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花瓣灑了整條溪流,遍地都是芳香後,木槿未再開花,算着秋意一日勝過一日,花期已過倒也並不奇怪,只是看着媛兒偶爾露出嚮往的神情,阿莫略覺感傷。
說來倒也奇怪,之前裝得那麼寶貝自己妹妹的侯爺再未來過槿園,倒是安源管家偶爾來過幾次,多數是掛着淡淡的笑容巡視下人的工作,看似親切有佳,但在阿莫看來,那跟面具一樣的假笑沒一點真心,待久了阿莫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受不了的做出不合時宜的反應,所以能避則避,少接觸爲妙。
今早也不知爲何,阿莫起牀後格外清醒,她披了件外衫推開窗子向外看去,鳥雀正在屋檐樹梢叫的歡快,估計着日頭還沒升起,阿莫正欲合了窗再眯個半刻鐘,誰料遠遠便聽到幾個女婢的說話聲漸漸靠近,阿莫悄悄掩了窗子卻沒關上,不知爲何,她有些好奇大清早的她們會談些什麼。
在阿莫窗前沒多遠便有一套石桌石凳,這個位置離主院最遠,又有假山掩護,如她所料的,那幾個女婢挑了這個地方坐下,便繼續着剛纔的話題。
其中一個阿莫還算有印象的婢女偷笑着催促道:“哎,你快說說,後來怎樣了?”
另一個聲音阿莫沒怎麼聽過,似乎不是槿園的下人,那聲音拿腔拿調的道:“喲,你們這也問得出口,就不怕被安管家知道,趕出府去?”
“怎麼會呢,筠姐姐,我聽瀾園的一個姐姐說,被發現了頂多挨些板子……”這個聲音阿莫聽過,這小姑娘經常在廚房幫忙,說話總帶着點撒嬌的味道,做錯事就愛吐舌頭,古靈精怪到也不怎麼討人厭。至於這筠姐姐,如果阿莫沒猜錯,應該是侯府裡算得上有名的曇園侍女,一直伺候侯爺的。阿莫到沒去想她們怎麼會在一起,在她看來,這些女人之間總有獨特的交流方式,她最初曾好奇的參與過一回,但那話題的複雜、漫長和無聊,讓她再不敢接觸,甚至一想到這,頭上青筋又開始隱隱跳動。而這時,那個小姑娘的話才說了一半。
阿莫正想合緊窗戶不再聽這些煩人的瑣事,卻恰好聽到那被稱作筠姐姐的侍女打斷小姑娘的話道:“瀾園是瀾園,你們不知道槿園是侯府最特殊的地方?”
阿莫一愣,抓住窗櫺的手沒再動,她下意識的豎起耳朵,只聽那略微做作的聲音在幾個小姑娘的懇求下慢悠悠說道:“別說丫鬟了,就說那林小姐,她你們總知道吧?”
林小姐?阿莫把這侯府裡記得的人全都想了一遍,隱約記得好像是有個被叫做林小姐的,還沒確定下到底是誰,那邊已經繼續說下去了。
“那林小姐,雖說是世家千金,不過到我們侯爺那兒,還不是死賴在侯府不肯走了,真是臉面都不要了,沒出嫁的姑娘也敢梳起貴婦髻,還硬要我們改口稱她夫人,真是丟盡他們林家的臉面。到頭來,自以爲能當上咱侯府的女主子,得罪了媛小姐,還不是被侯爺攆走了。”
貴婦髻?阿莫想起來了,是那個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的驕橫女人,想不到還是個名門千金,不過她記得當時好像不是因爲媛兒才把人送走,是她來求媛兒的吧?
阿莫的疑惑可沒人解答,窗外的交談還在繼續,幾個小姑娘都在評論着林小姐的醜事,她們那天剛到槿園瞧見的便是林小姐,印象深刻,說起話來信心也多了三分。
“哎,你們待在槿園,以後多瞧了侯爺就知道,有哪個女孩家不傾心的,何止一個林小姐,侯爺只要一日沒娶妻,這說媒的門檻啊,就等着天天踏破唄!”
阿莫十分無語的轉身離開,她可沒興趣聽侯爺的風流韻事,站了半天窗戶角,聽到這種沒營養的內容,真還不如多躺會兒。
可今天就像是故意跟她過不去似的,還沒摸到牀邊,窗外隱約傳來的內容又讓阿莫停了腳步,返身回去。
“……你去那兒做什麼!”叫筠的侍女聲音緊張的追問道。
槿園的女婢也緊張起來,說話不利索的解釋道:“我,我上次以爲那邊可以抄近路,誰知道,誰知道反而迷路了……繞了好久,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出來了。”
“你沒聽安管家說過侯府的規矩嗎,那邊是禁地,除了侯爺和安管家,誰都不準進去,幸好你沒被人發現,否則你這條小命呀……”
“那……那可怎麼辦啊!”
“哎呀,你又沒真進去,怕什麼,其實,聽說有好多人都偷偷試過,不過轉了半圈又回到老地方,不被發現還好,有幾個被發現的啊,都是亂棍打出侯府的,半條命都去了!”
“啊!筠姐姐你要救我,嗚——”
……
阿莫沒聽下去,她手心微微冒着汗,一臉興奮。總算被她聽到了點要緊東西,侯府居然還有那麼個奇怪地方,不是藏着寶貝還能幹嘛,她恨不得馬上就過去瞧瞧。
事不宜遲,阿莫估計着時間,想着只是去探探路一來一回應該要不了多少時間,乾脆穿好衣服躍窗而出,當然,是另一面的窗戶。
按照那個誤闖的婢女說法,阿莫在槿園北面的圍牆邊小心探察。
這一帶根本無人職守,西面的圍牆沿着府邸的院牆連下來,有兩人高度,阿莫仰頭望了望,暗想,若是吳名在此肯定是輕輕鬆鬆的躍過,甚至還會站在牆頭嘲笑的看着她,而自己只能仰着頭看那欠扁的模樣,一想到這兒阿莫就來火,這幾日都不見他蹤影,也不知道怎麼去了!
話雖如此說,但阿莫還記得時間緊迫,她知道肯定還有別的路,沿着圍牆一路走去,大概有百十步遠的樣子,果然有一道牆坍了半塊,碎石散落一地,看情形是風雨侵蝕造成,阿莫沒多考慮,朝兩邊最後看了眼確保沒人發現,擡腳便跨過磚塊走了進去。
這一腳踏進也沒覺出異樣,阿莫提着心小心翼翼觀察,四周無非就是些雜草枯樹什麼的,一眼也望的到頭,與其說是秘密之地,不如說是被荒棄的更爲妥當。看了半天也沒找到一點有用的東西,阿莫松下心神,咒罵了聲便欲返回。誰料明明感覺是原路走的,可是當走到最後一個拐口時,那斷牆應該在右側,卻莫名變成了左側。
阿莫低頭看了看路,又回頭看着剛纔過來的方向,她敢保證自己沒有記錯任何一個變道,那怎麼會最後成了反的?
阿莫心裡一沉,再看這荒蕪之地時,神色明顯凝重了許多。她手握了握拳,全神貫注的又照着剛纔的路走進去,再原路返回,結果,一樣,是反的。
“該死,就是這裡,到底怎麼回事!”阿莫低低的抱怨了一句,換了個方向繼續進入,她不會這麼輕易放棄,這一定有辦法進去。
阿莫一直一直走着,她覺得她走了好久好久,卻始終不見太陽升起,擡頭朝四周看去,到處都是枯枝斷木,相似卻又不似,哪怕是她引以爲傲的記憶,在此刻也有了頭疼的趨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甚至現在是幾時,阿莫都搞不清了。
阿莫也曾懷疑是遇上了傳說中的陣法,可是聽說陣法只要不在生門都會有各種機關變化,哪裡像現在這樣風平浪靜的。然而阿莫卻不知,奇門遁甲裡五花八門的陣法皆有,又豈是個個都欲取人性命。
繞了不知多久,阿莫覺得像走了幾天幾夜一樣,身子乏的厲害,她知道這一定是藏了什麼古怪,可是怎麼都摸不着找不到的感覺,她真是不甘心就此放棄!
扶了樹幹喘了會兒氣,阿莫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打算再找一次。剛放開樹幹,踏前一步,一陣陰風襲來,飛沙走石,阿莫眯起眼拿手擋風,腳又向前踏了一步,身子一顫,臉色立即扭曲的蒼白下來。她低頭看去,一截尖銳的木棍在地上露出半截,而顫微着擡起的腳,已滲出血跡。
她不敢再闖,踉蹌着倒退兩步扶住樹幹喘氣,風止,一切又恢復如常,似乎剛纔的只是一場幻覺,然而腳心的疼痛,卻無法讓她忘記剛纔的景象。
那就是陣法,阿莫在第一刻想到的便是這個,她咬着脣強撐着靠單腳站立,手狠狠在樹幹上劃下數道記號,這才鬆了口氣倚着樹幹坐下,處理傷口。
傷口很深,阿莫嘴角抽搐着硬是脫了鞋子褪了襪,先拔掉還殘留着的木屑,又撕了裡衣下襬牢牢固緊,血很快滲出,阿莫用手死死按在傷口上,冷汗滲透了衣衫,身子卻仍剋制不住的渾身顫抖。
直到腳開始麻木,血也不再流出,阿莫才又撕了衣襬紮上,掩去血跡,再套上布襪,軟鞋。
扶着樹幹起身,阿莫低頭看着長長的裙襬遮住了鞋襪的痕跡,心裡稍稍鬆了口氣,她試着走了一步,嘴角便是猛一抽搐,她深呼吸,心裡默唸道,不要緊,以前更厲害的傷都有過,這點算什麼,咬咬牙就過去了!然後再走一步,又是一步,她臉色蒼白的一瘸一拐的走着,甚至抽出點意識自我安慰的想到,原來做瘸子就是這樣的感覺,總算是體會到瘸子叔的走路了。
當阿莫走回槿園才發現,日上三竿,估計已是午時過半。她回頭看了眼那毫無異樣的詭秘之地,心裡一陣發毛,不敢再多停留,扶着圍牆便要向園子走去,可還沒走幾步,她便聽見喧鬧聲漸漸清晰。
槿園從沒有這般吵鬧的,誰都知道媛兒喜靜,這麼放肆的聲音,絕不可能是私下嚷嚷。阿莫挪着身子躲到牆角背陰處,聽着他們的對話,發覺他們居然是在找自己,心裡頓生警覺。
媛兒不會用這種方式來找,那還會有誰?阿莫暗道糟糕,靠着牆,她心裡泄憤般的咒罵着那個戀妹成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