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展會,其實是在淮南城一個十分雅緻的私家別院內舉辦,該園的主人位居高官,地位顯赫,卻酷愛江南韻味,告老還鄉後特意搬來淮南,傾盡家產修建了這座園林,以此廣交天下人士。地位加上名望,又是在文人墨客常讚譽不已的園林裡舉辦,江南珍寶展比之從前隆重了不知多少,甚至連從不參與的淮南侯府也拿出了御賜血玲瓏,算是給足了這次展會的面子。
只是,這血玲瓏寶貝只展了一天,就被淮南侯拿了回去,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多,又想到那是御賜之物萬分小心也是應該,便也沒去宣揚。
阿莫混進園子時已是接近傍晚,那血玲瓏早被取走,她卻不知。若無其事的邊走邊看,她一直留意着血玲瓏,卻始終不見蹤跡,心裡也暗暗納悶,幸好因爲那身質料上乘的衣衫以及刻意表現出的儒雅氣質,一時竟也無人懷疑她的動機,只當是應邀前來參觀的文人。
這園林依水而建,湖中三座各具風格的亭子以廊橋連接,紗幔輕揚,隱約可見亭中擺有展品,阿莫料想這最有分量的展品必然是擺在最核心的位置,那看來在湖心亭子裡的可能性極大,便打算親自見上一見。只不過湖面開闊一目瞭然,被邀請來的客人大多都是二、三人相交攀談,或停足賞景,或慢走隨意,阿莫暗道自己一人過去,恐怕會惹人懷疑。
正自躊躇時,一隻手拍在她的肩上,阿莫警覺的回頭,卻並不認識對方,一時只好以微笑作答,暗暗留意,伺機而動。
卻見對方並沒有其他舉動,只是善意的笑笑道:“在下受人之託,邀閣下入亭一敘,請!”
阿莫撇過頭看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亭子,隱隱約約好像是有一個人,想到自己除了混進園子並沒有其他不妥之處,便也點了頭一起過去,畢竟亭子那邊她的確想去,而且,那裡面的人也叫她好奇。
引路同去的男子除了剛纔的一句話便再無多言,阿莫也不方便多說露出破綻,於是兩個人一路沉默的走進亭子,好在兩個人的表情都還和煦,一路經過其他人時也沒引起多大注意。
一進亭子,那個男子便先開口道:“好了,事情完成,我不欠你的了!”
那股不耐煩的語氣十分明顯,不過背對他們的男子只是點了點頭。
阿莫進了亭子便發現此刻亭子裡除了他們這三人便再無旁人,眼睛自然而然的看向邀她過來的男子,那個背影,似乎,有那麼點熟悉,阿莫疑惑的想到,自己何時認識這裡的人了。
引她進來的男子已經無趣的哼了聲自顧自的離開,阿莫正想詢問對方的目的,卻見對方轉過身來,阿莫愕然的指着對方道:“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吳名勾起一個笑容,沒有回答。
阿莫卻想到一點,臉色驟變的追問道:“你,你怎麼認出我的!”
吳名依舊笑而不答。
他怎會認不出,看得多了,那雙眼睛,那習慣的小動作,一顰一笑,皆是證據。況且,猜也猜得到她一到淮南必然是先到此地,那他又怎能不來。若不是顧忌着自己的職業不便在人前給人留下眼熟的印象,他早就親自去找她了,也不用爲了這麼點小事給人還了人情債。
“喂,你什麼意思,笑得那麼欠扁!”阿莫看他一直笑,笑得她心情十分不爽。
“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這一趟白來了,血玲瓏已經被淮南侯拿回去了。”吳名陳述事實。
阿莫一愣,順着吳名的視線看去,最高的架子上的確是空空如也,失望還未爬上臉頰,轉念一想,吳名要取得血玲瓏的難度大了不知幾倍,於是笑道:“真是可惜,不過有那麼多有趣的寶貝,也不虛此行,你說呢?”
吳名自然清楚阿莫的另一層涵義,但此刻已別無他法,自然也不會讓阿莫得逞,於是故意環顧四周將視線停留在各種珍寶之間,故作認同的點頭道:“的確如此,這裡那麼多東西,比那一個血玲瓏值得多了!”
“你……哼,別忘了我們之間的賭約!”阿莫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反映,頓時脫口而出道。
話一出口,阿莫就懊惱自己的矯情,但說都說出,也反悔不得,只好裝作無事。
吳名卻是心中暗樂,因爲清晨的事鬱結的心情也隨之好轉。他身形一動,出現在阿莫身邊,笑着攬住阿莫的肩膀在她耳畔輕輕說道:“賭約的事不急,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討論一下昨天晚上的事。”
阿莫不自在的掙脫開,向後退了一步,耳朵卻莫名紅了起來,她惱怒的辯解道:“你用春纏的事耍我,昨天不過是報復回來而已,你有什麼好囂張的!”
“是嗎,那怎麼不報復的更完整一點,你應該還沒忘記我是怎麼做的吧……”吳名笑得十分溫柔,阿莫退一步他就跟進一步,讓兩個人始終處在“親密”的距離內。
亭子並不大,阿莫退了沒幾步腳就抵在了門檻上。亭子是四面設門,門外留了一圈三尺左右的邊沿,南北連了廊橋,東西設了只到腳腕的欄杆。阿莫退到門邊的這一面恰是朝西的這一面,五丈之外便是岸邊,假山奇石密佈,遮擋了兩邊的視線,可謂是難得的死角。
吳名暗自高興,見阿莫一腳已經跨出門,自己也放心的跟着出去,還趁此機會以手抵門阻擋了兩邊的去路,看見被圈在中間身子靠門而立的阿莫,吳名曖昧的低下頭笑道:“需不需要我教你回憶起來……”
阿莫視線遊離,耳朵依舊泛着可愛的紅暈,吳名見着越發覺得有趣,並來只是想捉弄捉弄,此刻心中一動,向那柔軟的兩片脣吻去。
阿莫沒有反抗,也沒有迴應,這讓吳名覺得有些奇怪,但此刻一親芳澤的念頭佔了上風,哪裡還管得了這許多,阿莫雖然總是一副男兒模樣大大咧咧沒有半分女兒柔情,但女人柔軟甜美的脣卻是實實在在,即使沒有迴應,那觸感也足以讓吳名沉溺下去,試着撬開那方貝齒,吳名腦子裡只剩下掠奪和佔有的慾望,所以,也忽略了阿莫此刻眼中一閃而過的算計。
阿莫輕啓脣,趁吳名全身心都在那纏綿的熱吻中時,手掌一翻,一掌打向吳名胸口,空出稍許距離,擡腳便踹在剛纔掌印的地方,力道之大,雖沒有內功心法相助,也足足擊出了兩臂的距離。吳名措手不及,腳又絆在了低矮的欄杆上,重心不穩的向後倒去,沒入水中的最後一眼,只看見了阿莫得逞的壞笑。
阿莫雙手環胸,十分得意的看着一隻溼漉漉的手搭上低矮的欄杆,接着,一顆頭髮上還沾了綠藻的腦袋浮出水面,怒瞪着自己。
阿莫忍不住大笑起來,看着大半個身子還在水裡的吳名,揶揄道:“師兄瞪我做什麼,剛纔不是你說報復的還不夠麼,現在夠了嗎,可還要師妹補上一腳?”
吳名仰頭看着阿莫,看着那紅潤的嘴脣,暢快的笑容,突然輕笑道:“能一親芳澤,這點代價有何關係。”
阿莫冷哼一聲,斂了笑容斜睨道:“你就繼續泡你的湖水澡吧,等莫大爺先得到血玲瓏,可不要哭着來討饒!”
還未等吳名反駁,阿莫已整了衣裳繞到南面廊橋走人。
吳名無奈,剛要撐起身子上岸,只聽見一個驚訝中憋笑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吳兄好興致,這天氣下湖玩水真是難得,可需要小弟幫上一把?”
吳名擡眼瞪了男子一眼,接過男子遞出來的手,一使勁便脫水而出,落在亭沿。
這男子正是先前爲阿莫帶路的那人,他看着渾身都是水,衣服上還掛了好些綠藻水草的吳名,忍笑忍得十分辛苦。他慶幸自己剛纔就在北面小山上,沒有迴避而是居高臨下將這裡發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若非如此,怎會見到鼎鼎大名的“妙手摘星”公子也會有這麼被人打入水裡的狼狽一面,真是千古奇聞。
男子的笑容讓吳名極爲不爽,他冷着臉瞪了對方一眼,示意對方知趣些,卻不知此刻自己的模樣配上這副表情是多麼的好笑,對方再憋不住的大笑起來,一手指着吳名,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吳兄,你……實在是……哈……想不到……你也有……這種……癖好,還被人……推下水,哈哈……實在太好笑了……”
男子並沒有認出阿莫是女扮男裝,他理所當然的以爲吳名是在親吻一個少年公子而被人惱羞成怒的推下水,想到一向自詡只愛玉石玩物的“妙手摘星”也會爲了一個男人這般狼狽,男子就無法控制自己的笑經,捂着肚子仍是笑個不停。
吳名沒有辯解,他與阿莫的事用不着別人操心,他冷哼一聲,拂袖便走。
男子沒有去追,他靠在門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好不容易停下來喘着氣,他伸手抹了抹臉頰上的水痕,自嘲的喃喃道:“還以爲他不會動情,想不到……呵……呵呵,我真是……太蠢了……兩不相欠,兩不相欠……今後還有什麼理由再見他……我……”
吳名沒有聽見男子的低喃,此刻天色漸暗,他避着人匆匆返回落腳的客棧,洗完澡換了衣服,想起阿莫先前說的話,當下決定今夜就去侯府探探,心裡好有個數。
同樣是在黃昏,平安縣的破廟裡,瘸子留意着門外的動靜,這一留意已經是整整一天。
今兒沒有出去的幾人都察覺到了瘸子的反常,他們互相看看,最終還是胖子探着口氣問道是不是有什麼事。
瘸子搖着頭說沒什麼,正要打發胖子離開,突然眼角瞥到遠處走來的身影,驚得立刻站了起來。
胖子嚇了一跳,順着瘸子的視線向外看去,依稀可見一個儒袍長衫的青年向這邊徐徐走來,那人頭髮鬆散的挽了個髮髻,飛斜的雙眉配上上挑的丹鳳眼,說不出的風流倜儻,漫不經心的步調宛如閒庭漫步,自信而張狂。胖子正覺得不爽想要攆人,卻突然覺得面前越來越清晰的這張臉十分的面熟,還在回憶究竟是哪裡見過時,只見瘸子已經拄着柺杖迎上前道:“你終於下定決心了!”
那人擡手便是一揖到底,瘸子含笑的看着,十分欣慰,“你能想通,也不枉阿莫當年救你性命。”
“救命之恩,凌雲沒齒難忘,您的點撥,也讓凌雲有醍醐灌頂之悟,今日,凌雲便是來向您和大家辭行的。”那說話的聲音溫文爾雅,謙遜有禮,胖子還在納悶這聲音怎麼也有點耳熟的樣子,只聽見不遠處的禿頭驚叫道:“書生,你是書生?”
胖子愕然,不相信似的朝這氣質儒雅的男子猛瞧,卻只見那人淡淡微笑,點頭承認。
瘸子看着面前的書生,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背道:“想通就好,去和大家打個招呼吧。”
書生淡笑着走到衆人中間,抱拳一禮道:“瞞了諸位多年,實在過意不去,在下潘凌雲,久見了!”
一羣人啞然呆愣在那兒,即便是這小地方,也依稀聽過潘凌雲這個名字代表的故事,此刻見到真人,甚至還和他們一起生活了多年,如何反應的過來。
瘸子拄着柺杖走過去,低聲詢問道:“何時動身?”
潘凌雲轉過身來,看了眼天色,道:“明日一早。”
“好。”
潘凌雲看着瘸子拄着柺杖一瘸一拐的離去,心裡多了絲悵惘。環顧四周,住了多年的破廟,相處了多年的朋友,雖然總是不聞不問自暴自棄一樣的活着,他卻清楚的記得這些年發生的每一件事情。他逃避躲藏了多年,是這裡的朋友,讓他終於鼓起勇氣面對現實。深吸一口氣,他暗暗說道,這一次,他不會再落得那樣的下場,他會好好的活下去,追求他想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