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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打頭幾日都是大晴天,院子裡積雪漸漸消融,就快沒有新雪補足雪人融化的部分了。

阿洵喜歡雪人,爲此含珠還擔心了幾天,怕雪人最終融化時小傢伙哭鬧,結果這天阿洵在院子裡玩的時候,黑黑不小心撞到了雪人上,直接把雪人身子撞出了一個狗腦袋坑,含珠都做好哄阿洵的準備了,阿洵卻突然咯咯笑了起來,也去雪人上按手印。含珠怕他着涼不許他用手碰,阿洵就換成用腳踩,一人一狗在那折騰,沒過多久就把雪人弄倒了。

黑黑跑去了別的地方,阿洵沒事人似的追了過去。

含珠哭笑不得,命丫鬟們把碎雪收拾出去。

快到晌午,含珠牽着阿洵去前院用飯,進屋卻見楚傾一人坐在榻上,楚泓兄妹還沒到。

含珠詫異了一下,這段日子,楚泓有兩次因事耽擱,來的晚了,楚蔓可一直都是最早到的。

“我沒叫你三弟四妹來,今日爹爹只陪你們用。”看出女兒的驚訝,楚傾笑着解釋道,眼底深意無人可窺。

含珠也不敢長時間打量他,笑了笑,將阿洵放到榻上,替他解開斗篷脫了鞋子,讓他去找爹爹,她則在楚傾對面坐下。門口晚雲挑簾瞧瞧,出去傳菜,很快小丫鬟們魚貫而入,將幾樣熱菜擺到紅木矮桌上。

“吃吧。”楚傾率先拿起筷子。

含珠習慣與他同桌用飯了,不再拘謹,吃飯時餘光瞥見一旁的空位,不禁暗暗揣摩。今天是什麼特殊日子嗎?楚家諸人的生辰含珠都背過,思來想去,還是不明白楚傾單獨喊他們姐弟的意義。

在阿洵清脆的童音裡用完飯,楚傾先含珠一步穿上靴子,回頭邊幫兒子穿戴邊道:“外面日頭好,爹爹帶你們去園子裡逛逛,前幾日爹爹就想陪你們了,雪化天冷,就耽擱到了今天。”

含珠這才明白他爲何沒叫楚泓兄妹過來了,真叫來了,再打發回去,只陪她與阿洵,豈不是傷楚泓兄妹的心?不過這事瞞不住的吧?

猜不透楚傾到底是怎麼想的,含珠索性收起困惑,露出微微驚喜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楚傾現在是真心要補償嫡出的一雙兒女了。

雲陽侯府的花園幾乎有兩個武康伯府那麼大,深冬時節,大多數地方都是一片枯黃景色,好在天藍如洗,沒有了亭亭如蓋的繁枝綠葉遮掩,景緻也顯得開闊,柔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我走不動了,爹爹抱。”阿洵越來越敢跟爹爹撒嬌了,乖乖自己走了會兒,忽的轉到楚傾身前,抱住他大腿。

楚傾彎腰將兒子提了起來,捏捏小傢伙胳膊問道:“阿洵長大了要讀書還是練武啊?”

阿洵馬上就道:“我要練武,表哥教我騎馬,還要射箭,表哥的弓特別大!”一邊說着一邊比劃,興奮地紅了小臉。

楚傾嘴角扯了扯,按下兒子小手道:“不用表哥教,爹爹功夫比他好,阿洵長大了爹爹教你。”好不容易有個親兒子想練武了,他怎麼會讓程鈺多管閒事?就算程鈺一手弓箭練得出神入化也不行。

爹爹也要教他啊?

阿洵張開小嘴兒,呆呆的。

楚傾盯着兒子,看他怎麼迴應。

阿洵瞅瞅爹爹,眨眨眼睛,扭過頭看姐姐,“姐姐是姑娘,姐姐不練武。”沒頭沒腦的。

小傢伙鬼靈精怪,含珠笑着點點他鼻子,腦海裡卻浮現出程鈺冷漠的臉龐。在侯府住了半個月了,她沒有周家人的任何消息,也沒有程鈺的,每天過着侯府嫡女的悠閒生活,從前的日子竟如做夢一般。

又走了一段路,轉過假山,前面露出一個小山丘,丘上種滿了紅梅,正是梅開時節,乍一看如紅雲一片,山丘頂上,梅花掩映裡有座亭子露出一角,遠遠似有人語說笑,聽不清楚。

含珠望着滿丘梅花,滿眼驚豔,楚傾側目看女兒,目光復雜。

“那是梅丘,走,咱們過去賞梅。”他朝前邁開一步。

“不去!”阿洵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張大嘴朝含珠這邊歪,哭着阻攔,“不去,姐姐不去!”

含珠忙把弟弟接了過去,蹲下去哄:“阿洵不哭,姐姐不去了,不哭啊,再哭沙子都吹進嘴裡了。”

阿洵立即就閉上了嘴,臉上淚疙瘩還在落。

含珠拿出帕子幫他擦掉,阿洵抽搭兩下,靠到姐姐懷裡道:“姐姐不去,摔了會流血。”

含珠動作一頓,再次望向那梅林,原來楚菡就是在這裡出事的……

楚傾也蹲了下去,將阿洵抱到自己這邊,看着兒子問道:“上次姐姐磕了腦袋,阿洵想不想替姐姐報仇?”

阿洵眼淚停了,茫然地看着爹爹。

楚傾摸摸他腦袋,指着梅丘道:“咱們去上面,阿洵告訴爹爹姐姐是從哪裡摔下去的,爹爹打那裡的石頭一頓,就是替姐姐報仇了,往後姐姐再站過去,石頭就不敢再摔姐姐了。”

當日情形,他派人查過,女兒帶弟弟去梅丘上玩,身邊跟着她母親爲她安排的兩個大丫鬟。因在侯府,侍衛沒有跟上去,所以女兒是如何摔的,只有主僕四人知道。女兒出事後,兩個大丫鬟被周家拿了回去,方氏說是打發了,肯定是要了兩個丫鬟的命。既然要了命,就說明他們沒有查出什麼,否則一定會將人留給他審問,而周寅夫妻是老實人,也不會威逼丫鬟栽贓誰,殺了,算是懲罰她們沒有照顧好女兒。

丫鬟死了,女兒記不得了,他只能問兒子。在山上問,兒子或許記得更清楚,有什麼說不清楚的,也可以指給他看。

阿洵人小好糊弄,聽爹爹要替最喜歡的姐姐報仇,他馬上不反對了,抱着爹爹催他快點走。

含珠心情複雜的跟在後頭。

一路梅花燦爛,香氣撲鼻,此時卻無人有心賞景。

楚傾直接抱着兒子去了山頂,梅丘坡緩,最上面距離地面也不過一丈多高。

“二伯父。”看到他們一家三口,楚淮楚蓉兄妹迅速從八角亭子裡走出來打招呼,三夫人眉眼含笑跟在後頭,同楚傾道:“這可巧了,二哥也帶他們姐弟倆來賞梅了啊?”

阿洵搶着道:“我要給姐姐報仇!”說着指着前面懸崖,又氣憤又委屈地道:“姐姐從那兒掉下去的。”想起姐姐走到那邊,突然就沒了,阿洵趴在爹爹肩頭嗚嗚哭了起來。

三夫人娘仨一下子就明白了,楚傾這是查案子來了。

楚蓉瞅瞅含珠,見她垂着眼簾,似害怕又似難過,她動了動嘴,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安撫的話,默默站在母親身邊,心思轉了起來。如果真有人要害楚菡,夏姨娘母女最值得懷疑,但一來當日只有楚菡四人在山上,二來楚蔓人小,應該沒有這麼歹毒,夏姨娘能混到今日的地步,絕非是個傻的,害了侯府嫡長女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更不可能明知楚蔓姐弟出事旁人就會立即懷疑她還做傻事。

不是夏姨娘,楚菡再苛待院子裡的丫鬟小廝,也只是罵兩句,不至於讓人恨到要殺了她。

所以,這件事,真的只是意外吧?

幸好楚菡沒事。

又看了含珠一眼,楚蓉突然沒有那麼討厭她了,其實這也是個可憐人不是嗎?

“我剛泡好一壺梅花茶,大姐姐去喝杯暖暖身子吧?”楚蓉走到含珠身邊,輕聲邀請道。

“去吧。”楚傾朝含珠點點頭,擔心故地重遊,女兒害怕。

含珠就與楚蓉一起去了亭子。

楚淮目送兩個妹妹進了亭子,再看看山崖那邊,眉頭皺了起來。他聽過不少後宅陰.私,主母陷害小妾,小妾暗算主母,嫡庶兄弟姐妹之間更是熱鬧。大伯父跟父親都沒有妾室,就最有本事的二伯父院子裡女人多,偏偏還出了事。其中內情究竟如何,他一個小輩不清楚,只是平時與楚泓相處,不像是壞的。

眼看楚傾抱着阿洵朝前面走了過去,楚淮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三夫人提着心囑咐他們:“都小心點,別離邊上太近了。”

楚傾距離崖邊一步停住,靴底碾壓邊上的枯草,問阿洵:“姐姐自己來的?阿洵在哪兒?”

阿洵不敢往下看,趴在爹爹肩頭,指着亭子道:“在那兒。”

“那姐姐有說爲何要過來嗎?”楚傾朝侄子使個眼色,轉身往回走。

阿洵搖搖頭,“我也想來,姐姐不讓。”

“那紫珊紫瑚呢?”楚傾蹲下去,看着兒子眼睛道。

紫珊紫瑚是楚菡的那兩個大丫鬟,阿洵還挺喜歡她們的,眨巴着眼睛道:“紫珊抱着我,紫瑚想去,姐姐不許,不許她出亭子,然後姐姐就掉下去了……”又哭了起來。

楚傾摸摸兒子腦袋,在心裡嘆了口氣,看來女兒真的是意外失足了,只是好好的亭子不坐,非要走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她究竟在想什麼?

看向亭子,對上女兒擔憂的小臉,楚傾勉強扯出個笑。

楚淮退回母親身邊,見母親臉色有些不大好看,知道母親心疼堂妹,低聲解釋道:“確實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娘別再胡思亂想了。”母親關心堂弟堂妹是心軟善良,爲此執着跟夏姨娘過不去,就是自找麻煩了。

三夫人點點頭,朝楚傾道:“那二哥陪孩子們賞梅吧,下午大嫂約我過去商量十七宴請的名單,我先去準備準備。”

每年從臘月十五朝廷大休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是京城勳貴走動最頻繁的時候,今年趕上楚傾大捷歸來,她與老太太大夫人商議後,將侯府宴請的日子定在了年前,既是過節,也是爲楚傾楚淵立功慶祝。再說楚傾在這兒,她身爲弟妹,理該回避的。

楚傾頷首,抱着阿洵去亭子裡找姐姐。

事情有了了結,楚淮又恢復了輕鬆模樣,跟過去在楚傾旁邊落座,嬉皮笑臉逗阿洵。

山上笑聲陣陣,遠遠飄了下來。

山腳,三夫人回首望去,午後陽光迎面落下,恍惚了她眼,也叫旁人看不透她眼裡的情緒。

她的丫鬟見她嘴角翹着,跟着笑道:“咱們二少爺三姑娘最會逗樂子了。”

三夫人沒接話,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