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總是殺人的好時候,卻有人顧忌着黑暗裡的眼睛,他穿過黑夜,穿透了兇手行兇的手。
夜晚總是漫長,聽風者藍色髮絲的少年不斷撥弄着湛瀟給他的長海碧玉,心中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龍骨建造的宮殿面前,湛瀟曾經說過,冥河之主隱世居住在南孚地下城已經長達千百年。自稱北冥美人,曾經她也是鮫人一族。自那次雪鳳戰敗,鮮血撒向長海之時她便已經存在於南孚,卻並沒有說是因何隱居於地下城,難不成是因爲雪鳳的死。
“看來有必要去冥河深處看看。”少年下定了決心,並沒有得到冥河之主的同意,便自行走向地下城的更深處。
宿河伸出的手想要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神靈有些時候着實的委屈,一直沒有露面的神明在黑暗處還要用一根看不見的線牽引着他們前行。
少年雖是私闖進入冥河深處,卻還是不受阻攔的,地下城的入口處那處巨大的墓穴裡枯骨與泥沙,堅石因長時間的堆積,加上地下板塊的運動,混沌與秩序共存,這些屍骨早已經變成了化石在墓穴不同的方向躺着。
黃昏之初與冥河之主交談之時並沒有仔細看那墓穴裡似乎栩栩如生的枯骨。每一具都是完整的骨架,像是有人有意拼接在一起。甚至於枯骨的每一課牙齒都是一顆不少的存在於他該存在的地方,白日裡相互依偎的母子此時像是門的左右兩扇,在哀埕進去的那一刻分開直到身影不見,便再次依偎在一起。其餘的骸骨,有的做起舞狀,有的做禱告狀,有的則是匍匐在一個人的腳下,有的則是高高在上……這是一個宗族,每個人各司其職,每個人又尊卑有序,先天身份讓他們或偉岸或卑微,或已經死了,或還尚在人間。宿河怔在原地,良久終於坐了下來靜靜等待一個人的歸來。
冥河的靈舟搖搖晃晃,兩岸的彼岸花開的正盛,夜幕已深,冥河卻明亮的宛如白日。河裡開滿彼岸花燈,河岸上那花燈似是活了一般輕舞着。靈舟上奇怪的植物消失的無影無蹤。那艘船此時露出了真面目,原來是用白骨做成的,白色的蓬,白色的漿,船頭坐着一位手提白燈的白衣少女,在這片紅色的花海中顯得着實的詭異。少女口中隱隱約約唱着梵歌,似乎是一種祭語,帶着悲哀的曲調。
聽到了什麼聲音,少女忽然停下來,白色掌燈從手心脫出,直接打向身後的少年。少年慌忙躲閃,掌燈卻如鬼魅一般跟隨着他,少年只得使用靈術將它定在原地。前的少女說話了“上來吧,冥河的靈舟有你想知道的。”那麼先前掌燈的突襲又是爲了什麼,難道只是爲了吸引他的注意,還是有什麼事情不便啓口。
少年左腳踏上靈舟那一刻才發現原來這靈舟是沒有船底的,撐起它的是一片霧氣,一片血色的霧氣,少年有些退卻,卻聽她說“這片霧氣正是你的靈氣,你的腳一旦踏上靈舟變無法回頭,若是你此時退卻了靈氣變會被靈舟吸附,你將會變爲沒有任何靈力的普通人。”此番話一說出少年怔了一下便立刻另一隻腳踏上這首怪異的船隻,心中即是懷疑又是不安。
少女嗤笑 “果然你是那麼的在意自己是否擁有力量,做一個普通人不好麼!”話語後是一片嘆息聲。
“普通人,任人宰割的刀上俎肉麼!”何時起這少年行事變得這般悲戾,白衣少女不禁冷然。
外表看去這是一艘在普通不過的小船,卻未料登上船之後卻還有另一番天地。冥河長而狹,大概是由於彼岸花覆蓋的緣故,這片冥河似乎只能容下這一艘船。飄蕩在冥河裡不知多久,哀埕終於忍不住問到“你要帶我去哪?”
少女笑了,笑的燦爛又神秘莫測“只是想帶你去一個宿河找不到的地方。”
“你想做什麼!”聽着少女的話他此時更加的驚懼,手中的靈力不自覺的散發出來。少女卻笑得更加燦爛。哀埕手中的靈力卻無法再次增強,四下打量了一番,發現船底正在源源不斷的吸取他所散發出的靈力。
“冥河是一個連神靈都做不了住的地方,你就不要白費力氣了。”沒有表情,沒有情感。
“你究竟想做什麼,假若你不想答應我的請求也不必這般囚禁我~”哀埕忽然有種被羞辱的感覺。
少女沒有接他的話,只是停下蕩起的船槳轉過身一臉無辜的看着他“我囚禁你,我幹嘛要囚禁你。”說話間少女拉出他的手“你的手中拿的又是什麼,你所求之事若是與那個人有關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不過你得告訴我……他怎麼樣了……”少女眼中可見稍稍淚滴。看的少年看着手中的碧玉着實迷惑。他想起臨走前湛瀟說的話“若是冥河之主不答應,你便將這長海碧玉交於她。”
於一片霧氣中升起一方高臺,高臺上衝出一條細長的光柱,光柱的最頂處一座精緻的塑像閃着綠色的光芒,看樣子與哀埕手中的碧玉是同樣的材質。雕像似乎是一隻鮫人,而內裡似乎還有什麼東西在緩緩遊動。
“千百年了,你的魂破不來不死,卻終究無法活過來,只有在長海里你的真身才能維持,可是他只是軀殼,你在固執什麼,長海就這麼讓你戀戀不捨,至死你都不離開半步。”身後的哀埕已經愣住,他沒曾想這少女已經老成了這般模樣,曾經如墨一般傾斜而下的長髮此時一片蒼白,毫無生氣。
少女轉身,哦,不!她已經不再是少女,他已經老的不像樣子,下垂的眼角流出一行渾濁的淚,嘴角的獰笑越來越猖狂,如枯木般的手卻是迅速的奪過高臺上的雕像帶着魚死網破的忿怨,伸手就是想要將雕像投向冥河河底。
“不要~”哀埕拼盡全力奪過她手中的雕像,這纔看出雕像中不斷遊動的原來是一團即將湮滅的靈魂,靈魂聚合不定,一會散開,一會聚合,像霧氣卻似乎有形有質。哀埕看着雕像裡的魂魄表情有些驚異與興奮,這該是多麼純淨的靈魂,沒有一絲雜誌,魂魄四周好似籠罩了一層屏障卻是透明的好似一觸就破。
“怎麼,如視珍寶一般保護了千百年,難道就這麼放手了?”哀埕仿若看穿了什麼一般帶着笑意說出。
“千百年前不回頭,千百年後依舊是同樣的結果,我還在祈求什麼!”蒼老的女聲顫顫巍巍在這冥河深處若有若無,從始至終一種將死之人的頹廢。
“那日孟極去長海冰淵找尋蛟兒,是湛瀟陪着他的,而且那日我也看到了湛瀟,卻不似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守護了千百年的珍寶,難道就不想看他發光的那一天麼!”
哀埕一句話說出,冥河之主蒼老的臉上泛起一絲漣漪“那日他若是跟我一起走,便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說罷,一聲長長的嘆息劃破這寂靜的地下城。
“立場不同,他是鮫人就必須要承擔起保護長海的責任。如今我倒是開始好奇你爲何那般憎惡神靈!”
那張蒼老的臉上此時佈滿即將爆發的盛怒,白色的掌燈在她面前破碎“若不是因爲介於神靈身份的緣故,雪鳳死後我便吞下了她的靈珠執掌起天下飛禽,卻永遠的與湛瀟天海兩隔。後來與鳥靈大戰中我飛禽族死傷過半,我也受了重傷,我化爲人形回到長海想要湛瀟與我一起離開這場紛爭,歸於平靜,怎料湛瀟接下長海首領的手杖便再也沒有回頭,當我回去後我飛禽一族也已經死於鳥靈刀劍之下……”那雙眼中再說這些話之時還閃着希冀,好像又回到了少時一般的希望着,又失望着,最後歸於絕望。
“所以你就這樣當縮頭烏龜當了千百年,你就沒有一絲絲的愧疚麼,若不是你,當初飛禽族又怎會慘遭滅族之災。你的族人到死都在期盼着他們心中敬畏的王的到來!”可話說回來他又有什麼資格責備她,身爲聽風者的王他不是一樣棄族人於不顧麼?
冥河的花燈已經到了熄滅的時候,漫天的紅火此時有一種頹廢感。當最後一盞花燈熄滅之時,蒼老的女人終於說話了“叫我白鷺吧,我與你一同去長海。”
長久的寂靜之後少年聽到這般應允竟有些欣喜,他不知自己在經歷了這些之後竟還能這般嚮往着,祈盼着。靈舟裡血色的霧氣變了顏色,變成了白色的霧氣,哀埕感到全身一種被釋放了的力量。
墓穴的大門再次打開,外面的白衣男子怔怔的等待少年的出現。
當看到先前少女那張清麗的面容變成這般蒼老之時,自詡可以預知世事的浮生盞還是深深的訝異。
“果然如我所料麼,你確是飛禽一族白露麼,這麼多年你竟沒有……”然而這些話卻是沒有發出聲如鯁在喉。
距離白日還有幾個時辰的時間,三人便同時從這長長的甬道向外走,長且暗的甬道與南孚城不知隔了多深,走向地面的道路他們一直走到天將曉,日頭露出紅撲撲的臉。
天亮總是在不經意間,天黑也總是讓人史料未及。大多數人喜歡不經意的天亮,卻無法饒有興致的迎接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