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便有以活人祭奠蒼天或神祇的儀式,是爲血祭。
只是天衍界各大俗世王朝畢竟開化已久,血祭這等帶着濃厚邪惡氣息的殘忍儀式已然被遺棄許久,但在十萬大山南疆這偏荒之地,血祭在每一個部落都偶有舉行。
將俘虜亂刀分屍血祭之後,便是盛大的狂歡篝火之夜,族人都會圍着熊熊篝火載歌載舞,玩至天明。
只是此刻,巫神城的上空,陰雲密佈,城內各處隱約傳來淒厲的哭聲。
血祭,以巫族百名童男童女之血喚醒巫神體內沉睡萬年的力量,這便是巫族賴以抵抗來襲的天狼王的最大本錢。
只是,即便擊潰了天狼王,巫神在巫族族人心中的形象也將大打折扣,無復先前那般神秘、強大、尊貴及高不可攀,充其量不過是一法力通玄的邪神罷了,以信仰自己的子民的血肉來完成自我救贖,神祇的靈魂已然墮落,不會再盲目信任,更加不會每日膜拜。
缺少了信仰之力的神祇,便會日漸衰落,巫神幾乎可以預見,即便自己躲過了天狼王來襲的這一劫,日後巫族族人人心潰散,信仰不在,自己只怕仍舊是苟延殘喘,重傷之後神力消退,窮途末路。
十萬大山第一神祇巫神,即將降臨。
百名童男童女則在巫神殿前的廣場上排列成兩行,烏溜溜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巫神殿的大門出口處,總以爲巫神降臨便是從門口走出,還會和自己親切的打招呼,自己只是歡迎巫神的隊伍成員罷了,渾然不知自己即將被血祭。
胖嘟嘟的小手揮動着,童男童女們面上都是盈盈的笑意,而他們每個人的身後,都有一位魁梧的巫族戰士,戰士的背上則是一把巨大的砍刀。
即便是身經百戰的巫族戰士,想起自己可能揮刀將身前的孩子們斬成兩截,也不禁心中悽苦。
這些童男童女大的不過七八歲,小的不過三五歲,整日在族內蹦蹦跳跳的玩耍着,遇到征戰歸來的戰士們便親熱的圍了上去,叔叔叔叔喊個不停,還將心愛的糖果送給戰士們吃,萬千可愛點點滴滴的一幕匯聚成河,在戰士們腦海中翻騰着,折磨着戰士們的心。
若不是此次血祭乃是巫神降下的神諭,換作族長甚至大長老大祭司下了這等無情的命令,巫族戰士們也會拒絕執行。
奈何巫族巫神乃是至高無上的存在,神的旨意如何敢違背?遭遇神罰不止是一人慘死,還會禍及家人,戰士們這纔不得不上揹負大刀,盯着面前的孩子,甚至可能揮刀斬頭,做了巫族的千古惡人。
一聲炸雷響起,烏雲中透射出一道金光,金光卻彷彿被馴服了一般,並非殺力無窮的雷光。
猶若萬千金粉從天而降,將巫神殿大門處渲染的鎏金異彩,說不出的瑰麗壯觀。
大長老瑪法與大祭司瑪雅二人並肩從巫神殿內走出,沐浴在金粉之下,面色說不出的凝重肅殺。
血祭,對於巫族而言,其意義等若一場滅頂之災。
大長老瑪法與大祭司瑪雅自然是心事重重,一個處理不慎,羣情激涌,天狼王未來襲,自方陣腳已亂。
爲了安撫童男童女的父母族人,瑪法與瑪雅甚至親自前往這百個家庭中解釋此次血祭對於巫族的重要性,巫神降臨需要族人子民的鮮血爲指引,才能徹底重塑身軀,降臨人世,爲巫族抵禦來犯之敵,捍衛巫族尊嚴。
大多數族人表示理解,但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被巫神的法力化成一團模糊的血肉,甚至被巫神吞食這等慘絕人寰的結果。
即便是面對巫族內兩大權勢人物大長老瑪法與大祭司瑪雅,但其中一位孩子的母親更是如此尖銳的諷刺道:“我們信仰巫神無數年,供她香火,爲她造巫神殿,但大難來襲還要我們的血肉子嗣卻死狀如此之慘,那我爲何還要信仰她,供奉她,我們一家在十萬大山流浪,都不會遭遇這等悲慘命運。我們的孩子的性命
你們可以拿去,但我們必將離開巫族,這裡根本不是我們的家園,也沒有人會保護我們這等婦孺。”
這番話讓瑪法與瑪雅羞愧難當,無言以對,甚至是有些狼狽的離開了那位平凡而又偉大的母親住所。
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巫神不再是他們信仰的神祇,這便是百名童男童女父母共同的心聲。
瑪法與瑪雅心頭宛若有一顆大石,壓得他們十分難受,童男童女的父母們的話語尖銳犀利,猶如一把把尖刀紮在他們二人的心口,切着肉,颳着骨,分分秒秒都在讓心口滴血,時時刻刻都痛入骨髓。
尤其是下方那羣孩子們的笑顏,落在瑪法與瑪雅眼中,無異於最可怕的猙獰妖魔面容,彷彿在譏笑着這兩位老者,鄙夷着他們的良心。
孩子們還未成長,還在幸福的童年,以他們的血肉生命去換取抵禦外來之敵的勝利,這樣的勝利有何用?要巫族戰士何用?要精銳無敵的巫師團何用?要法力無邊的巫神何用?
一支無形的皮鞭在鞭打着瑪法與瑪雅的心靈,從一開始,這兩位德高望重的長老與祭司心底便不能苟同巫神的做法。
人可以有尊嚴的站着死去,誓死捍衛要保護心中的那份淨土,這份淨土可以是戰士的榮耀,也可以是家園,也可以是家人,更可是是他們所信仰的神祇。
但神祇爲何便能無視子民們的生命,直接摧殘最可愛的孩子,換取所謂的勝利?是否神祇一直視信仰他的人們爲螻蟻一般的存在,與人視豬牛羊狗爲牲畜是一個道理?
在巫神殿的兩側,則是荒族與食人族最精銳的戰士,足有五千人,人人披着獸皮,手持砍刀或長槍。
往日這羣如狼似虎的戰士們此刻面色也有些苦澀,第一次見到如此衆多的童男童女要走上血祭的刑場,被巫神吞食,這等兇殘如修羅的場面即將上演,卻讓他們有些難以接受。
即便是最兇殘的食人族的戰士,充其量也就是飢食敵人的肉,渴飲敵人的血,對於未成年的孩子們,即便是敵對勢力的,都不加傷害。
那百名童男童女雖然不是食人族的族人,但同爲十萬大山的子民,食人族的戰士也對他們即將到來的命運感到一陣悲哀,對那藏匿於巫神殿中的所謂巫族神祇巫神多了些許不屑。
巫神殿的後方,則是巫族中最具殺力的巫師團,足足千名巫師,個個都能施展出初階攻擊巫術,甚至少部分大巫師還能聯手釋放出組合巫術,多種攻擊或詛咒效果疊加,重創來敵。
食人族與荒族的戰士距離巫師團並不遠,但是中間隔了一道防線,那便是巫族戰士以巨大鋼盾構築成的防線。
巫族族長查伊爾自然不會讓巫師團與荒族及食人族的戰士們做太多親密接觸,雙方之間簡直是血海深仇,死在巫師團下的這兩族戰士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荒族與食人族的戰士們望向巫師團的眼光的確是充滿了仇恨,還帶着些許敬畏。
在十萬大山中,只有強者才能得到足夠的尊重,哪怕是敵人。
距離巫神殿數百米外的一座竹樓內,荒族族長卡妙與食人族酋長阿隆索並排而坐,巫神殿外的一切動靜盡收眼底。
“阿隆索,你怎麼看這一戰?”卡妙嘿嘿笑道。
“無論天狼王是否來襲,又或者這一戰結局如何,巫族必然不保。”阿隆索看似爲人粗獷,實則心細如髮。
卡妙欣然點頭,然後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這般認爲。巫族即便獲勝,也不過是慘勝,最關鍵的是巫神這頭神祇也不知道是不是腦袋發暈,竟然用這種血祭童男童女的方式提升法力,就算一戰而勝,巫族族人的心已然渙散,絕對不會恢復到以前那般對巫神忠心耿耿,鐵板一塊的地步了。那時,就算巫族不兌現給我們兩族的諸多山頭領地,也無妨,我們趁火打劫開戰,他們還是會拱手相讓,甚至這巫神殿,都可能成爲
我們兩族的聯合議事大廳。”
阿隆索微微思索了半晌,然後又道:“一般而言,戰事的發展是會按照我們預料的那般結局。不過,若天狼王超乎想像的強大,那麼結局只怕輪不到我們來坐收漁人之利,反而因爲我們也在巫神城內,會被他一網打盡。天狼王,也終將一統十萬大山。”
“天狼王再強,也不過是一妖王,況且他的性子顯然是獨來獨往,此次挑戰十萬大山第一神祇巫神,只怕也只是想感受一下強強相互轟殺的那種獨特愜意,一統十萬大山,他一頭妖王,應該不會有如此想法吧。”卡妙有些愕然,沒有想到阿隆索居然推斷出天狼王可能一統十萬大山的結果。
“此一時,彼一時,百年過去了,天狼王失蹤了百年,這百年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若天狼王勢不可擋,我食人族必然放棄與其對抗,自身難保了,難道真與巫族共存亡?”阿隆索冷哼了一句。
“說的也是,那我荒族必然追隨食人族之後,一同投誠算了,免得無謂傷亡,傷了我族的元氣。此次前來巫族的荒族戰士,都是我族精銳中的精銳,可折騰損耗不起啊。”卡妙也附和道。
兩位族長交心之際,巫神殿上空突起萬千瑞光,滾滾紫色的雲氣從巫神殿內瀰漫而出,天地一片肅殺。
那,是神的威壓,如淵似海。
巫族之神,十萬大山中的第一神祇,巫神即將降臨。
巫神殿內傳出一陣陣低沉無比的巨獸吼聲,似乎是神之咆哮,無形的威壓頓時充斥天地,空中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風在流動,天地彷彿凝結,時間也彷彿靜止不前。
先前對巫神有些輕視的荒族與食人族的戰士們個個面色大變,惶恐不已,只因那神之咆哮猶若一記記響鼓敲在胸口處,說不出的難受,氣血翻騰。
對巫神不滿的巫族族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再談論任何關於巫神之事,甚至那百名童男童女的父母們也不敢如先前那般放肆的質疑巫神,縱然心中仍舊有恨,但已然不敢流露出來。
畢竟,巫神存在了近萬年,雖然降臨神諭,顯出神蹟只有區區百年,百足之蟲,況且死而不僵,何況是一神祇,萬千巫族人日夜信仰膜拜的神祇?
大長老瑪法與大祭司瑪雅更是不敢有絲毫動彈,內心深處的不滿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
巫神的力量已然可以直接進入他們的心靈,等若可以直接攻擊他們的魂魄,使其煙消雲散。
兩位老者的後背上涼風颼颼,感覺是巫神在身後吹着風,冷哼着。
這等芒刺在背的感覺讓瑪法與瑪雅不由得緊張萬分,巫神萬一將血祭的矛頭指向自己,與那百名童男童女一起被撕裂成漫天飛舞的血肉,這等死於神祇之口的永生並非二人所想。
作爲巫法高深的瑪法與瑪雅,若不遭遇重創,至少還能再活個數百年。
好死不如賴活,這兩位老者顯然沒有獻身於神祇,光榮逝去的高尚覺悟。
巫神殿內傳出的巫神咆哮越來越宏大,似乎是巫神不得以離開巫神殿的憤怒要徹底宣泄而出。
咆哮聲化作滾滾響雷,在巫神殿上空轟轟不絕,道道金色的霹靂雷光在空中閃爍,刺破蒼穹。
倏地,天際深處傳來一聲龍吟,一聲鳳鳴,幕天席地,威勢無窮。
一龍一鳳這兩神獸的和音瞬間打破了巫神的雷鳴咆哮,萬千音浪在巫神殿上空盤旋繚繞,久久不散。
所有人都愕然望向天際深處。
一九頭巨龍,一血紅鸞鳳,並肩飛馳而來。
在巨龍與血鸞的身後,則是一艘通體如玉的巨大龍舟,緩緩駛來,只是這龍舟的威勢,赫然比那一龍一鳳還要強上許多,所過之處彷彿碾碎了虛空,可怖之至。
看到這一幕,巫族族長查伊爾牙關打顫,半晌才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終於,變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