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外。
鬼谷靈官盤膝坐於岩石之上。
但他背後的翅膀，已經斷去了一截，只剩半邊，而且金羽全失，光禿禿一片。
他的胸腹之間，有着大量傷口，鮮血橫流。
而他的右手，顯得頗爲蒼白，與自身肌膚顏色大不相同，顯然是剛接上去的新手臂。
“早知今日，老夫三日前就不應該遞上那一封舉薦信。”
鬼谷靈官嘆了一聲，看向了在不遠處現身的李正景，無奈道：“好在老夫此前就叛逃過一次，也算熟門熟路，不然的話，這次只怕就栽了……你沒事坑害這渡世金船的萬劫渡世天尊幹什麼？”
李正景臨近前來，頗是茫然，說道：“他來去自如，萬般瀟灑，我怎麼就害他了？”
說完之後，他扔出了一袋靈石，給鬼谷靈官恢復法力。
而這一袋靈石，也算是還了在陰世石橋之上的那一批靈石。
“京城局勢全讓你給攪亂了，如今國印玉璽當中的機緣沒有成熟，他沒能成功更進一步，傷得很重……”
鬼谷靈官抹去嘴角的血絲，說道：“渡世金船各位掌舵都已知曉，是你壞了大事，要殺你而後快……你也快要被追殺了！”
掛壁鳥不由得茫然，說道：“他在京城上空的洞天之內，滿是老子無敵於世間的樣子，真要殺我們，怎麼不在那時候殺？”
鬼谷靈官無奈道：“你以爲他不想殺嗎？老夫打聽了一下，似乎萬劫渡世天尊，拿到國印玉璽之後，就想大開殺戒，但在那一刻，有更恐怖的存在，盯上了他！所以他才直接離開了洞天之外，沒有停留，但還是在離京之時，遭受重創！”
“更恐怖的存在？”
李正景沉吟道：“真正的債主？”
鬼谷靈官微微搖頭，說道：“是不是債主，還不能確定，但可以確定，那是來自於大周皇室的力量，強大到了……就連萬劫渡世天尊，都不免身受重傷！你是沒有看到他當時回船的慘狀，老夫懷疑他差一點就葬送在了京城……”
李正景露出了異樣神色。
掛壁鳥探頭出來，說道：“大周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原先選定的新皇，還被老爺一刀砍了……堂堂中州王朝的皇族，都淪落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手段？”
鬼谷靈官低聲說道：“這也是老夫沒能想通的地方，但是京城之中，確有大恐怖，所以老夫不敢入京。”
他看向李正景，出聲說道：“所謂的大恐怖，或許國師能夠知曉一二，但既然太祖皇帝留下的後手，那麼國師必然不是真正掌握之人……真正掌控這‘大恐怖’的，依然是大周皇族。”
“可是大周至高無上的皇帝，都落到如此下場，太子也死了，京城之內卻沒有半點動靜！既然不是國師，又會是哪一位皇族，掌控你所說的大恐怖，卻對此次京城的風波，視而不見？”袁正風的聲音傳出，這般問道。
“這個老夫便不知曉了，但是在渡世金船的典籍之中記載，八百年前進攻京城的債主，是第二任萬劫渡世天尊。”
鬼谷靈官說道：“八百年前，第二任天尊身殞，才傳位於當今天尊，想必也傳下了債主信物！正是因此，對於當代萬劫渡世天尊而言，他一直以來，就是債主一脈的傳承，似乎還沒有預料到，他自身手中的債主信物，也是一種等待收割的機緣。”
說到這裡，鬼谷靈官再度說道：“至於京城之中的大恐怖，應該是八百年前一戰之後，才形成的‘未知之物’，大約是太祖皇帝臨死前準備用以應對債主的！除此之外……”
停頓了下，鬼谷靈官看向了五行造化樹之上掛着的殘玉，說道：“此次回到渡世金船，老夫日夜鑽研，有關於另一塊府君殘軀，終於有了結果。”
“什麼結果？”
李正景這般問了一聲，袁正風的氣息也顯得凝重了起來。
“天域神石，若無香火供奉，神魂也會照樣腐朽，與在本身人仙之軀內的腐朽速度是一樣的。”
“但如果有香火供奉，可以延緩內中神魂腐朽的速度。”
鬼谷靈官說道：“而這一塊殘玉之中的人仙法力，哪怕沒有香火供奉，也會延緩神魂腐朽的速度，效用更遠在天域神石之上……”
他看向袁正風所在殘玉，沉聲說道：“如果你將來得獲香火供奉，覆蓋於這殘玉之上，那麼你神魂腐朽的速度，幾乎等同於無！若是如此……你幾乎便相當於永世不滅，內中神魂可以歷經萬年不朽！”
“……”
場中氣氛，陷入了沉寂當中，一時無人應答。
“如果這完整殘玉的構成，與完整神石一樣，更有可能……是可以修行的！”
鬼谷靈官出聲說道：“世間僞神，失去本體，無法修行，天域神石只是他們苟延殘喘的第二世，但只能用香火神力來補充自身法力，不可能再進一步，勝於生前！”
“如果這完整神玉之軀，可以繼續修行，那麼就可以壯大內中法力……一塊殘玉之內，可以容納一尊人仙的法力，若是完整神軀，其中法力該是何等雄厚？”
他語氣顯得頗爲凝重，說道：“也就是說，具有完整神玉之軀的人，可以神魂不朽，長存不滅，而且戰力之強，深不可測！這等人物，與真神何異？”
“這就是真神？”
李正景取過了袁正風棲身殘玉，沉默了半晌，終於說道：“那麼也就是說，陰世之中，確有真神！”
“此前老夫曾猜測，這豐都山下的陰間，或許只是一座巨大洞天，內中修行者憑藉陰氣修行。”
鬼谷靈官擡起頭來，語氣之中充滿了激動，說道：“現在基本可以斷定，那就是傳說之中的陰世，哪怕其存在本質與我等認知當中有所不同……但是，那是擁有不朽真神，擁有凌駕於人仙之上戰力的一方幽冥世界！”
袁正風此刻開口，問道：“若有真神，可有真仙？”
鬼谷靈官微微搖頭，說道：“那老夫就不知曉了，渡世金船之內，沒有相關記載，就算是有，也必然是銷燬！因爲真仙的存在，會讓渡世金船的存在，變成一個完全錯誤的方向……那麼渡世金船之內，必將人心惶然，只怕會分崩離析！”
他這樣說來，又出聲道：“此次天下風波浩蕩，非但大周王朝出了變故，各方勢力也是受創極重，渡世金船又出手截殺了各方不少真傳弟子，老夫處境堪憂。”
“對於各方仙宗而言，您老人家是渡世金船的人。”掛壁鳥當即明朗，說道：“可是對渡世金船而言，您老人家是叛徒啊。”
“那您老人家接下來準備如何？”李正景問道。
“先保住性命，得請你送老夫出海一趟。”鬼谷靈官出聲說道：“這次天尊離船，諸位掌舵前去截殺各方勢力的真傳弟子，老夫潛入渡世金船的藏書典籍庫中，得知第一任萬界渡世天尊壽元臨近時去了海外……”
“那又如何？”袁正風問道：“壽元臨近，怕也已經隕落了。”
“他早年得了一具完整的天域神石之軀。”鬼谷靈官說道：“老夫懷疑他還沒死，只是要避開中州。”
“避開中州？”李正景思索道：“他要避開債主？”
“難說。”鬼谷靈官說道：“老夫重新捋了一遍，關於第一任萬劫渡世天尊的生平，從他修成人仙，再到發現天青道尊墳冢，直到發現渡世金船的古老傳說，以及萌生出號召世間各方修行者，一同打造這渡世金船……這一切都過於順利，似乎有人引導，或者是推波助瀾，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擺弄他的命運！”
“我暫時不打算出海，不過正要往東南方向走一趟，可以送鬼谷前輩出海。”
李正景這樣說來，看了金色書頁運勢一眼。
關於海外九靈仙島的太一煉劍訣，他不用出海，只在東海沿海方向一行，便能獲得。
太一煉劍訣不知何時，已經傳入中州了！
他這樣想着，留下掛壁鳥和五行造化樹，帶着袁正風棲身殘玉，回到了京城。
至於鬼谷靈官，對於京城之中那未知的恐怖，充滿了畏懼，打死也不願進入京城之中，便也只在城外等侯。
李正景回到了家中，與父母兄長告別，又帶上了龍女娃兒，便要離京。
但他才走出家門口，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崑崙仙宗當代太上長老，虛化真人。
此次在洞天之內，五大人仙之一。
對於此人，李正景並沒有多少好感，因爲對方也有過要將數千修行者一併煉化爲曠世神丹的念頭。
“老夫午時來過一趟，被國師府的人攔下，說你不在家中。”
“嗯。”
李正景心中略感滿意，儘管自己吃了不少靈石，但國師還是守信的，護住建安侯府。
像是虛化真人這等人仙級數的存在，國師府更要萬分戒備，否則李家出了變故，他李正景定然要尋國師的麻煩！
“在洞天之中，你動用的劍氣，是大衍洞虛萬化劍氣。”
虛化真人平靜說道：“不用否認，這畢竟是崑崙仙宗的鎮派劍術，數百年來只有少宗主修行得成，老夫在少宗主的身上，對這等鋒銳劍氣，可謂極爲熟悉。”
李正景神色平靜，也沒有否認，應道：“確實是大衍洞虛萬化劍氣。”
虛化真人默然片刻，才道：“在洞天之內，你算是救過老夫一命，所以老夫今日在此，視而不見！但關於此事，老夫不可能瞞住，已經上報宗門，少宗主將親自來見你……”
李正景淡淡道：“我將離京。”
虛化真人微微點頭，說道：“少宗主會尋到你的。”
說完之後，虛化真人默然片刻，才又繼續說道：“雖然不知你是如何修得本門的鎮派劍術，但少宗主似乎已經有所察覺！他交代過，關於蠱王辛懸一事，你挽回了中州的顏面，所以他也欠了你的人情……”
李正景聽得其中意思，頓時明朗，笑道：“也就是說，在我見過你崑崙少主之前，崑崙仙宗不會對我出手？”
虛化真人平靜說道：“你見過少宗主之後，崑崙仙宗是否會對你出手，便全憑你和少宗主之間這場會面了。”
李正景嘿然一笑，說道：“我記得他不過只是真氣巔峰罷？就不怕一言不合，我就宰了他？”
虛化真人淡淡道：“渡世金船第十位掌舵，此次截殺少宗主……經生死磨礪之後，少宗主已然踏破人仙界限！”
“難得……”
李正景這樣說來，神色間略感複雜。
崑崙少主，自出生以來，就受整個崑崙仙宗的傾力栽培，年少之時修成大衍洞虛萬化劍氣，被譽爲人仙之下，舉世無敵。
歷經這麼些年，耗費了崑崙仙宗不知多少天材地寶，以及諸位人仙合力相助，其本領不升反降，磨去銳氣，時至今日……終於還是在生死之間，踏破了這超凡脫俗的一步！
但也可惜了，磨掉銳氣，才能踏破人仙……今後，這位崑崙少主再也不能真正修行大衍洞虛萬化劍氣，無法成爲劍仙！
“老夫知曉你本領極高，不過少宗主踏破人仙，已經繼承了本門部分傳承寶物。”
虛化真人淡淡道：“雖然初成人仙之境，但他戰力之高，已在老夫之上！”
說完之後，虛化真人施了一禮，就此退去。
李正景看他背景消失，才往天穹之上，揮了揮手。
他知道國師必然以鎮殿通玄鏡看着這裡。
“走了。”
李正景離京而去。
而在國師府中。
這位大周國師，看着鎮殿通玄鏡當中，李正景離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鬆了口氣。
這個李正景，不爲朝廷效力，也不受他的管制，留在京城之中，實在令人不安。
尤其是三百多座靈石山被他揮霍一空之後，國師每天都睡得很不安穩，每日清晨都要去國庫巡視一回。
“終於走了。”
國師嘆了一聲，才偏頭吩咐道：“去請陛下，就說本座病重，讓他來探病……記得帶上國印玉璽！”
青年道人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而國師微微閉目，收了鎮殿通玄鏡。
“京城最大的秘密，大周不滅的根基，作爲皇帝……也該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