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走後,丹琴進房來收拾牀褥衣裙,問蘭服侍白離吃早點,吃到一半,白離突然問:“歡喜呢?”
丹琴忙說:“今早歡喜姐姐覺得身子有些不適,怕是風寒之症,就沒進小姐的房來。”
白離問:“找大夫沒有,大夫怎麼說?歡喜的身體一向都好,怎麼會得風寒呢?”
丹琴安慰道:“韓總管已經讓大夫來瞧過,大夫也開了藥方,說是喝上幾貼就無礙了。”
“那我去看看。”白離放下筷子,即要起身。
丹琴和問蘭面面相覷,申嬤嬤突出現在門口道:“姐兒胡鬧了,歡喜正病着呢,姐兒去看看是好意,但若是過了病氣,豈不是歡喜的過錯,沒得教人心裡又難過。”
丹琴將申嬤嬤當救星一樣扶進門,感激道:“嬤嬤吃過早點沒?要是沒吃,我去廚房做些來。”
白離笑道:“不用做了,我這桌子上還有許多,我陪嬤嬤吃吧。”
“折煞我了,我都什麼年紀了,還同姐兒吃一桌,外頭人瞧見了,只當我是仗着老臉,啥分寸都沒有了。”申嬤嬤含笑道。
丹琴和問蘭偷偷笑着,白離正經道:“嬤嬤這是說哪裡的話,在這白府若是誰給嬤嬤臉色瞧,嬤嬤只來告訴我,我定當稟告爹爹,再交了韓總管打發出去,這纔是正理呢。”
聽到白離這麼說,申嬤嬤不禁直了直腰桿,臉上也多了幾分驕傲,感嘆道:“我當初也不過是奶了姐兒幾個月,怎曾想到姐兒如今是這樣善待我,真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
丹琴搬了小圓凳子,扶着申嬤嬤坐下,問蘭手腳麻利的去小廚房拿了碗筷,白離也陪着吃了半碗山藥粥和一塊芙蓉糕,待申嬤嬤吃完點心和粥,丹琴朝外拍了下手,尋燕領着兩個小丫頭進來,悄無聲息的收拾乾淨桌子,擺上新茶和應季果子。
申嬤嬤見白離身邊服侍的人都愈加規矩和體面,心裡很是舒坦,高高興興的打開話匣子。
“想當初我還在林府時,林老太爺也只有我家夫人一個女兒,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但凡是夫人吃的用的,都是極好的東西,那時候連京城百姓都知曉,林家的小姐纔是真正的名門淑女,也不曉得哪位侯門公子有福分,後來新君即位,我們老爺回到京城任職,老太爺去瑞恆王府赴宴,回來便對老夫人說,虢勳將軍纔是真男兒。”
白離和丫頭們聽得起勁,便問:“那後來呢。”
“後來啊……”申嬤嬤眯眼想了想,繼續道:“那會老太爺任太傅,是清貴的文官,但爲了我們夫人的幸福,拜帖子請瑞恆王出面,在林府的花園擺宴,花園正對着八角亭,老夫人把八角亭四周圍了嚴密的簾子,夫人就坐在裡面,老太爺跟老爺下棋,親口問他,前日在瑞恆王府,王爺做主要爲白將軍娶妻納妾,在場那麼多官員都願意與將軍結親,甚至不惜送女兒爲妾,將軍卻義正言辭拒絕,說男兒娶妻必娶一個,納妾只是糟蹋了好端端的女子,這話是真心還是意氣之言?”
白離問道:“爹爹是怎麼回答的?”
申嬤嬤笑道:“老爺說他一諾千金,老太爺聽後很滿意,第二天,老太爺備了厚禮,請瑞恆王作媒人,爲白林兩家結親。”
白離忍不住莞爾:“爹爹之舉在男子中固然是前所未有,但孃親連爹爹的面都沒見着,光聽一句話就認定了嗎?”
申嬤嬤兩隻眼睛眯成一條線,喜道:“可不是嘛,老夫人也沒露面,不信這世上還有不願意納妾的男子,私下對夫人說老爺肯定是長得不好,夫人不搭理這些,從定了親事就閉不出戶的繡嫁妝,老夫人急得去問老太爺,老太爺也只是哼哼兩聲,等夫人嫁妝繡全,老爺的花轎臨門,老夫人自己親眼見了女婿的面,纔算是安了心。”
白離微微抿起嘴角偷笑,沒錯,爹爹一表人才,身姿挺拔,英武俊朗,性格卻極溫和,又對孃親死心塌地,一個女子能遇上這樣的男人,算是一生的幸福吧。
丹琴和問蘭在一旁聽得也羨慕極了。
“嬤嬤。”白離想起一件事來,靦腆的問:“我也要繡嫁妝嗎?”
申嬤嬤神色柔緩,心疼道:“姐兒是外嫁,皇上也將婚事往後推了一年,我看前兒個宮裡送來的東西就儘夠了,姐兒沒得累自己,這一年,就好好嬌養着。”
丹琴進內房抱了一個大匣子出來,道:“嬤嬤請看這個。”匣子上有個精緻的金鎖,旁邊吊了一個荷包,丹琴從荷包中掏出一把小鑰匙,將金鎖打開。
“這是什麼?”白離在水滑光鑑的匣子上摸了一把,是上好的檀木,散發着淡淡馥郁的香氣。
申嬤嬤接過匣子放在桌上,打開一看,只覺滿目瑩輝,紅若豔霞,是一件嫁衣。
白離不由一怔。
“小姐不記得了嗎,這也是宮裡來的賞賜,韓總管單獨拿給小姐的。”丹琴輕輕說。
白離伸手在火紅的嫁衣上劃過,也不曉得是什麼料子,輕軟至極。
申嬤嬤到底年紀大了,很有些見識,道:“這是雲錦,只有淮南一帶的雪蠶才產這種絲,雪蠶珍貴,且很難養,所以這雲錦也是極稀有的東西,很多養雪蠶的農戶,一年都織不了半米雲錦,像這樣一件嫁衣,可不知費了多少年月。”
“嬤嬤,雲錦不是隻有白色嗎?”白離儘自己所知的問道。
“姐兒看這嫁衣,紅得好像寶玉一樣散發瑩輝,是用一種稀有胭脂萃染的,林家老夫人在世時,手裡頭也有一瓶這種顏色的胭脂水,隨便滴一滴到普通胭脂裡頭,再敷到臉上,有生肌養顏之效。”
“這倒真是難得了。”白離驚歎,看來,皇家對她這個義女,面子上是做得十足。
“匣子仔細收好,御賜的東西,便是一根針線,都馬虎不得。”申嬤嬤囑咐丹琴。
丹琴忙點頭,小心翼翼的抱着匣子,打算先用緞子層層包好,再放到箱底去。
“我老婆子嘴碎,說了這些話,姐兒累了吧,我該走了。”申嬤嬤起身福了福便要走。
“問蘭,送嬤嬤。”白離道。
兩人離去後,屋子裡一時沒人,平日這個時候,白離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練字,要麼就是躲到內室去,練劍打坐,爹爹已經很久沒教她新劍法了,而此刻,白離突然覺得很孤獨,十五年的人生,她享盡榮華富貴,卻還是覺得少了什麼。
她太貪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