的時候被他溫柔地擁在懷裡,想要……

這樣的念想,不斷地嘶咬折磨着他,如果他有實體,或許早已憔悴不堪,他以爲,自己可能一輩子就要在這樣的折磨中渡過,可是……

“我怎麼……又離體了?”變化發生得太過突然,他的大腦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只是呆呆地看着仍在牀上沉睡的國雨,他沒有發生任何異狀,只能證明……靈魂疊回的現象不必再持續了?

小安心裡不由自主地涌出陣陣喜悅,他自由地飄浮在空中,樓上樓下地折騰了許久,最後,才終於來到了伊藤晉吾的房間。

他沒有實體,只需心中念想一動,便成功地穿牆而過,看着牀上沉睡的男人,小安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伸手在他的臉上虛無地撫摸着,脣上漸漸暈開一朵清淺的笑容。

腦子裡突然閃過一道白光,脣間的笑意加深,他終於,記起了這個男人是誰。

七歲那年,他無聲無息地闖進自己的世界,三天後便離開了,可是,卻在他的腦海裡刻下一個深深的烙印,這之後的歲月裡,雖然不曾記起分毫,可是,那一點淡淡的記憶,竟是滲進了他的骨血,讓他一生都無法忘懷。

“伊藤晉吾,你不是說……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嗎?我就在這裡呀,可是,你卻看不到我……”明明早已沒有了五感,可是,小安卻覺得鼻間酸澀難受,有一種想哭的衝動,虛空中撫摸的手指,也在無意中直接撫上了他的臉龐,那溫熱的觸感,讓他忘記了一切,所以,當他在黑暗中對上伊藤晉吾凌厲的眸光時,完全呆住了。

他怎麼……醒來了?

“你是誰?”伊藤晉吾警惕地坐起身來,擡手便要扣住身前的人,卻意外地撲了個空,可眼前的人卻絲毫不曾動彈。

“你是誰!”再一次厲聲問出,伊藤晉吾卻仍舊沒有得到迴應,藉着窗外的月光,他終於看清了身前的人。

十幾歲的男孩,相貌清秀,與國雨有八分相似,微微呆滯的神情,讓他有着莫名的熟悉感,也讓他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想要撫摸一下……

可是,他觸摸不到!

難道是鬼不成?

伊藤晉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身前的人,心裡卻不斷在猜測着各種可能,突然,男孩清秀的臉上綻開一抹笑顏,如同淡淡的水墨暈染開來,有着無聲的美麗。

伊藤晉吾,我是小安!

小安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笑着,安靜地注視着,一人一鬼就這麼耗着,直到天際泛白也仍舊沉默着。

一夜未眠,可伊藤晉吾心裡,卻有一種近乎詭異的安寧感,彷彿只要看着眼前的男孩,就足以平息一切。

窗外已經有了光亮,小安感覺到自己應該要離開了,小巧的脣一張一合,分明是在說‘再見’,然後,他在伊藤晉吾驚訝的眸光中,漸漸消失在牆上,回到了國雨身邊。

這樣的陪伴,其實……也挺好的。

從那之後,小安每天晚上都會去伊藤晉吾身邊,什麼也不說,安靜地陪伴,而伊藤晉吾也習慣了這樣的陪伴,偶爾低聲說說自己的煩惱,也不再一夜對視無眠,總會在午夜過後安然睡去,醒來時,小傢伙早已不在身邊。

他很苦悶,想要留住這個讓他感覺熟悉的怪異男孩,可是,他卻連男孩是什麼樣的存在都弄不清楚,再加上家族事務纏身,攪得他不得安寧,一番斟酌之後,他去了一趟中國大陸,拜訪了一位隱居的異能高人,這才得知,與他夜夜會面的那個男孩,極有可能是一縷陰魂,因爲某種原因逗留不去。

弄明白了男孩的存在,伊藤晉吾便開始擔心,男孩不知道會什麼時候消失不見,心裡有些惶惶然,他甚至發現,自己的心,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悄然淪陷。

毫無疑問,他愛上了那個男孩!

不!他不能消失!絕對不能消失!

爲了留住心愛的男孩,伊藤晉吾秘密派人尋訪高人,以期找到讓男孩迴歸陽世的辦法,可是,意外卻連連發生,國雨被綁架了,連帶着男孩也失蹤了,那一刻,伊藤晉吾感覺到了窒息般的疼痛。

你怎麼可能消失?你怎麼可以消失?我該去哪裡找回自己的心……

在心到短信的那一刻,他幾乎立刻就肯定了,一定是那個男孩發出,費盡心思佈下陷阱誘埃裡德上勾,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將國雨和越前救出,男孩也安然無恙地回到了他的身邊。

不知爲何,從那之後,男孩便一直陪伴在他身邊,不會再在天亮時刻默默離開,這讓他欣喜不已,也更加珍惜。

可是,還陽之道卻毫無消息,讓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他真的很害怕,有一天男孩會突然消失不見。

從手冢國光那裡知道,男孩名叫小安,是國雨那個身體原本的主人,因爲了無生趣,主動放棄了身體的支配權,就算國雨現在死亡,他也不可能回去自己的身體,伊藤晉吾也不想看到國雨死去,只能另想辦法。

可是,鬼魂還陽,真的可以做到嗎?

一個尋常的夜晚,伊藤晉吾仍舊與小安並肩坐在牀頭,默默對望,無限沉默。

“你……能說話的,對嗎?”伊藤晉吾心裡幾乎有了肯定的答案,可小安卻仍舊只是沉默,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點頭,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嗯,可以的。”可是,小安一直在害怕,害怕接觸更多之後,會不想離開。

他清楚自己的情況,一縷幽魂,隨時都有可能消失,自己傷心也就罷了,又何必連累伊藤大哥也跟着傷心呢?

“小安,伊藤大哥不會讓你消失的,我一定會讓你變成真正的人,變成我的人!”伊藤晉吾心裡十分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也固執地想要得到他心愛的男孩,就算要顛覆陰陽之道,他也在所不惜。

“伊藤大哥,別傷心,只要小安還在,會一直陪着你的……”可是,如果我不在了,請你不要傷心!

後面的話,小安不敢說出來,眼角的酸澀卻讓的心臟都悶痛了起來,他是鬼魂,就算傷心難過,也絕對不可能流淚,就算伊藤晉吾再如何憐惜他,也不可能擁抱。

陰陽兩隔,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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