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蒸汽機的發明,電的應用,大工業時代悄然而至。
最初,人們沉浸於工業文明的繁榮之中,認爲這便是人類輝煌的極致。
但隨着煤煙四散於空中,隨着越來越多的工業廢料搶佔了人類的生存空間,隨着貧富的差距越來越大,人們漸漸發現,這並不是最美好的時代。
環境變得越來越差,人們的貪慾變得越來越強,帝國變得越來越混亂。
人們掙扎着、拼搏着,只爲能活着。
怎樣才能活得更好?
這是窮人思索的問題。
怎樣才能活得更長?
這是富人思索的問題。
於是,“改造”便被那些瘋子一般的科學家發明了出來。
這其中,自然也有道術師和魔法師們的功勞。
以科學之力爲基礎,結合古老的道術與魔法,人們可以用工業文明產物——機械,來取代自己身體的天然組成部分。
最簡單的改造,是四肢的改造——鋸掉原來的人類四肢,將科學力量製造出的機械肢體連接到人類的骨骼與肌肉上,以道術或魔法之力延伸人類實質的神經與非實質的意念感官融入機械,使機械成爲人身的一部分。
於是,戰力將大幅度提升,人類變得更爲強大。
混亂的世界上,強大便是一切的基礎,沒人不渴望強大。
變得強大,是窮人翻身的最簡單途徑。
也可能是唯一途徑。
而富人們則會用機械臟器替換自己原來的臟器,如此,壽命便可大幅度延長,使原本的壽命翻上一倍,達到兩百年之久。
改造是一件奢侈的事。
貴族的後代,在一出生時就可以接受“機械契合度”測試,如果不合格,則可以讓科學家和道士、魔法師們一起,用種種妙法與藥物調整,直到合格。
如果合格,當即就可以用機械臟器與肢體進行改造。
這樣的肢體和臟器,與主人契合程度更高,力量便更強大。
而且因爲是初生時便接受改造,所以身體會受道術或魔法影響,體質更勝於普通人。
家族會隨着他們的成長,不斷爲他們更換機械臟器和四肢。
他們甚至會根據不同的需要,讓人造出種種有不同功用的肢體。所以富人的衣櫃裡,裝的並不只是衣服,還有一套套各式各樣的“肢體”。
窮人就不同了,他們只能默默攢錢,在身體已經基本定型但還沒有完全結束髮育之前,接受機械契合度測試,然後改造。
因爲身體已經定型,所以更換的四肢,便可以使用一輩子。
又因爲身體還沒有完全結束髮育,所以四肢與身體便能更好地融合。
這是件痛苦的事,但也是無奈的事。
那十一直在爲這件事積蓄力量——心理的,生理的,以及經濟的。
這是他改變命運,走上一條與貧窮低層賤民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的唯一辦法。
也是改變妹妹命運,讓她可以享受更美好生活的唯一辦法。
現在,一切都有了,只差鼓起勇氣接受手術,向追隨自己多年的四肢告別了。
那十輕輕撫摸着手臂,一時怔怔。
機械的手臂摸上去是什麼感覺?
用它去觸摸東西,又會是什麼感覺?
還能感應到妹妹手上傳來的溫暖嗎?
“你到底從哪裡弄到的這麼多錢?”那九一再追問。
“夠了就好。你別操心太多。”那十說。
那九瞪了他半天,然後一臉崇拜地說:“哥,你真厲害。”
“是嗎?”
“是啊。”
少女用力點頭:“咱們現在能有四千多帝元的剩餘,繳這月房租、修馬桶、補充米糧、交電費、水費……”
她細數了好多事,然後笑着說:“做完這些,還能剩下好多!哥,你真厲害!”
那十拉着妹妹的手,笑容燦爛如盛夏陽光。
“你哥本來就是個很厲害的人。”他說,“今後還會更加厲害。”
“你會成爲很了不起的改造人。”那九認真地說。
“那是一定的。”那十點頭。
那九將哥哥送到門口,又送到巷口,站在那裡注視着哥哥的背影,看了好久。
然後她抹了把眼淚。
“哥,你的理想一定會實現的。你一定會成爲最了不起的改造人,最強大的戰士。”她輕聲自語着。
嘴裡天天嚷嚷着讓那十光宗耀祖的她,其實對於祖先並沒有什麼感覺,對於家族榮耀也沒什麼感覺。
但她知道,哥哥自十二歲時起,便一門心思想成爲改造人,成爲真正的戰士。
那是哥哥的理想。
但問題是,哥哥有自己這個拖油瓶、大累贅啊!
他必會以她爲先,爲了她放棄那心心念唸的理想。
這怎麼行?
聰明的她,很快便有了主意。
“哥,你身上承擔着家族的希望,爹媽的期望,你可一定要成爲改造人,改變咱們家族的命運,光宗耀祖啊!”
這句話便成了她的口頭禪。
正是這句話,使哥哥可以名正言順地爲了自己理想而努力。
她很開心。
但她卻並不知道,哥哥一心想成爲改造人的原因,其實是她。
他的理想,只是讓她得到幸福而已。
鐵渣街上,少年揹負着那沉重的理想,一步步遠去。
荒蕪城的中心地帶,是繁華而奢靡的銷金窟。這裡是有錢人的天堂,沒錢人的地獄。
改造公司的總部,就建在中心地帶,但憑少年揹包裡的十萬帝元,卻根本不資格進入這裡。
所以那十揹着揹包,來到了鐵渣街盡頭的改造公司金砂區分廠。
在收款處交上了十萬帝元,少年得到了一張收據。憑着這張收據,少年進入廠內一座倉庫裡。
他推門而入,無數雙眼睛向他望來。
倉庫被改造成了一間休息室,因爲窗子少,所以有些陰暗。陰暗潮溼的休息室裡,坐着二十多個人,有男有女,有人衣着光鮮,有人衣衫不整。
那十找了個空位子坐了下來。
這些人年紀都比那十要大,最年輕的看起來也已經三十多歲,老的則已經五十多歲。
年紀最大的老者盯着那十,目光兇悍,這令那十很不高興,於是用更兇悍的目光瞪了回去。
“呸!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來湊什麼熱鬧?”老者哼了一聲,語氣裡帶着濃烈的嫉妒,對身邊人說:“這小子,一定是有錢人家的傻兒子。看那模樣,就是個癡蠢兒。”
“我是你爹。”那十冷冷回敬。
四年間,一個人摸爬滾打的生活讓他明白一個道理——人若不強,便受人欺。
面對惡人時,退讓是沒用的。衝上去固然會捱打,但退讓一樣也會捱打,還會被人瞧不起。
所以,乾脆就衝上去,就算頭破血流,至少能讓惡人不敢再輕易招惹你。
老者眼裡放出兇光,冷笑幾聲:“是算準了改造之後,必能比老子強嗎?”
“一把年紀,還惦記着強不強?”那十不客氣地回敬,“我以爲你是來換一顆機械心臟,好讓不爭氣的身體能再多活兩年呢。”
老者惡狠狠地說:“小子,改造之後,我不介意教教你怎麼做人。”
那十冷笑:“我還以爲你只會做狗呢。”
這話惹得其他人都笑了起來。
老者大怒,立時站了起來,那十亦絲毫不懼地站了起來,與對方冷冷對視。
“想幹什麼?”休息室另一頭,有人推門而入,不耐煩地質問。
老者悻悻地坐了下去,那十繼續瞪了他幾秒,才也坐下。
“這裡不是街上,好勇鬥狠那一套滾出去後再用不遲。”來人穿着醫生的白衣,冷冷說道。
他望向那十,問:“那十?”
“是。”
“十六歲?”
“零三個月。”
“那麼你先來吧。”醫生說。
“憑什麼?”老者立時站了起來,“我們已經等了很久了!”
醫生皺眉:“你多大年紀?”
“五十三歲。”老者沒太大底氣地說。
“所以啊!”醫生說,“論起改造的難易程度,他比你們都有優勢。一天之計在於晨,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不希望第一例手術便那麼艱難,而是希望它能順利,這樣我的心情就會很不錯,接下來的手術會越做越順。否則,就會相反。你明白了?”
“明白了。”老者恨恨地坐下,又瞪了那十幾眼。
那十衝他冷笑,站了起來。
跟着醫生進入那扇門後,他發現前方是長長的塑料走廊,穿過這曲折的、由半透明塑料布搭成的走廊,他來到一間牆壁上佈滿暗紅血跡與污濁黑漬的房間。
房間中有一架大機器,像一個被罩住的大牀。旁邊的蒸汽機噴着白氣,有年輕的工人不住往與蒸汽機相連的爐子裡添煤,爲機器提供動力。
人類雖然發明了電力,但它只能用來照明。它的力量太弱小,遠不足以用來驅動強大的機械。
煤,纔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能源。
有一個大鬍子正在喝酒,見有醫生進來,急忙將酒往口袋裡藏。
醫生帶着那十過去,指導他躺在那如牀的機器上。
“會不會很疼?”那十突然開始緊張。
醫生皺眉說:“又不是殺豬,當然會有麻醉。不然,你會在半途疼死。”
那十緊張地點了點頭。
大鬍子打着酒嗝走過來,推動一個拉桿,蒸汽機便冒出更多的白氣,發出巨大的響聲,然後,那機器的罩子上便閃起了電火花和各色光芒。
那十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調好麻醉劑的劑量,把他的四肢固定好,還有……把汽鋸拿過來。”醫生對那個年輕的工人說。
工人點頭,到機器上方擺弄半天,然後過來用厚皮帶綁住了那十的四肢,再跑去一邊的櫃子裡,抱出一個蒸汽動力鋸。
那鋸上血跡斑班,看得那十心驚肉跳。
大鬍子搶着接過鋸,拉動開關,鋸柄上噴出白氣,鋸條快速地轉運起來。
“讓我來吧,我喜歡幹這個。”大鬍子衝醫生笑。
醫生一臉的無所謂,低頭觀察機器下方的儀表。
大鬍子提着據走向那十,那十知道,自己的四肢將與自己永別。
他突然有些傷感。
“等等!”
就在大鬍子準備拉下機器上某個拉桿時,醫生攔住了他。
“還是先進行一下機械契合度測試吧。”醫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