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會議結束, 卡貝德院長和波恩教授、格林醫生也都起身從會議室裡走出去。
臨離開前,波恩教授拍了拍葉一柏的肩膀,“在救護中心遇到什麼困難或者有什麼想法隨時找我, 還有……”波恩教授的表情嚴肅起來, “如果你想要回外科, 可以直接跟我說。”
葉一柏聞言, 心裡也不由泛起一絲暖意來, 他和波恩教授雖名爲師徒,其實相處的時間並不長,而波恩教授顯然已經把他真正的學生和後輩來對待。
一旁的羅伯特聞言也笑着保證道:“波恩醫生你放心, 我絕對不會虧待您的愛徒的。”
波恩教授聞言點點頭,邁步離開。
再次被忽視的理查:……
同樣, 一旁的安東尼醫生也對自己的愛徒依依不捨, “艾倫, 如果你想回來,隨時跟我說。”
艾倫聞言, 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如果說葉一柏因爲資歷的原因,去到救護中心能獲得更多的學習機會,但是艾倫作爲濟合內科年輕一代的第一人,還早早就升了主治了,對他來說去救護中心並不比他留在消化內科強。
“老師, 我……”艾倫醫生斟酌着語句開口道。
然而他話還沒有說完, 只聽安東尼道:“老師我把你的辦公室給你留着, 你想回來隨時回來看看。”
艾倫:???
安東尼說完拍拍艾倫的肩膀跟着波恩醫生一起走了出去。
理查上前來拍拍艾倫的肩膀, 一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模樣, “你老師好歹給你留了個辦公室,你瞅瞅我, 心裡就平衡了。”
艾倫:他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
“好了好了,外人都走了,那麼我們談談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羅伯特醫生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隨即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其他人坐。
“救護中心是個全新的科室,它雖然是醫院和工部局妥協出來的產物,但是我認爲它將是醫學史上濃墨重彩的一步,它體現的是人道主義關懷,就像前幾天的威爾遜先生事件,當我們將人從死神手裡就回來的那麼一瞬間,就是我們職業價值的最大體現。”
羅伯特非常高興,年輕一代的內科第一人艾倫,年輕一代的外科第一人葉,內外科最優秀的人才都被他收入囊中,使羅伯特頗有股子意氣風發的感覺。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唔,他應該快到了。”
羅伯特的話音剛落,一陣敲門聲就在衆人耳邊響起。
“進來。”羅伯特醫生笑着站起身來。
門被打開,只見一顆熟悉的光禿禿的腦袋出現在衆人面前。
葉醫生轉筆的傷手一頓,來的人不是別人,正式上海紅十字會醫院的副院長,沈來。
只見沈來大步向大會議室內走來,一邊走一邊抱怨,“我還以爲是去你的辦公室,到了上面發現沒有人,還是護士告訴我你們在這。”
沈院長頂着他那顆光禿禿的頭,和上次見面相比,沈院長這回將頭上零碎的頭髮都給剃了,如今頭上真的可以說是寸草不生。
“噢,抱歉沈院長,是我沒有說清楚。來,我跟你介紹一下。”他將沈來帶到三人面前。
沈來一看到葉一柏,臉上就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主動開口和葉一柏打招呼,“葉醫生,又見面了。”
“沈院長,您看起來更加年輕了。”葉一柏雖然詫異沈來這個時候出現在濟合,但臉上還是露出了溫和且友善的笑容,一連合作了幾臺手術,他和沈來也算是老熟人了。
葉一柏的話顯然讓沈院長很是受用,他摸着自己光禿禿的腦袋笑道:“很多人都這麼說,剃掉更精神,哈哈。”
“好了,你們以後多的是敘舊的機會。”羅伯特顯得有些無奈,他指了指葉一柏旁邊的艾倫和理查,介紹道:“葉醫生我就不做介紹了,這兩位是艾倫和理查,我們濟合消化內科和外科的醫生。”
“這是上海紅十字會醫院的沈來沈院長。”羅伯特同時向三人介紹沈來。
“沈院長。”
“沈院長您好。”
艾倫和理查也笑着和沈來打招呼,衆人寒暄過後,羅伯特就進入了正題。
“夜間值班制度和救護中心對濟合來說都是新的嘗試,因此比起獨自在未知的道路上摸索,向我們的同行學習是更好的選擇,所以在我們一樓治療室改成救護中心前,我們將到紅十字會醫院學習一下他們的夜間值班和危急救護。”
理查、艾倫、葉一柏,三人面面相覷,交流學習,也就是說,他們需要去紅十字會醫院上班?
“我們要學習交樓多久?”艾倫最先發問。
“不久,最多一個禮拜,明天就開始治療室改造,把所有治療室都打通,做成一個大的危急救護中心,還會把鐵肺等器械直接挪到這邊來。”
“那我們住哪?”這是理查。
羅伯特醫生聞言看向沈來。
沈院長笑呵呵道:“我們醫院也有職工宿舍,可以臨時收拾一間出來,但是我們的條件沒有你們濟合好,我們宿舍都是四人間。”
沈院長的話落,理查的臉上就露出了“天塌了”的表情。
“那什麼時候開始,我是說交流學習,什麼時候開始?”葉一柏問出了三人最關心的問題。
艾倫和理查立刻噤聲,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向羅伯特和沈來。
羅伯特醫生意氣風發地甩了甩他的白大褂,宣佈道:“當然是現在,我們救護中心是一個極其講究高效率的部門,能今天做完的事絕對不拖到明天!車已經在外面了,那麼let\'\'\'\'s go!”
於是在羅伯特的興致勃勃中,沈院長的滿臉笑容中,理查和艾倫的一臉懵逼中,和葉大醫生的一聲嘆息中,五人坐上了沈來的車,緩緩向紅十字醫院駛去。
與此同時,杭城
“你好,華寧醫院。”
“你好,這裡是華寧醫院。”
“你好,我是唐傳芳。”
“對,這裡是華寧醫院。”
華寧醫院所有的電話都被打爆了,各大報社的小記者打華寧的前臺、護士臺電話,主編則直接和院領導聯繫。
當確定樑聰的手指已經被接上的這一事實後,杭城整個新聞圈都沸騰起來了。
“傳芳,你老實告訴我,真的是我們華國的醫生嗎?華人醫生動的這個手術?是誰?”
“文泉吶,是誰我得經過人家同意才能跟你們講,但是是我們的,是我們華國醫生做的。”唐傳芳甚至能聽到得到肯定答案那一刻,電話那頭傳來的那聲嗚咽,他心裡不禁有些唏噓。
生於這個時代,無論哪行哪業,都在爲腳下這片土地更好的明天而奮鬥啊。
“院長!院長!那些媒體的車子把我們醫院門給堵住嘞,病人都不好進來了。”護士長急忙來敲唐傳芳的門。
唐傳芳聞言,立刻掛下電話,“走,我們去看看。”
華寧醫院大門口
一個個身着長袍戴着金絲框眼鏡的中年人們正領着一羣羣拿照相機、扛攝影機記者們和醫院的保安們做鬥爭。
“我們是杭城報,讓我們進去!”
“裡面是醫學的奇蹟,是我們華國人民羣衆的振奮劑,你們攔着我們,犯的是歷史的錯誤!”一個掛着振興報工牌的斯文男子大聲呵斥着醫院保安。
杭城報、明日報、振興報,他們和偏民俗娛樂化的新城報不同,這些有着官方背景的報紙,平日裡說的都是家國大事。
而這些報紙的主編們因掌握着一城之喉舌,杭城的達官顯貴們見到他們也是客客氣氣的,但是平日裡目下無塵斯斯文文的主編們,今天卻齊聚一堂……哦不,是齊聚一門。
讀書人的架子已然不知道被他們丟到哪裡去了,他們對着攔着他們的保安們聲嘶力竭,好像在和什麼惡勢力做鬥爭似的。
醫院保安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這羣文人口中動不動人民羣衆、歷史錯誤的大帽子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就是不讓你們進去嘛……咋就這麼嚴重了。
“閉……嘴!”一聲大喝聲傳來,護士長在保安們期盼的目光中總算到達了戰場。
“還讀書人呢,轉過頭看看你們後面,你……說的就是你,你身後五米處,看到了嗎?一個抱着孩子的媽媽,人家孩子病了,你們把路擋的嚴嚴實實的,人家都快哭出來了,看到沒。”
其中一個領頭的斯文中年人聞言向後看去,隨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還有你,擠擠擠,就會往前擠,你前面的保安大叔,他昨天爲了把病人抱上推牀,腳被推牀的軲轆壓了一下,現在還沒好呢,你都快踩到人家身上了!”
另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人下意識地往下一瞧,然後臉上漸漸飛起紅霞來。
“看看你們都一把年紀了,一個個跟毛頭小子似的,懂不懂互相尊重啊,你們的新文工作者,是讀書人,你們想什麼寫歷史,還振奮劑的,我們理解,但是我們的醫生是護士,我們的職責是治病救人,你們倒好,車子呼啦啦來一羣,把醫院門都擋了。”
“想過這時萬一有需要急救的病人因爲你們擋路進不來醫院會怎麼樣嗎?都懶得說你們。”
眼瞅着領頭的一個個中年人臉都紅成煮熟的蝦子了,護士長身後的唐傳芳才慢慢走到衆人面前來。
“郝主編、林主編、亭文兄,諸位,不好意思,我們護士長脾氣比較急,說話就衝了點,大家不要見怪,這樣,大家先把路讓出來,畢竟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大家的需求我也知道,我們也會配合的。”
唐傳芳熟練地唱起了紅臉,給一衆大主編們有了一個臺階下。
“是是是,是我們考慮不周了,小周,你把車開到一邊。”
“小張……”
“小王……”
主編們紛紛下令。
唐傳芳見狀繼續道:“正如諸位所知,樑小少爺的手指確實是接上了,但是小少爺傷勢不輕,如今還處於臥牀靜養的狀態,手指也不便移動,今天早上,小少爺的小姨和外婆也從金陵趕來,現在就在小少爺的病房裡。”
在場的幾位大主編聞言眉頭就是一皺,樑家的底細他們是清楚的,樑聰的小姨和外婆不就是那位王副部的太太和岳母……
“採訪肯定會影響病人休息,我想這一定是要徵求家屬意見的,而且我覺得,就算家屬們通情達理同意了,但這麼多人進去,也肯定是不合適的,諸位覺得呢。”
唐傳芳不愧是當了這麼多年院長的,說出來的話句句掐中在場衆人的軟肋。
幾位主編聞琴聲而知雅意,自然明白唐傳芳這話裡話外的意思。
杭城報的主編最先開口,“小趙啊,你把你的相機給我,你們都回去吧。”
有了杭城報領頭,明日報、振興報的主編也紛紛開口,最後,門口一大羣記者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杭城三大報紙的掌門人脖前掛着照相機站在華寧醫院前。
杭城報的郝主編摸着胸前的照相機,笑道:“亭文兄、仲寧兄,我們有多久沒有這副樣子出現過了,這照相機比我們年輕的時候還輕省了不少。”
被稱爲亭文、仲寧的另外兩大報紙主編聞言,也不由撫掌大笑,“是啦,吾輩新聞人,當不忘初心矣。”
“既然如此,諸位就跟我來吧,就說樑家人讓不讓採訪我可說不好,大家都是文明人,要是做出什麼闖病房的事,可別怪我唐某人翻臉不認人。”
“傳芳兄,你當我們是什麼人了。”明日報主編佯裝不悅道。
唐傳芳:呵呵
將人拎到辦公室,“諸位先在我辦公室坐坐,我去問問樑先生和樑太太。”
還不等幾位主編答話,唐傳芳就擡腿走了出去,臨出門了還不忘關上辦公室的門。
樑聰病房裡
“哎呦,外婆的小乖乖,可心疼死外婆了,外婆給吹吹,這手疼嗎?”蘇老太太坐在樑聰牀邊,淚眼婆娑。
“外婆,我早不疼了,我偷偷跟您講,我有點動過我的手,有知覺的。”樑聰憨憨地笑着,努力安慰着自己的外婆。
一旁的王太太蘇秀晴看着外甥的模樣,心裡又心痛又慶幸,“幸虧這能接起來,這些殺千刀的,若是聰聰的手接不起來,我非跟他們拼命不可。”
蘇秀芬拍拍妹妹的手,“我這幾天不知道唸了多少遍阿彌陀佛了,幸虧是遇上了葉醫生,不然我真不知道還怎麼活下去。”
蘇秀晴透過窗戶看到了華寧醫院門口的一衆記者,眉頭微皺,“怎麼回事,我們纔到了多久,那些記者就知道了?周德旺這個缺德的!”
www• ttκā n• C O
“砰砰砰”蘇家姐妹說話間,敲門聲響了起來。
樑明康上前開門,“唐院長。”
唐傳芳笑呵呵地走進病房,“老夫人,王太太,樑先生,樑太太,小少爺還好吧。”
“聰聰很好,勞唐院長您費心了。”自從樑聰事件後,樑家夫婦對於醫務工作者那是十萬分的好感與敬佩,態度是十分溫和。
唐傳芳擺擺手,“應該的,應該的。是這樣的,樑聰斷手成活的事,被幾家報社知道了,他們想要採訪一下這個事,杭城報的郝主編,明日報的林主編還有振興報的曾主編都在我辦公室呢,我來問問你們的意思,如果不方便,我去回絕掉他們。”
唐傳芳的話一落,王太太就直接跳了起來。
“好啊,杭城這些大報紙,有關國計民生的不報道,追着我的外甥報道別人家的家事?我回去要跟我先生好好說道說道,這杭城的新聞圈子可是要整頓了!”
唐傳芳雖然不贊同那幾家報紙在病人還未完全恢復的時候就來打擾,但是也不能看着他們被扣上這樣的帽子,連忙道:“王太太誤會。”
“不是我幫他們說話,是他們追着樑聰小少爺的手不放,着實是因爲樑聰小少爺的這一臺斷指再植手術,是全華國,甚至全亞洲,全世界的第一例,這不僅對醫學界來說意義重大,對我們整個華國來說,也意義重大啊。”
衆人聞言,皆是一愣。
不管是樑家夫婦還是王太太,他們都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自然能聽出唐傳芳話裡“意義重大”這四個字的重量。
王太太看了看外甥的手指,“你是說,聰聰這個斷指再植,是世界第一例?”
“應該沒錯。”
得到唐傳芳肯定答案的王太太手一鬆,差點把包掉在地上,“第一例,第一例,是啊,斷指再植,那斷肢能不能再植的,這戰場上這麼多負傷的老將軍……”
她猛地回頭,“做這個手術的醫生是誰?”
唐傳芳也是老狐狸了,自然能猜出這位王太太心裡的打算,心中哂笑,但面上絲毫不露,“不好意思王太太,在獲得那位醫生同意前,我並不能擅自將他的身份或者聯繫方式告知。”
王太太聞言正要發作,卻被蘇秀芬按住了。
“唐院長,這樣,我們願意接受採訪,但是不能打擾聰聰。”
唐傳芳點頭,“這是自然,那請幾位移步我辦公室如何,省得打擾小少爺休息。”
樑家夫婦正式接受杭城報、明日報和振興報的採訪,同時得到杭城報社三巨頭往華寧醫院去消息的新城報加快了印刷速度,甚至打破慣例,在傍晚加印了一刊快報。
“看報看報,世界第一例斷指再植術在杭城獲得成功。”
“看報看報,樑家小少爺斷指被接上,世界第一例斷指再植術在杭城獲得成功。”
華寧醫院護士臺
“王太太,您需要什麼幫助嗎?”
“哦,沒事,我就打個電話……喂,先生呢?我有事找他……”
隨着杭城三大報社主編從華寧醫院走出,隨着新城報的臨時加刊和王太太打向金陵的一通電話,平靜的杭城猶如掉落了一塊石子的湖面,漣漪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並有着不斷向四周擴散的趨勢。
唐傳芳送走三位主編後,從二樓看到了王太太的動作,他眉頭微皺,回到辦公室便撥通了沈來辦公室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久到唐傳芳以爲不會被接通了,就在他即將掛下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哎呦,老唐啊,怎麼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你那邊不是應該下班了嗎?”
唐傳芳苦笑,還下班呢,那幾個報社主編一待待了好幾個小時,他連晚飯都沒吃呢。
“沈來,跟你說正經事呢。”
“樑聰,就是上回斷手的那個小孩,他的手指確定成活了。杭城那些媒體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現在一個個打了雞血似的,我剛剛送走幾位,這報紙大概明天就要登出來了,世界首例斷指再植術在杭城獲得成功,這標題我看得都有些熱血沸騰。”
“但是葉醫生那邊是什麼想法,我吃不準,心裡忐忐忑忑的,你離濟合近,你要不去問問,如果葉醫生有別的想法,我這邊也好配合。”
沈來聞言,“哦”了一聲。
唐傳芳正奇怪好友的反應怎麼這麼平淡,只聽電話那頭說:“你問葉醫生的想法是吧,你等等……”
“葉醫生,你過來一下,老唐找你。”
“老唐?唐院長?”葉一柏剛換好了紅十字醫院的白大褂,聞言慢吞吞地走過來。
他本想用右手去拿話筒,但是擡手就看到了一手紗布,撇撇嘴,不習慣地用左手拿起話筒。
“喂?唐院長嗎?您好,我是葉一柏。”
電話那頭的唐傳芳話筒沒拿穩,“砰”得一聲摔在桌上,嚇得葉一柏連忙把話筒拿得開了些。
“葉醫生?”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嗯,是我,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