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祖兒激動地衝了過來,緊緊地握上了安欣然的手:“大嫂,謝謝你,謝謝你,媽終於肯動手術了,大嫂--”她臉上飛舞着片片淚花,是對自己母親願意選擇生存的釋懷。這笑卻無法撫慰安欣然冰凍的心,她的心何止滴血,早已碎成粉沫!
和孟子墨走到一起有多麼的不容易,可最終卻還要……
她的身子搖了搖,吃力且麻木地衝着孟祖兒笑笑。孟宏勝沉重地嘆一聲,也走到了她的面前:“謝謝你,欣然。”他的眼神告訴她,他一直就知道袁雨菲的意思。
“爸,我就說了嘛,嫂子一定有辦法說服媽動手術的,你還不相信,就是遲遲不肯叫他們回來,你看,現在媽總算有救了。”孟祖兒梨花帶雨地笑,孟宏勝更加尷尬地抽了抽臉,轉移了話題。
手術進行的時間十分漫長,三個人在極度煎熬中等待,安欣然麻木地縮了縮身體,看向雙掌合十正在祈禱的孟祖兒以及無聲立在空曠處的孟宏勝,已理不清自己的感情。
她是希望手術成功的,卻又害怕成功,手術成功了,意味着……她和孟子墨此生的別離,這次的別離將是永生。
那些歡喜甜蜜的畫面在頭腦中涌動,卻慢慢模糊不辨,她用力攏了攏衣服,接近夏天,卻冷得發顫。
數個鐘頭後,那扇掌握着生死的大門終於拉開,一行人衝上前去,擋在了門口。醫生拉開口罩露出疲累的臉,孟祖兒和孟宏勝早一左一右將他拉緊:“醫生,怎麼樣?”
醫生抹汗點頭:“腫瘤已經切除,情況良好,如果病人能度過危險期併成功醒來,那麼就算成功了。現在,剩下的就看病人自己的意志力了。”
他穿越人羣而去,後面緊跟着移出了躺着袁雨菲的病牀,安欣然吃力地衝了幾步,覺得腳虛軟得厲害,最後腳步停在了病房的門口。
她倚着牆壁軟軟地呼吸,身體冰涼,慢慢地滑倒在椅子上。
“嫂子,怎麼了?”
孟祖兒從病房走出來,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輕聲問。她努力擠出一抹笑,搖頭道:“沒事。”
“你的電話響了。”孟祖兒好意指指她的包。安欣然這才聽到包裡傳出了熟悉的電話鈴音。這鈴音很特別,是爲孟子墨特別設計的。
她猛然轉醒,虛弱地拉開包,走到了僻靜之處,眼睛落在窗外,看到了滿目城市的華光,天,又黑了。
“在幹什麼?”耳邊,響着孟子墨磁性的呢喃之音,她的心終於感覺到了一絲溫暖。袁雨菲的事不宜讓他知道,她略作思索才輕聲答:“在牀上。”
“一切都好吧,工作還順心嗎?”孟子墨關懷的話語一句句落入耳膜,她此時真想大聲告訴他:她一點兒都不好,糟透了。最終,卻道一句:“很好,一切都好。”
往常,她會擔心影響他的工作而儘可能縮短說話的時間,今夜,她卻突然想自私一下,霸着他說東說西,不停不休,找着各種好笑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眼淚卻早已嘩嘩流下。
直到孟子墨不得不因爲公事而需要掛斷電話,她才靜靜不捨地收了線,抹掉一臉的淚水。
袁雨菲是在第四天醒來的,這幾天裡,安欣然根本不敢進入她的病房,極怕看到她的清醒。每一次在與孟子墨通電話的時候,她都會想:這會不會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談話?她還有多少話要和他說?
這種煎熬最終終止於袁雨菲的甦醒。
當孟宏勝走出來,對她道“你們的媽媽已經醒了,她想見你”時,她的心頭咯噔一聲,仿若聽到了對她死刑的宣判。毫不知情的孟祖兒噘嘴不滿地喊:“媽就是偏心,醒來第一個竟然要見嫂子,我吃醋了。”
她彎下兩道細眉,顯然是欣喜的。安欣然吃力地點頭,她無法對孟祖兒說出心中的痛楚,機械地踏入了袁雨菲的病房。
袁雨菲雖然依然瘦弱,但精神狀態好了許多,眉眼間已經有了些活力。安欣然慢慢走過去,她指了指身邊的椅子,輕聲道:“坐吧。”
安欣然像一個受人控制的木偶娃娃,聽話地坐在了椅子上,侷促地夾緊了雙腿,把手夾在了中間。宣判終究到來,她雖然不願意接受,但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卻還是會選擇讓袁雨菲活下去。
這是她的性格,從小在安志倫的教導下養成的正氣秉性。
袁雨菲慢慢地從枕下拾出一張支票遞到了她現前,垂眸輕聲道:“這五百萬是我所有的積蓄,另外,這些天律師會把子墨名下的產業整理出來,劃出其中的百分之五十作爲你的補償金。欣然,這件事情我們委屈了你,但請你理解我的難處。”
看着那張劃了數個零的支票,安欣然的心像紮了刺般疼痛。她知道,這是她的承諾,既然袁雨菲已經醒來,她就應該離去。
輕輕地將支票退了回去,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會走的。”就算不捨,就算難過,她又能怎麼辦?這是她當時的誓言啊。
袁雨菲卻再度把支票遞了過來,“欣然,如果你不接錢我是不會放心的,你懂的。再者說,我必需爲你的離開找一個理由,而錢財的誘惑是永遠不會讓人懷疑的理由。”
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安欣然,安欣然指在支票上捏了又捏,用力咬緊了牙,她已經把支票壓在了安欣然的掌心:“收着吧,這是我們的交易,不是嗎?”
忍着齒間濃濃的腥鹹味,安欣然用力扭緊了那張支票,指甲深入肉中,卻已感覺不到疼痛。
袁雨菲已經扭轉了臉看向窗外,話卻沒有結束:“欣然,算阿姨求你,離開子墨的視線,斷絕和他所有的聯繫,去到一個他根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生活。有什麼困難阿姨可以幫你,只求你給子墨一次新生的機會。”
離開他,斷絕所有的聯繫!安欣然不情願地看向袁雨菲,卻看到了她一臉的悲慼。
“如果你不隱藏,就算有再充足的理由都沒辦法讓子墨離開你,他的性子你應該知道。只要你願意,阿姨願意再死一次,用這條命換得你的理解!”
她臉上的表情告訴安欣然,爲了孟家的血脈,她是會那樣做的。安欣然終於發現了袁雨菲的恐怖,臉色慘白得早已失去了顏色。而袁雨菲顯然並不是說說而已,她趁着安欣然發呆的當口,緩緩拾起牀頭櫃的一把水果刀毫不猶豫地划向自己腕間的大動脈。
“您幹什麼!”回神過來的安欣然用力搶下了她手中的刀,她的腕間仍劃出了一條不淺的口子,一股鮮血涌了出來。
安欣然看得心驚,完全亂了分寸,按着她的傷口一陣陣亂喊:“我馬上叫醫生來!”
“不用!”袁雨菲的力氣出人意料地大,她一把拽緊了安欣然咬牙低吼,“求你離開子墨!如果你不離開,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說完,她的頭直直撞向牀頭的牆壁。
安欣然不得不撲上去將她抱緊,嘴裡喊道:“我離開,我離開,我永遠永遠離開!”
“好,我相信你。”
袁雨菲突然放棄了所有的掙扎,嘴角帶上了勝利的笑。安欣然有氣無力地滑下牀,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隻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小獸,等待着成爲猛虎口中的美食。
“現在就去包紮傷口!”安欣然指着她腕間的傷口命令,心中的痛幾乎令她暈厥。她卻搖了搖頭,“不急。”反身抽出一張永遠離開中國的保證書,還有一張自願拿錢離開孟子墨的協議,“把這個簽了。”
安欣然遲疑一下,最終提筆,咬牙,卻久久下不了筆。這無疑於是對孟子墨的永久放棄,她怎麼能就這麼……
袁雨菲並不催她,只是裸露着傷口任由血液一滴滴滾下,彷彿傷的並不是自己。
安欣然知道不能等,好不容易纔拉回了她的生命,她的身體本就脆弱,經不得這樣的流血。她只能狠狠心,一閉眼,劃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現在就走!”袁雨菲收好東西,出語道。安欣然看一眼她的傷口走向門口,卻不甘心地回頭:“阿姨,我用一半的孟子墨的財產換取和他最後的一次相見,請你成全!”
袁雨菲不語,只是看向她,眼波柔軟了不少。
“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她保證,幾乎要哭出來。
“好!”袁雨菲點頭,“我相信你,我給你三天時間。”
衝出醫院,安欣然像一隻失去了家園的流浪狗,在街頭橫衝直撞,根本不在乎是否會撞到來往的車輛,是否會帶給自己危險。
兜裡,揣着恥辱的五百萬,她有錢了,卻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
天空陰沉下來,一會兒下起了濛濛細雨,她的發與衣很快溼透,卻沒有要躲雨的意思。不知道走了多久,擡頭間,看到了烈士陵墓外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透過大門,看到通向父親墓園的那條長長的青松大道。
她一步步走過去,坐在了父親的墓前,嘩嘩地流下了眼淚。
“老爸,我只剩下你了……”她坐在那裡唔唔地哭泣,淚水混着雨水打落地面,安志倫墓碑上發白的照片依然滿面笑容,炯炯的目光中折射入強者的不屈不撓。